14 生病

卻說魏陽侯進了廂房之後,才發現小女兒正歪着身子斜靠在魏陽侯夫人的身上,要睡不睡的打着小哈欠,人卻不像是生病了樣子。

魏陽侯臉色登時一變。

他雖是男子,然而內宅之事,卻也不是全然不知。之前他只當母親和妻子相敬如賓,自然沒有任何懷疑。可是,想到母親對嫡姐的憐惜,再想到他和妻子對嫡姐唯一兒子的算計,魏陽侯就免不了心虛,并且懷疑妻子在母親的貼身嬷嬷來的時候打斷他,是否是有何陰謀。

魏陽侯夫人和魏陽侯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一看魏陽侯神色,就知道了魏陽侯心中所想,忙将奴仆打發下去,抱着小女兒低聲道:“侯爺,您在書房忙了許久,許是還不知曉,太子殿下将長姐的乳母秦嬷嬷給打了板子,今日下午,正送回給咱們府裏呢。”

“甚麽?”魏陽侯面色一變。之前長姐去世那一宿,太子打殺了他送給太子的內侍時,魏陽侯就心中略略惱怒,現下聽得太子竟如此罔顧他舅父和魏陽侯府的面子,連皇後的乳母都敢打板子,然後堂而皇之的再把人給送回來,擺明了是在打魏陽侯府的臉面,魏陽侯豈能不惱?

“太子胡鬧!長姐剛剛過世三日,他就要這樣打長姐的臉面,處置長姐的乳母,這般糊塗,莫非是當真要把‘不孝’的名頭頂在頭上嗎?”魏陽侯面色鐵青,“魏陽侯府的臉面沒了,難道他太子的臉面就好看了麽?”

魏陽侯夫人忙忙上前拍了拍魏陽侯的前胸,安撫道:“侯爺莫氣,氣壞了身子,沒得親者痛,仇者快。要知道,太子如今可是連咱們侯府的面子都不給了,若是您氣壞了身子,他還指不定要多高興呢。”

魏陽侯只覺越聽越氣。

魏陽侯夫人倒也只說了這幾句,随即就嘆道:“若只是太子讓人把秦嬷嬷給送回來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讓人半道截了侯爺來。實在是……秦嬷嬷被送回來、沈妃娘娘被禁足的事情,母親那邊,可是都知道了呢。”

老夫人年紀大了,因驟聞長女先她一步離世,好生哭了一場,不及走到宮裏最後看一眼長女,就已然病倒在床。

魏陽侯和夫人商量半晌,就決定暫時将外頭的事情瞞着老夫人,因此老夫人之前并不知曉這件事情,既不知曉這些,老夫人自然也就以為她的兒子、小女兒和太子還是一條心的,以為兒子、小女兒都在為太子的儲位分憂解難。

可是今日太子糊塗,竟不顧皇後和魏陽侯府臉面的将皇後的乳母施亦杖刑,趕了回來。老夫人雖病着,可是身邊的親信卻是有的。那些親信一見秦嬷嬷被這樣狼狽的送了回來,再也打聽其中緣故,就知道這些事情不能繼續瞞着老夫人。因此老夫人才知曉了這一連串的事情。

魏陽侯臉色微微發白。他顯然聽明白了夫人的言外之意——以老夫人的精明,只聽得這幾件事,就一定能猜到幾分他和小妹與太子的關系已經開始不睦了。

而太子是儲君,他身為儲君的舅舅,小妹身為儲君的姨母,不肯與儲君交好,反而與儲君為難,他們所求,顯見就是要儲君難堪,要小妹的另一個健康的兒子做儲君。

如此,他和小妹,就完全站在了太子的對立位置,徹底與長姐唯一留下來的兒子做了仇人。

且,太子的儲君身份已定,他們卻妄圖不該再奢求的東西,其行為就是以下犯上,謀害算計儲君……如此種種,無論他和小妹能多麽冠冕堂皇的将他們的做法說成是為了太子好,老夫人也絕對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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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該當如何?”明明是臘月,魏陽侯額頭上竟是冒出了冷汗,心中也沒了主意,只能看向妻子。

魏陽侯夫人心底有些看不上魏陽侯做都做了,最後反而拿不定主意的模樣,面上卻是笑道:“侯爺何必如此擔心?只要明日朝廷衆人将太子不孝的名聲坐實了,讓太子将來即便繼位,清名亦要受損,如此對八皇子的前程才幫助。而老夫人那裏……難道一個病怏怏的外孫,還比不得偌大的侯府,還有自己的親兒子、親女兒嗎?況且……”

侯夫人壓低了聲音,湊在魏陽侯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魏陽侯瞳孔一縮,神色複雜地看向侯夫人,道:“都說是最毒婦人心,本侯今日,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侯夫人笑容一僵,抱着一臉懵懂的小女兒,苦笑道:“瞧侯爺說了,這主意,可是侯爺的妹妹——沈妃娘娘出的。妾身是侯爺的嫡妻,是沈妃娘娘的嫂嫂,若非沈妃娘娘威逼利誘,若非侯爺已經決定了要支持八皇子,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妾身又如何會去做?侯爺這才是誤會了妾身了。”

說罷,抱着小女兒就哀戚的哭泣起來。

魏陽侯尴尬了一會,想到自己的幼妹的為人,心中嘆息一聲,只得道:“罷罷罷,夫人莫哭了。此事,是為夫誤會你了。”爾後又道,“既然是小妹的主意,小妹心裏,定是為了侯府和八皇子好的。既是如此……那便由着她罷。只是母親那裏,等事情塵埃落定前,我便不去看她老人家了。這兩日,就要委屈夫人了。”

燭光下,夫妻二人又依偎着說了許多話。等到二人情動時,卻聽得外頭一番動靜,正是太醫到了。

翌日一早,早朝在停了數日之後,終于正式恢複。

不少言官和其他官員都摩拳擦掌,打算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辯上一場——如果能心想事成,辯得成功了自是最好。如果沒有,能好好的在聖上面前露了臉,亦或是在史冊上留得一筆,如此也算是圓滿了。

當然,有想要與太子為敵的人,自然也有已經投靠太子和想要投靠太子的人。對他們來說,太子雖身子孱弱,然而終究是皇後嫡子,是真正的正統出身,雖此次守孝與先輩不同,然而守孝古禮的确苛刻,如太子當真依禮守孝,只怕這一場喪事下來,太子的身子就會更加孱弱。

而如今聖上年有六十,膝下的三個兒子,一個廢太子早早就被關了起來,一個幼子如今才三四歲大,唯一剩下的一個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就是十四歲的太子了。

因此無論如何,不少臣子為了大興朝能穩定的傳遞下去,都不願意朝中再次出現奪嫡甚至篡位的流血之争。而杜絕這些的唯一法子,就是太子繼位,保養好身子,然後将蕭氏血脈繼續流傳下去。

如此一來,這些人自然是盼着蕭無塵好了。

而魏陽侯無論心中如何打算,可是至少在表面上,他既是太子的親舅舅,那麽就只能站在太子這一邊,認定太子的孝順。

魏陽侯的态度與心中想法相差萬裏,然而昭王蕭君烨,卻是擺明了車馬,定要支持蕭無塵。

雖然他從前就對蕭無塵暗生情愫,然而喜歡是一回事,朝廷立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蕭君烨從前雖與蕭無塵關系還算不錯,但在皇子之争上,他向來都是中立,不肯站位。

可是現在……

“無論如何,既要保太子儲位安穩,又要讓太子名聲不受半點影響。”蕭君烨一宿沒有休息,帶着自家的幕僚和幾個可以信任的官員,将此事商議了一宿,翌日一早,擦了把臉,就往宮中去。

而昭王府很快有人悄悄出了門,等到早朝開始的時候,洛陽城裏就有十餘個老妪和老漢,互相攙扶着往衙門去,擊鼓鳴冤。

而未央宮正殿宣室殿裏,早朝正式開始。

蕭無塵是知道今日的麻煩的。

不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将這件事托付給了皇叔,便也不肯在這件事情上花費太多心思了。

而事實上,他現下就是想要花費太多的心思都不能了。

晨起之後,蕭無塵就覺腦袋沉沉的,渾身無力,嗓子幹澀,說不出話來。

他睜着眼睛呆了片刻,随即就苦笑起來——他只當他的身體不曾像前世那樣中過毒,就能在珍重自己的情形下,偶爾稍稍放縱一番。

誰知他昨日只是和皇叔在雪地裏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夜過後,就着了風寒。

——如此,竟是他想要做一個稍稍賢能的儲君,都不能了麽?

蕭無塵正在呆愣之中,就見阿啞正好奇的看他,一見他睜眼不說話,阿啞就開始皺眉,爾後湊上前,嗅了嗅。

蕭無塵:“……”

阿啞很快懊惱起來,比劃了兩下,就跑出去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是和阿藥、阿壯、阮公公一道來的了。

阿藥懂些醫理,上前一把脈,再問了問蕭無塵的身體狀況,就知道蕭無塵果真病了。

阿藥懊惱道:“都怪奴才糊塗,奴才想着,殿下這幾日守孝辛苦,偶爾想要自己走上幾步路,散散心,當是無妨。卻忘了殿下的身體底子本就不如旁人,那雪地裏的積雪未化,又有那冷風吹着,殿下豈能不病?”

“殿下且等着,奴才且打發人去太醫院,然後就去給殿下熬碗姜湯來,殿下且先吃吃看。”阿藥說完,就拉着阿啞走了。他還需要阿啞取了冰來,為太子敷滾燙的額頭。

阮公公見了,只覺心疼,只是再心疼,他此刻也只能在看着幾人照顧好太子之後,忙忙趕去了椒房殿——太子之前幾日雖守皇後懿旨“白日不得跪,夜間不得守”,但每每白天,都會乖乖去守着皇後的棺木,今日若不去,定會有人說嘴。

阮公公定要親自去為太子告假和分辨。

魏陽侯夫人聽得阮公公的話,目光微閃。借口更衣,很快出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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