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高燒

魏陽侯是太子親舅,魏陽侯夫人就是太子的親舅母,如此身份,從前也是在宮中常常行走的。因此一些宮人看到了魏陽侯夫人往沈妃宮中去,倒也不曾懷疑。

——畢竟,魏陽侯夫人還是沈妃的親嫂嫂呢。皇上雖然下旨禁足沈妃和八皇子,但是卻并沒有禁止其他人去看她們母子。因此魏陽侯夫人的舉動,并不怎麽引人懷疑。

尤其是魏陽侯夫人慣會做戲,一路端莊大方的走來,竟是無人有不好的聯想。

而清荷宮裏,沈妃正陰郁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甚麽。

八皇子的病已經好了,只是病好了,精神還沒有完全恢複,正蔫蔫的坐在榻上,聽着宮女念詩給他聽,順便讓他學着背。

魏陽侯夫人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母子同樣沒甚麽精神的模樣。

“娘娘。”魏陽侯夫人屈膝要拜。

沈妃從前得意時,也只是偶爾才讓魏陽侯夫人拜她,現下她不得意了,自然就不能讓魏陽侯夫人拜她了。

“嫂嫂這是作甚?都說長嫂如母,從前本宮在閨中時,受了嫂嫂那般多的照拂,如今豈能再受嫂嫂的禮?快起快起,嫂嫂切莫折煞妹妹了。”沈妃只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忙忙扶起了魏陽侯夫人。

魏陽侯夫人臉上笑容終于帶了幾分真切,嘆道:“也就是娘娘,還能記得咱們從前的情意和親情。”

沈妃立刻就知道,魏陽侯夫人這話明着是在說她,諷刺的卻是皇後了。要知道,皇後從前最重規矩,莫說是魏陽侯夫人了,就是她這個嫡親的妹妹見了她,每每也必須要把禮數行全了,方才能說旁的。

沈妃只笑,笑容裏頗有些哀傷:“從前的情意,哪裏能說忘就忘呢?只是嫂嫂不忘,我不忘,但是太子……當年他剛剛出生,長姐身子病弱,帶不得他,是我像那些宮人一般,日夜不睡的守着他,護着他,才讓他這般好生長大。原也沒想着當年的那些能讓他記挂,可是,我竟也沒想到,長姐剛剛仙逝,他就能翻臉不認人,再也不見我這嫡親的姨母了。”

沈妃說罷,就嘤嘤哭泣起來。

可惜她面前的人不是男子,她雖哭的梨花帶雨,好看的緊,魏陽侯夫人卻是沒有閑暇等着她哭完。

魏陽侯夫人心中有些焦急。她是從椒房殿上匆忙趕來的,若只是缺席一會,那些人也只是會酸上幾句話,諷刺幾句而已。可是,如果她離開太久,怕是會為魏陽侯府招禍。

“好妹妹,切莫哭了。你這般好看的眼睛,若是哭的不如從前了,可不是嫂嫂的罪過”魏陽侯夫人嘆道,“且,太子現下,怕是想來看妹妹,竟也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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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妃聽到最後一句,方才止了哭泣,擦了擦眼角,臉上的傷心已然絲毫尋不到了,道:“嫂嫂這是何意?莫非外頭出了甚麽事情?嫂嫂也知道,妹妹在這清荷宮裏關着,既要照顧八皇子,又要擔憂太子是否真的不在乎我這個嫡親的姨母了,竟是半點也不知外頭的事情。嫂嫂若是知道有甚麽和太子或是妹妹母子有關的,定要告訴妹妹才是。”

“瞧妹妹說的。”魏陽侯夫人嗔道,“嫂嫂這次偷空來看你,為的不就是把事情告訴你麽?若非如此,嫂嫂又何苦冒險跑這一趟?要知道,那李貴妃可是早早就在椒房殿裏虎視眈眈的等着我犯錯,就是太後那裏,縱然是她本人一直不曾親至,卻也一直打發了人在椒房殿裏守着。若非為了妹妹,我又豈會冒着被李貴妃和太後苛責的風險來此?”

姑嫂二人又互相敷衍奉承幾句,魏陽侯夫人才終于開口說了來意:“太子病了。”她一字一頓,極其認真的看向沈妃,道,“妹妹之前說要等待的時機,可就是此時?”

沈妃瞳孔驀地一縮。

魏陽侯夫人摸了摸沈妃的手,只道:“外頭的事情,你哥哥自會幫你打理,民心也好,名聲也好,這些你幽居深宮,不好作甚,你哥哥護着你,自是會将這些打理的好好地。只是這宮裏頭的事情……”魏陽侯夫人幽幽道,“怕是只能勞煩娘娘親自動手了。”

沈妃沉默片刻,随即就笑:“嫂嫂卻是誤會了。這等時候,本宮既是被幽居深宮,又如何能按着之前的計劃施行?只是這等事情,雖是為着太子的将來着想,好讓他将來能因身子越發的孱弱,而不被那些皇孫和王爺忌憚,但是,這法子總歸是有些陰損,又如何好讓哥哥嫂嫂動手?嫂嫂只要按着本宮的計劃行事,此事定是查不到嫂嫂身上的。”

魏陽侯夫人正疑惑着,就見沈妃在她手心寫了個字。

魏陽侯夫人一怔,道:“這……”

“廢太子嫡長子被封元王,封地還是離着洛陽城最近的梁地,怕是這兩日,他也就能順利到洛陽了。”

沈妃道,“嫂嫂,成與不成,就在此舉。須知,聖上如今只有太子一個長成的能繼承皇位的兒子,那些朝中老臣又惦念聖上知遇之恩,若是咱們此刻不動手,讓太子身子繼續壞下去,那麽,等太子将來坐了那個位置,身子病弱之下不能處理國事,只能由着奸臣掌控,太子做了傀儡——如此,那魏陽侯府又能有甚麽将來?我與壇兒,又能有何前程?就是為了太子将來少做幾年傀儡皇帝,為了壇兒将來能有另一番前程,哥哥能親自輔佐壇兒,為官為宰,嫂嫂的小女兒能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這些事情,你我也不能不做。”

魏陽侯夫人咬牙不語。

沈妃又道:“嫂嫂安心,此事過後,但凡本宮能出去這清荷宮了,定會為小侄女和壇兒請旨,讓二人有了這指婚的旨意,将來也能和和美美,長長久久的一輩子。”

魏陽侯夫人這才肅然道:“是,妾定如娘娘所願。”

清荷宮如何暫且不提,朝堂之上,一上午的時間,竟仿佛是吵翻了天,幾個臣子險些既要撸袖子打起來了。

承光帝跪坐在主位,擰眉不語。他做了三十年的皇帝,顯然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避免的。饒是他是皇帝,然而大興和前朝一樣,以孝治天下,既是以孝治天下,那麽,皇室在享受孝道和君權統治帶來的好處之外,自然也必須要接受這些好處之外的壞處。

譬如現下衆人批判太子因遵守皇後懿旨守孝,而不服從古禮留下的守孝規矩,承光帝雖心疼太子,但也不好明着說是甚麽——畢竟,孝道和規矩,本就是皇室一點一點強加給百姓的東西,若是皇室都明着不遵守,那麽百姓也不肯遵守,從而年輕人不肯奉養父母,不肯為了将來做長輩時的風光,而隐忍數年的話,那麽國家豈非又要大亂?

因此承光帝只得一言不發,打算等到衆人争吵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以皇後最後的遺言作為理由,将事情強行壓下去。

只是承光帝顯然沒有料到的是,今日肯出面支持太子的人,竟是比他想象中要多。甚至一向在朝堂上不肯多言的堂弟昭王,竟也直接開口,光明正大的開始支持太子。

承光帝對着這個堂弟的态度本就複雜,愧疚中夾雜着欣賞——然而無論他心中如何愧疚和欣賞,大興朝的封地就那麽多,他卻是不能再讓昭王去封地上去,而昭王封地的稅收,也只能交歸國庫。

只是,昭王從前從不參與這些事情,怎的今日竟突然開始支持無塵了?

承光帝心中還未猜測出蕭君烨今日這番行為的目的,就有洛陽城的府尹急急來報——

“禀聖上,今日一早,府衙外就有十數名老者鳴冤擊鼓,後這些老者之後,又陸陸續續有将近百名老者,辛苦從家中趕來,共同為一人鳴冤,祈求聖上和衆位大人能放過那人。”

承光帝心頭一挑,看了一眼昭王蕭君烨,忽而明白了甚麽,笑道:“哦?那些百姓,究竟是為何人鳴冤?”

府尹再拜:“這些百姓,竟都是為太子鳴冤。言道皇後慈母之心,因太子身子病弱,而為太子的健康長遠打算,着實是世間慈母。太子至孝,寧可違背君子守孝之道,也要遵守母親留下的遺言,不是至孝,又是如何?敢問這天下君子,有那一個敢為了父母遺言,願意違背自古留下來的守孝之道?”

府尹說罷,就見有人諷刺道:“正是如此。說來,諸位剛剛諷刺太子之人,敢問若是諸位的父母離世前,要求諸位不以尋常守孝之禮守孝,諸位究竟能不能為了至孝二字,違背尋常守禮之道,而遵從父母遺命?若是不能,何人敢說自己至孝,遵從父母一切所求?”

不少人臉色登時難看起來,卻也不曾多說些什麽。

府尹說罷,又嘆道:“那些百姓年紀都很大了,臣問他們如何這般關心國事,那些人只痛哭不語。臣再三追問,才有識得那些老者的百姓道,那些老者看着平和安詳,其實都是苦命人,他們的兒女孫輩之中,就有和太子一樣,身子孱弱之人。

那些老者亦言道,他們會為太子求情,也只是因着感慨皇後娘娘的一片愛子心腸,感同身受,如此才會千裏迢迢,趕來擊鼓鳴冤,同時還一起跪在了府衙外,道是聖上一日不承認太子是因至孝才會不守尋常守孝之禮,他們就一日不肯起來。而洛陽城百姓素來心善,見那些老者如此,不少百姓亦和那些老者一同跪在府衙外,懇請聖上原諒太子。

臣與他們周旋半日,苦勸不得,最後見跪着的人越來越多,那些老者年歲大了,本就不好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久跪,如此才只得來求問陛下,此事當如何處置。”

承光帝聽罷,臉上的笑容登時露了出來。

他不管這件事是誰的手段,不過,只要結果對太子好了,他身為太子的父皇,自然是只有高興的。

“如此,此事……”承光帝正要開口,就見貼身內侍出去一趟,爾後急匆匆趕了回來。

“陛下,太子高燒不退,怕是已經燒了半宿加一個上午了!”

“甚麽?”承光帝身子微微搖晃,立時跪坐的姿勢都保持不住,扶着內侍起身,立刻就趕往東宮。

蕭君烨跪坐一旁發了會呆,随即起身,跟在聖上身後,亦往東宮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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