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番外:尋花

南黎走之前,曾對流螢說:“我要回苗疆,将蒙繞魚之事禀報部落。待我回來,你可願……随我一同游山玩水?”

流螢隐隐感覺到南黎向她要的是一句承諾,也知道這種事不能輕易允諾。

可她還是輕輕點頭答應了。

于是南黎就這麽走了,且一去未回。已經好幾年了,毫無消息,連個信也沒寫。

十二歲的流螢等得心焦,及笄的流螢已然心死。

洛陽城裏新搭了戲臺子,流螢面無表情地聽着伶人們的唱段,卻滿耳朵只回蕩着其中一句。

“多情卻被無情惱。”【注1】

沒了南黎,在将軍府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麽不一樣。

天下已易主,花姑娘也變成了将軍夫人,但她們還是她們。

流螢也就繼續做好自己該做的,盡心盡力侍奉。

只是有一日,君照影将一紙信箋遞給她,上面工整地寫着一行字。

流螢擡眸,疑惑不解。

“這是蒙繞部落世代紮根的地方。”君照影說得輕松,絲毫不提自己費了多大功夫才弄到這個消息,“你若有執念,便去了結了它。”

在流螢腦內萦繞了許久的念頭,在此刻爆發了。

她将那張紙收入懷中,鄭重地朝君照影施了一禮:“流螢無以為報……”

君照影止住她:“去吧。”

流螢自然不是獨自一人上路,君照影派了幾名影衛與她同行。

苗疆所處之地,不是秘密。可苗嶺偌大,詭異莫測,若是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很容易就會被苗疆之人當做敵人,聯合抵禦。

現在有了蒙繞部落的确切方位,便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洛陽和苗嶺有數十日的路程,流螢一行人一路颠簸,終于到達目的地。

此時恰是清晨,不遠之處,炊煙從寨子裏袅袅升起,一片祥和之景。寨口豎着個石碑,用幾人看不懂的苗語寫着幾個字,旁邊還畫了個龍的圖騰。

蒙繞部落信奉龍神,就是這裏沒錯了。

雖是清早,卻也有苗人守衛巡寨,見到陌生的中原人,立即警戒地吹響了號角。

“嗚——嗚——”

一聲接着一聲,很快将全寨人喚醒。沒過多久,就有數十人将流螢等人團團圍住。

苗人亦是要學中原話的,所以交流不成問題。

其中一個苗人警惕地問道:“你們,來做什麽?”

流螢略略拉下自己的袖子,露出纏在手腕上的一條青蛇,正是南黎的小六。它本只是小臂長短的小蛇,經過這幾年,長大了許多,乖順地在流螢的腕上纏了數圈,像個樣式別致的碧玉镯。

小六回到自己的家鄉,自然極為興奮,嘶嘶嘶地吐出一串蛇語。

衆苗人自然是聽懂了,有人也認出了這條小青蛇,是南黎的蛇!

眼前這幾個中原人,只怕是來尋南黎的。

一只蜈蚣倏然從空中墜下,竟然直沖影衛面門而來!還好他們反應快,及時避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流螢不敢置信地往蜈蚣的來處看去。

只見寨臺高處,有人一襲黑衣,冷冷地朝這邊看來。她包裹得極為嚴實,唯獨露出一雙眸子和些許白皙的皮膚,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銀飾在風中發出“鈴鈴”的響聲。

流螢怎會認不出那是誰。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走!”

可衆苗人卻開始叽叽喳喳,盯着流螢看了一會兒,竟是一擁而上,将她直接擒住!

他們每個人都有蠱蟲傍身,影衛招架不住,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流螢被帶走。

南黎房中。

部落長老嘆了口氣,勸說道:“南黎,你何必如此固執。蒙繞魚所下之毒如此頑固,既然有法可解,不如試試。”

南黎冷聲道:“可這會害了她!”

流螢聽不懂苗語,迷茫地看着他們,長老搖了搖頭,低聲給她解釋在南黎身上發生的事情。

當年南黎回部落複命,長老們卻發現她身上中了一種毒,不用多說,自然是蒙繞魚臨死前的手筆。

這種毒極為刁鑽,遍查部落中的醫書也尋不到。慢慢地,在與別的部落往來之時,才發現了這種毒的解法。

這毒極為陰詭狠辣,解法自然也不簡單。

——情人血。

以命定姻緣之人的血為浴,方是破解之法,否則中毒之人活不過二十五歲。

可一個人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足夠她以血為浴呢?

“我答應。”流螢說。

“荒唐!”南黎厲聲喝止她,“你……”

流螢微笑着示意她沒事,轉頭問長老:“那如何能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那命定姻緣之人呢?”

長老道:“同房。”

“那試試吧。”流螢笑着說,“我若不是命定姻緣之人的話,那你就快死了,南醫女。你答應我要去游山玩水的,也完不成了。”

許久沒聽到有人叫她“南醫女”了,南黎驟然一怔,想說出口的話都滞留在了嗓子眼。

是她沒有完成和流螢的約定。

“這樣的話,賠我一夜,不過分吧?”

“……好。”

當夜,南黎便将自認為欠她的,換了一種方式,補償了回來。

流螢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小姑娘了。身段高了,該有肉的地方也有肉了,被逗弄的時候,也不會再紅着臉,道一聲“讨厭”。

而是含笑抱着南黎的脖頸,主動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那夜,燭火一直搖曳着,就如同南黎身上的銀鈴,輕輕晃動着。

流螢沒能忘記那個聲音,不論是欲念起時,還是情到濃時,亦或是腦內完全空白的那一瞬間。

那是代表着南黎的聲音,她永遠也不會忘。

南黎手上的圖騰漸消,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流螢就是她的命定之人。

流螢醒來時,就看到她怔怔地盯着手看,撐着疲乏的身子,坐了起來。

“我是,對嗎?”

南黎沒有否認。

“是這樣嗎?”

流螢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任憑血珠從指間一滴滴淌下,滴在那個圖騰上,南黎想要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

滴落的不止血珠,還有淚珠。

流螢哭了,邊哭邊笑,知道此時的自己非常狼狽,但想到南黎能得救,也就不在乎這些了:“我小時候聽說書人講過一個神話故事,說有種朱紅色的花,生來就有九片花瓣,若是得以遇見,便會有其他人都及不上的好運。”

血淚相溶,圖騰的花紋似乎黯淡了片刻,南黎随即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連忙用帕子接住。

顯然是已要将毒排出。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得見這種有九片花瓣的花,等我死了,你能不能代我去看看?”

一年後,中原。

南黎沒穿苗人服飾,而是作了尋常的中原打扮,只不過手腕上和腳腕上的銀飾還是沒摘。

“去。”

得她吩咐,小蛇們紛紛向前爬去。

南黎尋找那九片花瓣的花已有一年了,仍一無所獲。

流螢說得很模糊,甚至連這種花的存在都是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說不定,世間壓根沒有這樣的花。

可南黎答應了她,就一定要做到。

過了半晌,幾條小蛇從不遠處回來複命,表示沒找到。

南黎也不急,反正都找了這麽久了,也不急于一時。

“喂!”

她朝身後那正在飲馬的人喊了一聲,那人立即充滿希冀地牽着馬跑過來:“找到了嗎?”

南黎微笑着搖了搖頭。

“哦。”流螢似是有些失望,“沒事,路還有很長呢,慢慢找。”

“嗯。”南黎翻身上馬,朝着流螢伸手:“走。”

“走!”

兩人共騎一馬,帶着無數小蠱蟲們一起,繼續踏上這尋花之路。

世間真的有九片花瓣的朱紅色花朵麽?答案未知。

可南黎知道一樣世間确實存在的的東西。經歷過的許多事情,已然讓她确定了這個想法。

矢志不渝的情人淚,可解百毒,可救萬物。

——又或許,解藥不是情人之淚本身。

而是其所代表的,那份獨一無二的愛意。

——番外·尋花,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蘇轼:《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多情卻被無情惱。”

咕咕,來更新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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