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馬上就是元宵節, 考慮到剛經歷了一場風波, 展鸰覺得很有必要慶祝一下, 比如說做點兒好吃的。

如今眼前就有木匠,展鸰着實方便了一把。她跟孫木匠商量着刻了幾幅木頭模具,有小胖魚的, 小花兒的, 蝙蝠的, 還有十二生肖的,都十分憨态可掬。

衆人看了都覺得有趣, 尤其是兩個小的,簡直拿着當玩具,翻來覆去看個不停。

席桐有些想不通, “年都過完了, 還做花饅頭嗎?”

他們兩個原來生活的地方以饅頭為主食,每到逢年過節都喜歡做各種花樣的饅頭, 用的就是這種木頭模具。

可眼前這些貌似也忒小了點兒吧?不過半個指節大小,若是做饅頭,也發不起來啊, 蒸出來都成死面疙瘩了,哪裏能吃?

“不是饅頭, ”展鸰興致勃勃的擺弄着手裏的模具, “我想着, 甭管湯圓還是元宵,千百年來都是圓的居多, 吃來吃去都是那幾個餡兒,也沒什麽意思。既然饅頭能做花兒,湯圓為什麽不能?而且這些以後還能做點心呢。”

如今市面上倒是也有饅頭模具,只不過都是寫實派或是抽象派,說老實話,做出來的效果挺吓人,反正展鸰不喜歡,所以從沒用過。

見展鶴和桃花都對模具愛不釋手,展鸰心頭一動,招手叫孫木匠過來,如此這般的說了一回,又飛快的畫了幾樣圖紙。

席桐在旁邊瞧了就笑,“做積木?”

“嗯吶,”展鸰笑笑,“這年間的小朋友玩具忒匮乏,多以擺設為主,也沒個意思。”

孫木匠仔細聽了,不住點頭,笑道:“這個容易,用做家具的下腳料便可得了。掌櫃的且放心,俺必然給打磨的一根毛刺兒都沒有。”

展鸰畫的這些方塊啊三角之類的單線條木塊完全沒有任何難度,随便個學徒都能輕而易舉做出來的。他想了一回,到底覺得太過簡單,有些不好意思下手,又問是否要刻些花樣在上頭。

展鸰就笑,“知道你能幹又勤勉,這個簡單些才好呢。哎對了,若是得空,回頭再做些拼圖。”

聽了這話,孫木匠本來精神為之一振,心道總算來大活兒了,結果再一瞧,頓時哭笑不得,“掌櫃的莫要玩笑,這,這實在是……”

得,比方才的什麽積木還簡單,就是些木頭薄片切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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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桐想了一回,幫着補了幾筆,也埋頭畫起來,“以前倒是見過木馬。”

小孩兒騎個木馬玩也挺有趣的。

他細細畫完,孫木匠見了,這才稍微流露出點興致,“倒也不難,有些像搖椅,不過以幾處榫卯鏈接也就罷了。”

好歹是比方才的什麽木塊、木片的略有些意思,不然老這麽清閑,他都不好意思吃飯了。

這人實在是老實,展鸰和席桐就笑,笑完了之後忽然又有了個主意。

“孫師傅,不如這樣,您做家具之餘若是再得空,不若多做些這個,放在店裏頭賣,所得銀錢咱們對半開,店裏多個進項,您老也能給孫女攢些嫁妝。”

孫木匠一聽就連連擺手,惶恐道:“掌櫃的仁厚,收留俺們爺孫,感激都來不及,哪裏還能分錢?不好,不好!”

“話不好這麽說,”展鸰勸道,“即便我是東家,您給我做東西也就罷了,可如今是做了往外賣錢哩,即便沒有分紅也得給月錢。再說,您老即便不想着自己,難不成也不想着孫女兒?”

他簽的又不是賣身契,自己也不是那黃世仁,哪裏好這樣剝削!

孫木匠還欲推辭,可到底被戳中死穴,難免有些意動。

他已是這般年紀,桃花既是孫女,又是徒弟,小小年紀便十分辛苦。若果然能替她攢些銀子,将來孫女不想幹了還能另尋條活路哩……

這麽想着,孫木匠就面紅耳赤的點了頭,不過到底不敢對半開,硬是自己降到三七,他三,客棧七,不然就要立刻帶着孫女離去。

展鸰拗不過他,只好依了,幾人又湊在一處商議半日,差不多就有了主意:

積木、拼圖什麽的極簡單,成本也低,即便他們是頭茬兒,只要賣出去兩份,想來不日就有仿造的了,索性從一開始就放棄這塊利潤,也省的生氣。回頭有熟客或是消費較高的客人來了,走的時候送他們幾套,禮輕情意重嘛。如此一來,客人得了實惠高興,他們也順便打了一波免費廣告,不怕人家記不住。

至于搖擺小木馬,這個不僅成本頗高,而且對于技術要求十分嚴格,手略生一點兒的,粗糙不說,還随時有散架的可能,輕易仿造不來,倒是可以一試。

“托王同知的福,前兒我也置了一處三層小樓的産業,”展鸰笑道,“回頭就擺在店裏,多麽省事!”看看若是賣得好,還可以弄些小拖車什麽的,完全可以辟一條流水生産線嘛!

孫木匠雖一把年紀了,但着實是個工作狂人,得了主意後一刻待不得,立即就開工去了,攔都攔不住。

“回頭在外面種滿了果樹,再搭兩個葡萄架子,”展鸰托着下巴暢想,眼神中滿是期冀,“再請他做幾把搖椅,屆時鳥語花香、綠樹成蔭、香風陣陣,咱們往樹蔭底下一趟,閉着眼搖幾下,吃點好吃的,喝點好喝的,可不就是城郊度假?啊,多麽惬意,不就是以前咱們日思夜想的退休生活嗎?”

春日繁花漫漫,夏日綠柳茵茵,秋日碩果累累,冬日大雪皚皚,白天賞景看人,夜裏觀星望月……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竟無一日浪費的。

自然是好的,席桐就在旁邊笑,“你知道什麽時候種樹麽?”

展鸰一噎,瞬間從幻想回到現實,她還真不大清楚!

“那不是有鐵柱他們麽!”這話她說的可理直氣壯了,“我是掌櫃的,哪兒有掌櫃的事事親力親為的?那必須得撿現成!”

如今客棧的生意步入正軌,展鸰這個對栽種事宜一知半解的幹脆直接撂了挑子,一股腦交給鐵柱他們,倒是省事了。

“你是掌櫃,你說什麽都對,”席桐笑着搖頭,縱容又無奈,“什麽時候包元宵?”

“現在吧!”展鸰滿意的晃了晃腦袋。哼,算你識時務。

桃花給爺爺幫忙去了,展鶴一個人抱着好些模具巴巴兒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興沖沖的喊,“元宵!元宵!”

喊了幾聲又有些茫然的問,“姐姐,什麽是元宵?”

展鸰和席桐齊聲大笑,不知道你喊個什麽勁?

想來他年紀小,腸胃也弱,去年這會兒藍家人未必敢給他吃,即便吃過一口兩口的,如今也早忘得一幹二淨。

廚房裏格外暖和,席桐幫他摘了皮帽子,又順順毛茸茸的頭發,捏捏軟乎乎的耳朵,耐心解釋道:“好吃的。”

“好吃的!”展鶴跟着重複一遍,眼睛都亮了。

姐姐做的好吃的都可好吃了!想吃!

“我看你就像個元宵!”展鸰失笑,“瞧穿着這些。”

展鶴就跟着笑,又晃了晃胳膊,活像一只小肥鵝。他墊着腳尖把模具放到案板上,然後熟練地爬上高背椅專座等着。

“吃什麽餡兒?”展鸰挽着袖子問道。

席桐等這話等了好久,張口就來,“芝麻!”

芝麻濃香又養人,聽說還能滋潤秀發……不知是不是水土的問題,他之前聽說不少同鄉不到三十歲就紛紛謝頂、禿頭,老遠望去片片反光,簡直無限光明,十分愁人。眼下他雖然還是烏發濃密,但總得提防着點兒……

“成,”展鸰點點頭,“那你去磨芝麻,順便剝些花生。”

展鶴急急忙忙舉手,“紅豆沙!”完了之後還十分忐忑的捏着手指問道,“可以嗎?”

他最喜歡紅豆沙了,不管是蒸蛋羹還是吃月餅,必須得有豆沙的。

“早備下啦!”展鶴過去摸了摸他的小臉兒,又把旁邊泡好的一大盆豆子給他瞧。

芝麻、花生、紅豆沙,對了,還有前兒做的山楂醬,這段時間節日接二連三,客棧裏也免不了跟風慶祝,冬日又慣愛大魚大肉的,想必大家都吃膩了,不如來些酸甜的山楂餡兒,必然十分清爽開胃。

且做這四樣吧。

這年頭的米面造假的不多,或許不如後世的白淨,但口感香甜,人吃了十分受用。

她估算了下人數,再加上可能會來的諸錦等潛在人口,挖了幾大瓢糯米出來,“多包些,回頭若是吃不完,幹脆就送給往來的客人,圖個喜慶。”

如今沒有磨粉機,一應的皮、餡兒都得他們自己來弄,麻煩是麻煩了,可一家人一起動手,也越發有過節的氣氛。

正忙着,展鶴的乳娘找了來,一臉不好意思的搓着手道:“展姑娘,我,我做些什麽?”

來了這兩日後她算是發現了,感情即便換了個地兒,她也還是吃白飯的!

自打跟了展姑娘之後,少爺活像變了個人似的,什麽都會自己做了:自己穿衣洗臉用飯,現在更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的貼着展姑娘,自己這個乳母除了幫忙收拾屋子、做針線外,竟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客棧上下一派繁忙景象,越發顯得她“好吃懶做”的,她真是坐不住了。

這展姑娘瞧着非同尋常,之前連老爺夫人都服了軟,更何況自己這個沒服侍幾年的乳母?若不拿出誠意來,只怕沒個善終。

乳母的一舉一動展鸰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知道這也是個老實人,倒沒故意難為,此刻見她主動過來找事做,自然是歡喜的,畢竟誰也不想平白無故的供一尊佛爺不是?

“也好,正有些忙不過來呢,那您來幫我磨糯米?”

“哎!”好容易得了個活兒,乳母歡喜的什麽似的,立刻就小跑着過去了,又滿臉堆笑的對展鸰道,“展姑娘這樣客氣,喊我秦嫂子也就是了。”

展鸰笑着點頭,“好,秦嫂子!”

聽說許多權貴人家的乳母總愛仗着身份作威作福,原本她還對這位秦嫂子頗多顧忌,誰知如今看來,倒也是個本分人。

見展鸰改口,秦嫂子也跟着松了口氣,瞬間覺得融入了許多,推起磨來也越發有勁兒。

她本就是窮苦人家出身,因體格健壯、做事仔細才得以被選中成了藍少爺的乳母,如今再做起活兒來也甚是麻利,沒多會兒就磨好了一大盆糯米粉,又主動幫着細細篩過,将粗糙的顆粒再磨過。

有席桐和秦嫂子打下手,展鸰一時竟清閑起來。

她四下看看,見還有好一副肥瘦相間的上等豬肋排,便拿刀剁了幾根,先用黃酒、白糖、醬油等腌制了,預備等會兒做壇子煨排骨。

如今外頭雖然已有不少地方見了星星點點的綠意,可總體天氣還是冷的,不吃些硬菜着實扛不住。

這煨排骨又與炖排骨、煮排骨等不同,是一點兒水都不加的,一應只用醬油、上等黃酒小火慢煨,大功告成之後排骨色澤深紅亮潤,肥而不膩,半點兒腥氣都沒有,格外濃香可口。

正搗花生的資深美食品評家席桐先生見了,立即提出寶貴意見:“該配米飯的。”

這麽好吃的排骨配饅頭太暴殄天物了,就該用米飯接着!等那濃稠的紅褐色湯汁順着酥爛的排骨肉淌下來,滴到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米飯上,使它們也都挂上同樣的誘人色澤……等到最後,哪怕不吃肉,光是這被湯汁浸透的米飯他都能連吃三碗!

展鸰笑,“那是自然,晌午先煮幾個元宵過過瘾,等排骨煨好了估計天也黑了,到時正好吃晚飯!”

席桐點頭,又往外看了看天,“今日天色甚好,雲彩不多,也不大冷,想來晚上出來看星賞月亦是不錯的。”

展鸰失笑,這人想得倒是齊全,合着打從一開始就沖的吃撐了外出遛彎兒去的是吧?

等腌上排骨,展鸰才去弄豬板油,将它剝掉筋膜,弄得細細的,分成等份調和到芝麻、花生和豆沙餡兒裏頭,弄的油光發亮的噴香,這才以糯米粉和面,準備包元宵。

雖說吃葷油易胖,也容易誘發各種心腦血管疾病,可是對于絕大部分食物來說,沒點葷腥真的不好吃!就好比這元宵,若是用植物油來做,連豬板油的一星都比不上!

席桐很自覺地搶占了展鸰右手邊的黃金位置,展鶴也手腳并用的爬下椅子,舉着胳膊跳腳,“姐姐,包!包!”

常言道,君子遠庖廚,從出生到現在,秦嫂子還是頭一回見男人進廚房,驚得嘴都合不攏,可她是個懂得看眼色的人,席桐只微微往這邊掃了一眼,她就立刻老老實實垂了頭。

不管了,左右她只照顧好少爺就是,旁的與她不相幹!何必擺譜讨那沒趣兒?

包元宵是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只要保證別漏了餡兒就成,故而衆人都做的很是歡快。

揉了些圓的之後,展鸰又用模具做了些花樣。想來糯米粉熟了之後有些透明,這些小魚兒、小花之類的回頭浮在水中晶瑩剔透的,必然靈動可愛。

秦嫂子見了忙奉承道:“展姑娘好心思,瞧着倒是怪好看的。”

“秦嫂子過獎了,”展鸰也不當真,“您是在知州府做過的,想來知州大人家中一針一線都不同凡響,我這裏又算的了什麽?”

秦嫂子賠笑道:“固然是講究的,十分精雕細琢,只是卻沒有姑娘這裏這樣多的花樣。”

讀書人嘛,就喜歡講究個典故啊風雅什麽的,而且主子不發命令,下頭的人也不敢胡亂琢磨,故而跟展鸰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比起來,難免有些迂腐了。

幾人正說着,穿着一身玫瑰蜜色繡祥雲紋皮襖的諸錦又說說笑笑的進來了,“展姐姐,我又來了!”

展鸰撫掌而笑,對着席桐道:“瞧我方才說什麽來着?不多做些,光是這丫頭的都不夠了。”

夏白照樣在後頭跟着,手裏還提着兩個竹筐,“展姑娘,這些放在哪裏?”

這倆人三天兩頭的來,簡直就跟進自家後花園似的,熟的不能再熟。

不等展鸰問,諸錦就道:“許是大家都叫王丙的事兒吓破了膽,今年送東西的格外多些,偏爹爹又嚴苛,他們便紛紛轉了性兒,弄了好些吃食來,我們哪裏吃的完?只好又轉手送出去罷了!”

說着,就指着那兩個筐道:“這是西邊來的語兒梨,皮薄肉厚核小,又香又脆甜得很,一點兒渣子都沒有,也算難得。我想着換季大家都容易咳嗽,為了這個吃藥倒有些犯不上,”她伸手捏了捏展鶴的小肉手,笑道,“就送了些來。做凍梨可惜了,或是姐姐你熬了冰糖梨子水,或是用川貝枇杷炖了,一時吃不完也不要緊,且擺在屋子裏熏熏也好聞吶。”

又指着另一個筐道:“那是蜜桔,金燦燦的喜慶,一點兒酸味沒有,難為這個時節他們還湊了這麽些上來。可惜不耐放,爹爹胃不大好,吃不得太多生冷的,你們這邊人多,也替我吃些!”

展鸰道了謝,也跟着笑,“諸大人這一回雷厲風行的,他們可不是吓着了?生怕下個拿他們開刀呢!”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諸錦去火邊略烤了烤手,不屑道,“不過做賊心虛罷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是無事,父親自然不能拿他們怎麽樣;可若是果然違法亂紀,難不成父親便是個收受賄賂的壞坯子?也不知他們怎麽想的!”

“不過病急亂投醫罷了,還能怎麽想?”展鸰拉着她坐下,又笑,“你送了這樣厚的禮,我倒不好直接打發你走了。”

大家都笑了,諸錦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打蛇随棍上,“那是自然,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收了我的東西,可不得任我點菜?好姐姐,上回那個肉火燒我想的緊,還有什麽炸藕合的,今兒可還有沒有?”

“再好的東西也別連着吃,回頭我做酥皮的驢肉火燒給你嘗嘗,天上龍肉地下驢肉,別有一番風味呢,”展鸰道,又指了指那頭剛坐上火的黑瓦罐,“今兒有紅煨排骨呢,不過你來的不巧了,那得等到晚上才行,晌午且先嘗嘗我包的元宵吧。”

“這有何難?晌午吃元宵,我在這裏耍上半日,晚上吃了紅煨排骨再走就是了!”諸錦回答得十分順暢,自覺完美解決一切問題。

“噗!”夏白直接将才喝進嘴裏的茶水噴了出去,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臉都憋紅了。

“你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給一口茶嗆着。”諸錦挺鄙夷,不過還是主動丢過去自己的手帕子,“快擦擦吧,衣裳都濕了,雖然過了年,天兒還涼着呢。”

手帕算是女兒家相當私密的物件兒了,夏白哪裏敢用?不過自己胡亂拍打兩下,又往火堆那邊挪了挪罷了。

“小姐,”夏白苦着一張臉烤衣裳,語氣都有些滄桑了,“出門前同大人說好了的,午飯後便回。”

您倒好,一張嘴就成了晚上才回去!堂堂知州千金見天跑出城蹭飯吃,傳出去……多丢人吶!

然而諸錦一點兒都不覺得,回答得也很理直氣壯,“左右父親這幾日忙得很,即便我家去了又如何?也見不着他的人影兒!還不如等夜裏,沒準兒我還能給他帶些好吃的呢。”

話音未落,展鶴的乳母秦嫂子已經聽不下去,碳燒屁股似的跳起來,滿面漲紅的蹿了出去,“沒我的事了,展姑娘,我先回屋給少爺做春衫!”

說完,也不等展鸰回答,眨眼功夫就跑沒影兒。

娘咧,這些姑娘少爺的說話也忒大膽,怎麽連知州大人都編排上了?他們敢說,自己可不敢聽!還是走吧!

做針線,做針線就挺好!

屋裏衆人先是一愣,繼而都放聲大笑。

展鸰拍着諸錦的胳膊道:“瞧你,把人家都吓跑了。”

夏白也有些同情諸清懷。

虧他家大人還努力維系着光輝偉岸又不茍言笑的雅士形象,可哪裏知道,自家女兒早在私底下把他多少年攢的老底兒都揭光了!

諸錦也跟着笑,又道:“馬上就是元宵節,姐姐去進城看燈不看?今年拿了王丙,除了一害,百姓們越加興致高漲,好些舞龍舞獅的,還有各色花燈展,聽說還有燈王哩,十八朵蓮花湊在一處,上頭浮上來一位仙子,身姿袅娜、容顏嬌媚,你們不去猜燈謎麽?”

展鸰&席桐:“……”

這話紮心了啊姑娘!

咱能愉快的進行除了猜燈謎之外的慶祝活動嗎?

兩人難得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轉移話題,就聽外頭小五敲門進來,笑道:“掌櫃的,福園州的張遠、趙戈兩位大爺來了,正在外頭坐着吃茶哩。”

張遠和趙戈也是有日子沒來,眼見着一家客棧生意又好了許多,正暗自贊嘆,忽然就見廚房裏頭走出來……展鸰、席桐、諸錦、夏白等一串兒人。

張遠和趙戈:“……”

是他們落伍了嗎?這年頭什麽時候時興在廚房裏待客說話了?

“諸小姐,掌櫃的,夏兄,席兄。”兩人先跟諸錦見了禮,然後又跟展鸰他們打招呼。

衆人分別落座,展鸰又叫上了茶果,這才問他們的來意,“可是又有逃犯了?”

張遠笑道:“福園州治安不差,展姑娘多慮了。”

又對諸錦拱手,“還未恭喜令尊大人,當真令人敬佩,想來升遷之日亦不遠矣。”

諸錦并非那等沒見過世面的閨閣女孩兒,類似的話聽得多了,類似的場面也經歷的多了,應付起來十分從容。她雲淡風輕的笑道,“多謝,不過臣子本分罷了,若要恭喜,不如張捕頭親自同父親說去,他私下還時常誇贊你能幹哩。”

張遠連連擺手,謙虛道:“不敢,不敢。”倒是不再提。

兩位大人特別喜歡互挖牆腳,他哪裏敢去!

因這回的事,諸清懷大出風頭,一下子就把勁敵陳淼給比下去了,圈內外的人都推測諸清懷升遷只怕就在這一二年了。

陳淼跟諸清懷是同科進士,早年還在太學的時候便是對頭,後來的恩師也不對盤,直接導致他們二人的關系雪上加霜,為官多年一直相互“攀比”,如今一方陡然聲名大噪,另一方的壓力可想而知。這幾日陳淼當真是吃不香睡不着,熬得兩眼噴火、口舌生瘡,腮幫子都腫了。若是知道自己手下的得力幹将竟在這個時候跑去諸清懷眼前親自道喜……

趙戈抓了一把松子,咔吧咔吧掰着吃,笑道:“張大哥同我此次前來,是想請展姑娘去咱們福園州看燈、逛廟會哩!”

呵,這松子真香,上回張大哥給他帶的那點兒點心零嘴兒都被幾個大哥厚着臉皮搶沒了,他壓根兒沒撈着吃幾個,今兒一定要吃個夠本!

張遠也看她,掌心裏頭出了一層汗,心跳的砰砰的,生怕展鸰拒絕。

趙戈這個人看着大咧咧的,其實着實心細。

上回回到福園州後,張遠連續數日萎靡不振,做什麽事都心不在焉的,本以為瞞得衆人好好的,誰知趙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又道他糊塗,“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麽不能說的?再者,展姑娘可曾說過她傾心于那姓席的麽?大哥你甚麽都沒問便先失了鬥志,可不是咱們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依着我,你心裏怎麽想的,嘴上便怎麽說,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好歹有個結果,也強過整日吊着心裏七上八下的,哪裏是你素日的風範!”

“倘若他們如今只是有兄妹之情、同門之誼,你卻望而卻步,反而便宜了旁人。回頭他們若果然因為你不戰而敗成了事,你到時再知道了,豈不是要悔的腸子都青了?”

張遠一聽也是這個理兒,不過到底謹慎慣了,斟酌再三,決定還是打着請人看燈會的名頭,屆時再尋合适的機會表白心跡不遲。

想着上回他就來晚了一步,這次特意提前好幾天,誰知竟直接跟諸錦撞個正着,他剛才一看到那位大小姐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趙戈才說完,諸錦就笑靥如花,“還真是不巧了,我才剛已經邀請展姐姐他們,不如下次吧。”

張遠心裏一口老血好懸沒噴出來。

還下次,上次也是你們搶了先,這回我分明都早來了,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大小姐您的嘴皮子能別這麽利索嗎?

趙戈飛快的朝他丢了個眼神,張遠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是啊,自己可還有後招呢!

“對了展姑娘,其實我此番前來也是有正事的。”

正喝茶的席桐那雙隐藏在水汽後頭的眼睛刷的斜過來,氤氲的霧氣下竟也透出幾分淩厲。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第一眼看見張遠就覺得不順眼了,因為那人的眼神……根本什麽都藏不住!

張遠故意不看他,笑着對展鸰道:“前兒我們大人整理卷宗,發現歷年犯案人員中不乏刑滿釋放後重犯者,可往往在将兇手緝拿歸案之前無法判定。他就想着,若是能将一應案犯都畫了像再歸檔,日後查閱起來也更精準有效。”

大慶朝律法規定甚是嚴苛,絕大部分百姓望而生畏,都奉公守法,治安确實是好的。可仍有好些亡命徒頂風作案,往往被抓到後便面臨長久的牢獄之災。

而等這些人熬到刑滿釋放,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不說,左鄰右舍也都十分鄙夷,也難再找到像樣的活兒,故而相當一部分都忍不住再重操舊業。

一般官府倒也會警示,可那些個類似于“年三十有五,方臉,面黃有須”之類的容貌描述和一言難盡的畫像……罪犯略一喬裝打扮照樣劫殺搶掠,根本沒在怕的!

許多官員對此都深感頭痛,陳淼自然也不例外。

恰好前幾天王丙的案子發了,有人傳出消息說是因王雄在城外一家客棧鬧事,這才被抓了現行。

結果陳淼一聽一家客棧的名號,立即就想起來展鸰和席桐這倆人的畫技,豈不正對症?只是這倆人似乎頗為孤傲,上回自己左右試探、明裏暗裏邀請那位席少俠都不為所動,這次雖只是畫像,卻也未必能成。

又琢磨着張遠與他們相熟,陳淼幹脆就打發他來了。

張遠就說:“陳大人的意思是,想請展姑娘你去幫忙畫幾幅畫像,也有工錢呢。”

最後一句他是笑着說的,一來可活躍氣氛,玩笑一回;二來也是表明陳淼并無他意,只是單純欣賞。

展鸰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

“本該為國效力的,只是如今我實在有些走不開。”展鸰一下下的撫摸着身邊緊緊抱着自己腰的展鶴,有些為難。

展鶴本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這會兒剛一聽到個“走”字,整個人都繃緊了,當即紅了眼圈,大聲道:“姐姐,不走!鶴兒不走!”

展鸰連忙摟緊了他安慰,“不走,不走,沒人要送鶴兒走。”

展鶴到底掉了兩滴淚,抱得更緊了。

見此情景,張遠和趙戈雖然有些疑惑,可也隐約明白這次大約是請不到人了。

“倒也不妨事,”展鸰笑道,“我雖然去不了,可我的老師想來不會推辭。”

話音未落,席桐和張遠就齊刷刷看過來,兩雙并不相同的眼睛裏竟罕見的迸發出空前一致的信息:

謝謝,并不想約!

張遠的笑容顯得有些艱難,“這個,不大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展鸰笑道,“難為有陳大人這樣一心為國為民的好官,咱們這些百姓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是吧?”

最後兩個字,卻是對着席桐說的。

席桐額角的青筋隐晦的蹦了兩下,可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竟忽然溫和一笑,如春風撫柳一般柔和,“好啊。”

張遠:“……!!”

事反常理必有妖,有詐!

“這個忙,我願意幫。”席桐微笑道,格外将“幫”字重重的咬了一下。

張遠的臉色都有些灰敗了。他完全不想欠這個人情好嗎?

誰也不知道,貌似簡單的請人畫像一事內中竟然有這樣多的曲折和波瀾,以至于後頭衆人歡聚一堂吃元宵的場面都有些詭異了。

元宵很好吃。

煮熟了的元宵都乖巧的浮在水面上,一條條小魚、小花、小蝙蝠靈巧可愛,又圓滾滾的,很是讨人喜歡。若說是食物,倒不如說是藝術品更恰當些,諸錦等人看的都舍不得下嘴了。

潔白的糯米皮輕輕咬破一點兒便會争先恐後的湧出來飽滿的餡兒,流動的黑色的濃香芝麻、暗黃的噴香花生、暗紅的清潤豆沙,以及酸甜可口的山楂,鮮明的色彩對比進一步激發了大家的食欲。

先吃個山楂的開胃,再吃芝麻的、花生的香嘴,然後來點兒豆沙的潤肺,吃到這會兒差不多就有點膩了,那就再來個山楂的……嗯,還能來一輪!

諸錦一個人就吃了一大碗,然後還想再吃,被展鸰和夏白聯手攔住了。

“這東西吃了不消化,略有個意思就是了,晚上還吃不吃紅煨排骨了?”

趙戈的耳朵動了動,有些羞澀的問:“展姑娘,還有紅煨排骨啊?”

那還等啥,咋不上麽?

展鸰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還沒熟呢,得等晚上才軟爛好吃。”

趙戈期待的表情就這麽凍結在臉上,簡直痛不欲生。他們為什麽要上午來?過了晌午多好!這樣就既能吃點心零嘴兒,又能吃元宵,還可以吃美味的紅煨排骨了!

算來元宵是點心類的,不好做主食,展鸰還額外做了一大鍋炒餅。

大發面餅子切成厚絲,加一點蔥姜蒜起鍋爆香,切上臘肉片、白菜絲、木耳絲和幹菜絲,再打幾個雞蛋進去,略加點調味與餅絲一同大火炒,出來之後五顏六色十分好看,而且香的吓人!

面餅勁道彈牙,雖然略加了一點水,可完全沒有被泡囊了的感覺,反而因為吸收了臘肉、蔬菜等多重美味後變得鹹香無比……

趙戈就想不明白了,瞧着平平無奇的面餅子和寡淡的菜蔬,怎麽混在一塊兒就這麽好吃?還是說得看是誰做的?

吃過午飯,諸錦非拉着不情不願的夏白去看豬,并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已經完全能夠分清它們叫什麽名字。夏白有些無言以對,死活想不明白他們二人一個知州千金,一個堂堂從六品官員,為什麽非要在元宵佳節之前去看豬?!大小姐您的愛好能不要這樣特立獨行嗎?

席桐則跟張遠和趙戈去福園州,後者懷裏如願揣了一大包幹果零嘴兒,什麽瓜子松子核桃各種口味都有,美的嘴都合不攏了。

臉面算什麽,吃到嘴裏的東西才是實打實的。

展鸰姐弟倆出來送行,席桐的表情就有些幽怨。

雖然這麽一來确實是成功打擊到了張遠,可細細想來,他何嘗不是自損八百?

很可能吃不到剛出鍋的排骨了啊!

簡直心痛的呼吸困難。

展鸰忍笑,“不要緊,這麽些年下來,估計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三天兩日如何畫的完?你估摸着快到飯點兒就回來呗。”

不遠處正豎着耳朵聽的張遠一挑眉,嗯……席少俠并非公門中人都甘願奉獻,此等精神令人敬佩,他不請一頓飯順便拉着喝酒到天亮簡直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和欽佩之情!

目送席桐等人上馬出發了,展鸰才拉着展鶴往回走,正巧碰見一家子氣喘籲籲的進店歇息。

典型的一家五口,當爺爺奶奶的估摸也就四十歲上下,爹媽更是還帶着嬰兒肥,頂了天二十歲,懷裏抱着個不過一兩歲的娃娃,那孩子臉漲得紅紅的,不住咳嗽,呼吸也急促,瞧着叫人心疼。

展鸰順手幫他們倒了茶,又問去哪裏做什麽,那奶奶就滿臉愁苦的道:“娃娃病了,要進城哩。”

最近正值換季,好些人都病了,小孩子抵抗力差,病的更多,連展鶴的咳嗽都卷土重來了呢,倒也不足為奇。

展鸰點點頭,深有同感道:“孩子遭罪,大人心疼,是該好好找個靠譜的大夫瞧瞧,早治好了早安心。”

誰知那當爺爺的聞言卻神秘兮兮的道:“看甚麽大夫,淨是坑人騙錢來着,掌櫃的恁不知道,近幾日城裏來了個大仙,姓黃,十分靈驗!”

黃大仙?還靈驗?

展鸰就覺得這些說辭說不出的耳熟,當即就帶幾分不屑的嗤笑出聲,“黃鼠狼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張遠:“……是你”

第二次,張遠:“……怎麽還是你?!”

張捕頭表示很郁悶,諸大人頻繁給自家大人施加壓力,然後諸大人的女兒頻繁給自己施加壓力,這對父女……是不是跟福園州八字不合?

畫外音,張遠:“來啊,互相傷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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