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難得聽席桐說起朋友, 展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 不斷催促道:“哦?能得你另眼相待的必非常人, 快說來我聽聽。”
說真的,兩個人認識這麽久了,這還是展鸰頭一次聽席桐親口承認另一個人是他的朋友。
席桐果然認真思索片刻, 一開口卻忽然先笑了聲, “他為人有些乖張。”
“當時我在南邊, 有個縣令自己貪贓枉法不說,還縱容慫恿親戚橫行鄉裏, 諸如霸占良田、強搶民女之流的惡事當真罄竹難書。我正心煩意亂,越發見不得百姓過得豬狗不如,就想着順道過去警醒一下, 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
展鸰托着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是你那個朋友?”
席桐嗯了聲,從青花瓷盆裏撈了幾塊肉片, 又特意在紅彤彤的湯汁裏涮了涮才心滿意足的放入碗中。
紅色的湯汁立刻沿着潔白的米粒滑下去,氤氲的蒸汽中仿佛也被沾染了火辣辣的香氣,浮浮沉沉間勾人心魄。
席桐吃飯認真, 不管是什麽都分外鄭重,很容易帶起同桌人的食欲, 展鸰也跟着吃了幾口。因這盆菜放足了蔥姜蒜花椒辣椒等物, 厚重尖銳的滋味簡直深入骨髓, 若誰在吃的時候一不小心岔了氣,一股濃烈的刺激便瞬間竄至五髒六腑, 好似能把肺給咳出來!
兩人安安靜靜的吃了小半碗米飯,這才聽席桐繼續道:“我去的時候,他已将那縣令從他第十六房小妾屋裏拖出來,要将兩人剝光了衣裳吊到城門口。”
展鸰愣了半晌,噗嗤笑出聲,結果給自己嗆到了,瞬間咳的驚天動地。
席桐過去給她拍背,又倒了水,先使勁吹了吹才遞過去,“不燙,快喝些潤潤,沖下去就好了。”
展鸰咳的眼淚汪汪,咕嘟嘟喝了水又自己趴在桌上樂了半天,“你沒勸?”
這樣極端的手段,十個席桐也想不出來!
席桐重新坐回去,笑笑,“勸了,所以最後兩人都穿了裏衣,小妾綁在自己屋裏,只吊了縣令一個人。”
“哈哈哈,該說好歹手下留情了麽?”展鸰不禁唏噓,“不過在這個講究風雅的社會,衣衫不整吊着給全城百姓看光,之前那縣令又那般嚣張,中間落差之大何止雲泥?真是生不如死了。”
席桐吃完了一碗米飯,又吃涼皮,一邊往筷子上繞面皮一邊不緊不慢道:“一開始我覺得不大好,可後來想象,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Advertisement
今兒這涼皮的醋蒜汁兒還是他自己調的呢,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總覺得到底不如展鸰那常年做的,隐約有些失了味道。
“惡人自有惡人磨,”展鸰笑道,“對那樣的人,溫和派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好歹是一方父母,朝廷在冊官員,殺不得、傷不得,也只能戲弄、吓唬了。
展鸰自己嘶溜着啃鴨脖。因鹵的入味,煮的時候長,細小的骨頭都酥了,根本不必吐,略一用力也就跟着嘎巴嘎巴嚼碎了,滿嘴噴香。
偶爾咬到一個花椒,嘴巴裏就跟着了火似的,木呼呼的沒知覺,若這時再喝一點熱水,那滋味可真是酸爽。
“吊完了之後呢?”她可不覺得那樣的人被吓唬一次就能改過自新,沒準兒反而惱羞成怒,變本加厲的折磨百姓呢。
說到這裏,席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頓了下才老實道:“他說這官兒得的都是不義之財,就,就要劫富濟貧。”
展鸰長長的哦了一聲。
她算是知道席桐那一大包銀子、銀票是哪兒來的了。
雖然有些不自在,可真說出口了也就那樣,席桐又道:“未免夜長夢多,我們當夜就分別了,只是我卻覺得那縣令吃了這樣大的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的,就喬裝打扮一番,去外頭小店住下了。”
沒有他們兩個人的畫功,僞裝後的席桐大搖大擺的觀察了好幾天,迎面遇上過好幾回衙役都沒認出來。果不其然,那縣令勃然大怒,刮地皮似的斂財,于是席桐又在一個晚上趁黑摸了進去。
任誰睡到五迷三道的時候,夜裏一睜眼看房梁上吊着個人,直勾勾盯着你看,還把冰涼的匕首往你脖子上比劃都得吓夠嗆!
那縣令吓個半死,嗷嗷叫的嗓子都啞了,連滾帶爬的磕頭喊爺爺,又一疊聲的保證日後做個好官,并于次日将搜刮來的錢財原樣返還。
若是旁的事,他好歹還能擺出縣令大老爺的款兒來通緝人販,可這個?他哪兒敢!到時候逼急了,那倆歹人直接跑到知州、知府老爺們前說了實話,他如何解釋?區區一介縣令,統共一年才多少俸祿?瞎子都該知道那堆金山銀山有問題!
從縣衙出來之後,席桐再一次變裝,小半個月後再一次将故态萌生的縣令抓了個正着。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他直接給那縣令剃了禿瓢,對方硬生生吓破了膽,連着發了好幾天高燒,之後再也不敢有歹心了。
前前後後待了一個月,基本确定不會有變之後,席桐這才繼續北上。
本以為就這麽着了,誰知席桐又在一次進山剿匪的時候碰見了上回那個人!
“嘿,你這一路上過得夠精彩紛呈的,也沒閑着。”展鸰打趣道,起身去翻出一小簍山楂來,準備等會兒煮山楂飲。
席桐抽出匕首,跟她一起剔核,聽了這話就笑,“我那會兒渾渾噩噩的,心裏空落落的,也沒個底,若再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只怕就要崩潰了。”
這山楂極好,紅彤彤圓溜溜,皮薄肉厚,掰開一個裏頭亮瑩瑩的透着沙。他忍不住丢了一個進嘴巴,酸甜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刺激的口水瘋狂分泌,叫人不由得眯了眼睛。
展鸰點頭,“那倒也是。”
或許外人瞧着她總是樂呵呵的,可剛來那會兒也着實不安,只是硬逼着自己每天忙得陀螺似的連軸轉,都沒工夫去想七想八的,這才漸漸的好了。
想開也就好了,人嘛,到哪兒不是活着?如今他們雖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時也得到了許多,換種活法未嘗不是一條新出路。
“那回我去一戶人家投宿,夜裏來了山匪,搶東西不說還燒房子……”
那一帶的山民十分樸實,熱情又好客,對他這個來歷不明的路人也沒有半點排斥的心,不收住宿銀子不說,還專門給他殺雞,又取了家中好酒……
現代社會壓力大、風險大,尤其是大城市之內的人心冷漠已久,何曾有過這樣的淳樸?席桐花了好幾天才适應,只覺一顆心都給捂熱了、捂化了。人家不要銀錢,他便幫着砍柴、掃院子,做些力氣活,只覺親熱的不行,哪裏能眼睜睜看着村民吃虧?第二天就循着痕跡摸過去了。
山匪雖然號稱有幾十號兄弟,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不過烏合之衆罷了。
席桐一個人進山就跟回家似的,搞了幾個陷阱就把土匪窩弄的雞飛狗跳,相互猜忌起來。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漸漸确定還有另一個人在暗中做跟他一樣的事。
等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那群擔驚受怕的土匪都快崩潰了,結果轉頭就見自家糧倉起了火!
當時席桐也驚着了,他這幾天千方百計的避開糧倉,為的就是搗毀土匪窩之後還能剩些東西還給百姓,可這一出幾乎就使他的努力盡數付諸東流。
等那群土匪捆豬似的丢做一堆兒,只能哼唧的時候,席桐終于見到了那個同樣在暗中動手腳的人,還是熟人。
天下之大,能再次相見也是有緣,兩人先将土匪直接送去見了官,然後便去酒肆吃酒,越聊越投機。
那人名叫肖鑫,是個游俠,為人豪邁不羁,慣好行俠仗義抱打不平。
兩人又在當地盤桓數日,這才分開了。
都是生性灑脫之輩,也沒做什麽執手相看淚眼的依依惜別,只是相互留了話,大約往什麽方向去,若是便宜只管留個訊號雲雲。
“……我的刺客黑馬也是在那兒無意中找到的,”席桐道,“因人數較多,倒也不好劫富濟貧,我們便只略取了一點銀子,有自用的,也有拿下去還給下頭百姓的。”
展鸰就跟聽故事似的,半邊身子都趴在桌上,一雙眼睛亮閃閃的,追問道:“然後呢?”
席桐最受不了她這種眼神,不自覺錯開視線,“沒了。”
見展鸰面露失望之色,他只好又補充道:“不過我留了訊號,或許他什麽時候找了來也未可知。”
“那可就有意思了,”展鸰笑道,“我還真想見見這位敢把縣令吊在城門樓子上的牛人!”
席桐剝山楂的動作不易察覺的頓了頓,旋即恢複正常,又若無其事的道:“他啊,一臉大胡子,又黑黢黢的,身材魁梧,瞧着跟頭熊似的。”
展鸰眨眨眼,仰頭想了會兒,噗嗤一笑,“果然是副好漢的身板。”
席桐垂了眼,不經意間将山楂紮個對穿,“想吃山楂糕,酥皮的。”
展鸰沖他皺了皺鼻子,“大爺您可真會吃!得,好歹聽你講了回故事,哎對了,還有點紅豆泥,你去剝幾個鹹蛋黃出來,我順便做點紅豆蛋黃酥。”
席桐特別喜歡這些小點心,當即拍拍手去了,結果一推門就怔住了,扭頭道:“下雪了。”
他們兩個在屋裏說的起興,也不知外頭什麽時候陰了天,暗沉的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下針尖兒似的冰晶,細細凝神聽去,還能分辨出它們落地的磕碰聲哩!
“啊?”展鸰聞聲過來,一臉驚訝的看,“呦,可不是怎麽的,這都二月底快三月了,倒也算難得。”
說着,她就伸出手去接那些從天而降的白色結晶,雪花與掌心接觸的那種清脆冷硬叫她不自覺笑出來。
她喜歡暗色的料子,偏膚色白,絲毫不顯老氣。這會兒煙灰藍的對襟長襖中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腕,與上頭的祥雲紋樣相映成輝,越發好看了。
她纖瘦,卻并不羸弱,露出來的幾根手指也又細又長,上頭均勻的覆蓋着一層瑩白的皮肉,十分賞心悅目。
就是這雙手,能輕而易舉的制住敵人,果斷又狠辣;也同樣也是這雙手,卻又可以做出天下獨一無二的美食。
席桐的視線不受控制的挪到她臉上,就見她眼底一片澄澈,好似什麽心事都沒有,只是這麽瞧着,就叫他也跟着平靜下來。
他覺得,大約從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從這個姑娘身上找到了永久的寧靜。
“你等等,我去給你找把傘。”展鸰說着,就轉身風風火火的去了,烏壓壓的發間那只銀簪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銀芒,亮的好似夜幕下的星。
看着她迅速隐去的背影,席桐轉身望着外頭的雪,學着當地人一樣往兩邊袖子裏抄了手,嘴角不自覺上翹。
嗯,一支簪子,似乎單薄了些,總要再加些什麽才好……
等席桐左手撐着雪落紅梅的油紙傘,右手單手提着一大罐正出油的青皮鴨蛋過來時,展鶴也咯咯笑着從屋裏出來。
老遠見了他,小東西便撐開兩只手往這邊奔,“哥哥,下雪了!”
他歡樂的笑聲灑出去老遠,穿的又多,人又矮,在席桐這麽看着,簡直就像土豆成精……
席桐兩只手都不得閑,便擡起一條腿将他攔下,把傘往那邊挪了挪,“進來些,仔細凍着。”
乳娘秦嫂子在後頭跟着,又對席桐行禮,“二當家的。”
她是有些怕席桐的,總覺得雖然都是掌櫃的,可一點兒都不像展姑娘似的那樣溫柔和氣,若說是掌櫃,倒不如叫當家的更硬氣又貼切。
席桐本不在意這些,也就由她去,誰知李慧等人聽了,也都有樣學樣的跟着喊起來,如今只叫他二當家,而不叫二掌櫃的。
他低低嗯了聲,見展鶴穿戴的仔細,皮帽子也老老實實扣着,便帶他一同進了廚房後頭的小隔間。
秦嫂子不敢打擾,只留在外間同李慧說話,又插空幫忙打打下手。
“呦,咱們鶴兒寫完大字啦?”展鸰正埋頭将山楂果肉碾成泥,一聽這腳步聲,不用擡頭就知道是誰。
“姐姐,下雪啦!”展鶴笑嘻嘻的跑過去,自己麻溜兒踢了靴子上炕,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手,“山楂!”
“山楂,”展鸰笑道,“等會兒做山楂酥和紅豆蛋黃酥。”
展鶴低低的歡呼一聲,趴在小桌上看她忙活,撅着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只看背影就足以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歡快。
席桐把小東西往裏頭提了提,省得等會兒不留神滾下來,自己去展鸰對面坐下,挽了袖子就開始剝蛋黃。
展鶴看的有趣,也張着兩只手湊趣,倆大人也不攔着,叫他自己忙活去。
他們兩個人是沒有那些君子遠庖廚的理念的,人生在世,多些不一樣的體驗才好。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做出來的東西也格外香甜些。
雪越下越大,西北風又起來,嗚嗚咽咽的響着,吹得窗戶紙都一抖一抖的。
外頭李慧和秦嫂子低低的說笑聲傳進來,展鸰敏銳的捕捉到了棗子幾個字,就道:“也該做些棗泥酥。”
紅棗益氣養血,真正的老少鹹宜,今年他們初來乍到的,好吃的吃得太多,倒是沒弄太多紅棗。
席桐食指翻花似的動作着,兩半蛋白就乖乖分開,露出來裏面一包油的透着金紅色的蛋黃。他右手邊已經攢了大半碗,俱都滾圓,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家裏倒是沒多少棗子了,”他喜歡說“咱們”“家裏”這樣的詞,只覺得每說一次,心裏就舒坦一分,“等回頭雪停了,再進城買些好的也就是了。”
沂源府山貨多,棗子也好,這會兒雖然沒有鮮棗了,可還有提前曬好的,紅色的,鄒巴巴的,吃起來綿軟勁道,與新鮮的脆棗相比,更多幾分濃郁的回甘。
這樣的幹棗,不管是當零嘴兒吃,還是蒸年糕、煮稀飯,亦或是做點心餡兒,都很不錯的。
展鶴刷的擡頭,笑嘻嘻道:“進城玩!”
“你倒是機靈。”展鸰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平日裏已經夠自律了,有空倒是也該玩玩,多少換換腦子。
三人笑鬧片刻,外頭李慧就悄沒聲掀簾子進來,小聲道:“師父,外頭小五說,人牙子來了。”
“這會兒來了?”展鸰隔着窗戶聽了聽外頭妖精下山似的狂風大雪,略皺了皺眉,“帶了幾個人來?穿戴的如何?”
跟了這許久,李慧也差不多摸清自家師父的脾性,早就問過了,“才剛小五說了,那人牙子帶了十二三個呢,估計來前兒收拾過了,瞧着倒是板板整整幹幹淨淨的,只是都幹瘦些。”
“不幹瘦就不是人牙子帶的了,”展鸰冷笑一聲,起身洗了手,對席桐和展鶴道,“我先去瞧瞧,你們等會兒弄完了先擱着便是,等回頭李慧弄完了皮兒,我過來一起弄。”
這樣冷的天,又下雪了,合該一家人安安穩穩的圍着火爐吃點心,至于外頭那些糟心的事兒,關起門來誰管它?
因大堂裏還有不少客人,才剛小五已經叫大寶大樹他們将人帶到住的那院兒去了。
展鸰撐着傘出來,外頭等着的鐵柱就迎上來,“掌櫃的。”
“也該緊趕着蓋院子了,”展鸰嘆了口氣,“先前人少也就罷了,如今事情也多,總覺得地方不夠使的,咱們自己人住的院子,到底不是買賣的地兒。”
鐵柱點頭稱是,“已經催着了,先緊着一個院子蓋,如今已經晾的差不多,只是還沒來得及起炕,若是住人,應付幾天也還使得。”
年前展鸰就已經從附近村落召集人幫忙蓋房子,過年那會兒地基就打好了,如今日日都幹的熱火朝天,一天一個樣兒。
也是時間不湊巧了,正趕上冬天急等着新房子用,一應土地都凍的邦邦硬,鐵鍁鐵鍬齊上陣,半天下去也挖不動多少,反倒震的手臂酥麻,遠比平時來得艱難。
若非如此,這麽幾十號人日夜忙活,只怕這會兒都起來了!
她給錢給的實在,難得一日幾頓飯又那般美味,一天總能見着點葷腥,來做活的人都說比村上人成親吃的宴席都好,一個個吃得嘴上冒油,明晃晃的,不出半月都胖了好些……
雪下的越發大了,紛飛的雪花遮天蔽日,嚴重模糊了視線。
展鸰眯着眼睛看了一回,略一思索,“也罷,先集中收拾一間屋子,之後再挨着來,好歹弄出個能住人的地方來。眼見着又下雪了,難不成還叫人支個棚子在外頭?”
她這次買人是有大用處的,一來一家客棧這邊人手嚴重不足,二來稍後要在城裏開鋪子,那頭也得有人盯着,還得算上往來運貨的,勞動力越發短缺,只靠現下幾個人當真分~身乏術。
多招些員工,已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鐵柱一一應下,“那我先叫人把門按上,孫木匠那頭已經做好了的,好歹還能擋個風雪,夜裏略支個鋪蓋,點幾盆火也不算冷。”
展鸰點點頭,“且這麽着吧。”
說話間已經進了院門,那人牙子果然帶着十來個男孩兒女孩兒站在廊下,見她進來,忙滿臉賠笑的迎上前,“姑娘好!”
一轉臉對上孩子們,卻又瞬間黑下來,“還愣着作甚?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問好?”
一群孩子都吓得直哆嗦,結結巴巴的問了好,有幾個膽大的還飛快的偷瞟展鸰,見她回看過來,又狠命低了頭。
這些孩子都是人牙子按照她的要求找來的,都十來歲,瞧着也是老實本分的樣子。
大寶搬了椅子,又端出來火盆和手爐,請展鸰去門口坐了。
“都會做些什麽?”展鸰問道。
她打扮出色,一身綢子衣裳哪怕陰天也微微泛着醉人的光澤,身後又跟着身強體健的夥計,這樣慢吞吞的問話倒是果然有些地主婆子的架勢。
一群孩子也不大敢說話,先齊刷刷擡頭去看人牙子,就聽那人牙子讪笑道:“都粗手笨腳的,何曾會什麽?倒是這兩個丫頭,”他拖出來兩個幹瘦的小姑娘,“手還算巧,會些針線。那些個小子體格都好得很哩,掌櫃的只管放心使喚就是了!”
展鸰一擡手,大寶就很有眼色的湊上來,“你帶着兩個丫頭去找李慧,叫她随便出個什麽題,先看看基本的針線功夫如何,再來同我說。”
雖然看着這倆孩子像是老實人的樣子,可也不能聽人牙子說什麽就是什麽,總得略考察一番才好。
大寶幹幹脆脆的應了,果然帶着那倆丫頭走了。
展鸠又觀察剩下的人,心中漸漸有了譜。
人販子拐賣孩子本就是招人怨恨的事,為防夜長夢多,往往在短時間內根據各自特質出手,或是賣去煙花之地,或是賣去戲園子,或是賣給富貴人家當奴才,很少會從小養到大。
眼前這些孩子的年紀尴尬,不上不下的,要麽是被爹媽賣了的,要麽是誰家奴才犯了事攆出來的,所以大多有記憶,且也會些技能,買來直接就能使喚。
不過也有壞處:這麽大的孩子,遠不比小時候能糊弄,而且基本上也都定了性,萬一有什麽陋習或是左性很難改過來,所以挑選起來尤其要謹慎。
如今要做的事情多了,手底下養的人口也多了,銀子花起來很有點流水的意思,越發該精打細算着。
展鸰也不說話,只是細細打量他們的表情,見果然有幾個眼珠不住地轉,頗有不耐之色。
她就樂了。呦呵,還真是有意思,感情是都落到人販子手裏了,還瞧不上她這個開客棧的?
“你原先在哪裏做什麽?”殺雞儆猴是一幹措施中最簡單粗暴卻又行之有效的,屢試不爽,展鸰就指了那個看上去最心浮氣躁的男孩兒。
人牙子心頭一跳,才要開口,展鸰就一個眼刀子丢過來,他登時打了個哆嗦,覺得簡直比天上下的雪還要冷幾分,哪裏還敢出聲?
娘咧,這掌櫃的看着年紀輕輕的又是女流之輩,何曾想到眼神恁般鋒利!這眼光也忒毒了些,一下子就問到了自己最擔心的地方……
那男孩子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間傲氣的很,聽了這話便回道:“曾服侍過淮西江知府家的少爺!”
雖是垂着頭回話,可他的胸脯都挺起來了,眼見着是十分驕傲的模樣,說到誰誰家少爺的時候還習慣性的加重語氣,活像示威似的。
展鸰嗤笑一聲,大寶先就看不下去,黑着臉喝道:“混賬,這是咱們掌櫃的,且放恭敬些吧!”
那男孩子給他吓得抖了抖,可還是倔強的咬着唇,攥着拳頭,看過來的眼神越發銳利了。
展鸰忽然覺得挺沒意思。
識時務者為俊傑,身處逆境依舊不忘初心,想要使勁往上爬,當個人上人并沒有什麽錯。可錯就錯在根本認不清現實!
你說你都這會兒了,還跟誰要強呢?什麽資本和本事都沒有,到頭來吃虧的是誰?
反正不是她展鸰!
“原來是服侍過知府公子的,”展鸰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那又為何到了這裏?”
那男孩子刷的漲紅了臉,片刻又變得慘白,然後又有些紅,變來變去好不滑稽。
有幾個孩子也偷偷去瞧他,臉上露出羨慕和鄙夷交織的神色,十分複雜。
人牙子最是個人精,已經看出展鸰有些不高興了,忙出聲道:“那江知府草菅人命,年初就給砍了頭,家中成年男子一律斬首,成年女眷盡數罰沒官奴……他是受過調~教的服侍人很有一手,伺候筆墨文書也是好的。”
主子都這般不堪,下人自然也是四處飄零,給人賣到這裏也沒什麽稀奇的。
只是這人牙子說話的語氣卻有些怪,除了推銷底層工作人員之外,似乎還有那麽點拉皮~條的意思……
“原來如此,”展鸰輕笑一聲,淡淡道,“既如此,我倒是使喚不起,也不敢勞動大駕。”
她不是什麽霸道總裁,玩不來,也壓根兒不想玩那種欲拒還迎的把戲,既然你覺得我這小廟盛不下你這尊大佛,索性兩邊都不要勉強。
那自視甚高的男孩子瞬間面色如土。
見慣了知府家的財氣富貴,他哪裏瞧得上這偏遠城郊的破酒店?到底年輕氣盛,一股怨氣憋不住就流露出來。可誰能想到,這客棧瞧着雖不大像樣子,年輕的女掌櫃竟這般敏銳,一眼就發現了。
他若不能留下,下頭就更沒有好買主了……
那男孩子臉上好一陣風雲變幻,剛要鼓足勇氣替自己辯駁,卻見展鸰已經飛快的伸出手點了好幾下,視線有意無意的掠過自己身上,可唯獨沒喊停。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就要這八個吧,其餘的勞您再原樣帶回去。”
十三個人,展鸰剔出去五個,除了這個男孩子之外,其餘四人都是方才眼神不老實,或是偷偷嘲笑同伴的。
這會兒都不安分,敢四處亂看亂瞟的,必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她懶得費工夫調教,自然要不得。
至于方才嘲笑旁人的,也不是什麽好貨!都身處泥潭,哪怕麻木、冷漠也好過嘲笑旁人,這樣的她自然也不要。
五個白跟着走了一遭的孩子腦袋裏嗡的一聲,四肢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他們不想再回去!
這個結果出乎人牙子和這十三個孩子的預料,誰能想到這女掌櫃放着機靈的不要,卻将這些木讷的都一個不落的挑走了呢?
可事已至此,展鸰已經起身往外去了,只留下大寶和劉嫂子叫他們男女分開,先去洗澡,又領了統一顏色和款式的新衣裳。
這些孩子都不知多少年沒穿過新衣裳了,只覺腳下如踩着棉花似的,漂漂浮浮的不真切。
這,他們這就出了火坑了?
過了會兒,劉嫂子過來跟展鸰形容方才的情形:“好生可憐見的,那麽兩大盆面條,眨眼功夫竟就吃完了,一滴湯汁也沒剩下!舔的比刷過還幹淨……若不是您吩咐了不敢多給,只怕這會兒撐死的都有呢!”
她只道二狗那深不見底的胃就已經夠吓人了,如今看來倒是有些孤陋寡聞,這幾個足以吃窮老子的半大小子一旦發起攻勢,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展鸰同她唏噓一回,可巧又有附近百姓來找活兒,展鸰都趕緊看了,也留下幾個。
其中兩個叫她印象最深刻:
一個是唐氏,約莫二十來歲,十分年輕清秀,一手針線活兒鮮亮無比!
才剛展鸰給了她一塊布,就見她好似被瞬間激活,飛針走線的忙活片刻,竟戳出來一對兒活靈活現的燕子!這還是費功夫的繡花,若是單純的縫衣裳,那就更了不得了。
還有一個是高氏,生的劉氏一般粗壯,略懂些廚房活兒,以後就給李慧打下手。
忙活完了這些之後,展鸠才算有功夫回去喘口氣。
展鶴巴巴兒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有親自捧過來,“姐姐吃茶。”
展鸠瞬間就覺得什麽疲勞煩惱都煙消雲散。
“好,姐姐吃茶,吃完了給鶴兒做好吃的!”
稍後山楂酥、豆沙蛋黃酥都做好了,一顆顆圓球玲珑可愛,外頭還有重重疊疊的酥皮,略一碰就要掉渣。
外頭的皮兒是極酥的,與嘴唇碰撞的瞬間卻又顯得柔軟起來,再細細品味,裏頭細細的豆沙蓉以及鹹蛋黃……
蛋腌制到一定程度會出油,而這個出油也伴随着蛋黃的板結、變硬,平時佐餐吃起來倒沒什麽,可今兒是做蛋黃酥哩!講究入口即化,疙疙瘩瘩的如何是好?
展鸰便提前将這些蛋黃碾成細細的蓉,然後分開分量分別包到酥皮點心裏去。
如此一來,不僅點心是貨真價實的酥皮,而且又真材實料,滋味也更加勻稱。
展鸰一邊給席桐講今兒來的這些人,一邊難掩興奮道:可算是有了幾個能做衣裳的,咱們家堆着那些料子好歹有了去處……往後咱們再看見好的,也只管先買了料子回來,能省好些工錢呢!
席桐就笑,“何苦這樣自己為難自己?錢沒了,再去掙就是了。”
他是一貫不講究什麽經濟的,反正有錢就花開心就好,為人十分灑脫。
“算了吧,我還是喜歡未雨綢缪。”展鸠笑道。
就好似已然是默認的規律,一群人裏頭總要有一個精打細算的,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如此兩相配合,g不至于寅吃卯糧,也不至于摳死。
一口氣烤了兩種四爐酥皮點心,香氣濃的簡直像是化不開,引得外頭那些蓋房子的壯漢們紛紛議論,這是掌櫃的又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好吃的了?真是香煞個人了!
展鸠先去洗了澡,換了衣裳,去了身上的味兒,這才不像是一顆移動的點心了。
天色微黑,屋裏點了燈,黃澄澄的光芒均勻灑滿屋內邊邊角角。
她去火邊烤幹頭發,松松挽起,舒舒服服的出了口氣。
“這身衣裳好看,”席桐遞過來一杯淡紅色的山楂飲,又特別王婆賣瓜的補充一句,“我給你挑的那幾雙都挺好看。”
展鸠接了,噗嗤一笑,“也不嫌臊得慌。”
清涼的果汁下肚,瞬間緩解了方才洗澡流汗造成的幹渴,暢快極了。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席桐對色彩搭配這方面确實蠻在行呢。
眼下她身上穿的這套襖裙主打銀灰和淡檸檬黃,底紋是鳳尾花,簡單又大方,很是雅致。
席桐眼帶笑意,轉身去把圍棋翻出來,沖她招手,“來,咱們也提升一下文藝素養。”
展鸠噗嗤一樂,果然去他對面坐下,手持白子。
兩個臭棋簍子堪稱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場面膠着,一度十分“激烈”,往往走一步就愁眉苦臉的想半天,下了半宿,誰也沒奈何誰……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