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偌大的床上就我一個人。

我平躺着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收拾得妥妥帖帖,不僅換了睡衣,連睡衣的帶子都系得好好的。我又左右翻了翻身,感覺情況也比預料中的要好,并沒有小說裏描寫得那種三天都下不來床的情況,甚至連腰酸背痛也說不太上,只是感覺哪裏有一星半點火辣辣的感覺。回顧了一下昨晚那幾番颠來倒去的戰況,我只能感慨不是顧林昔不行,而是我實在太行了。

洗漱完後換了條裙子,我從二樓下來,祁肖正巧路過樓梯口,看見我朝我鞠躬問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這個鞠躬的幅度比平常要大很多,好像已經超過禮儀範疇,變成主仆的姿态了。我也趕緊跟他點頭笑笑,同時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問題,那就是不知道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怎麽樣,如果效果不太好的話,那他們豈不是聽了我殺豬般的哀嚎一整晚……?

還沒想完,幾步之外的客廳處就清晰地傳來了一個聲音:“看看這是誰來了啊?”

我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地有些發憷,走了幾步,看見蕭邵和顧林昔分別坐在客廳的兩張沙發上。顧林昔擡起頭看我,表情有一點說不清,當然也可能是我沒看清,我竟然尴尬到寧願扭頭去看蕭邵,而蕭邵照例是那種邪魅狂狷放浪不羁的笑容,還有那一雙清冷得另人心悸的眼神。

我有些獻媚地笑了笑,說:“蕭先生,你這麽早就過來了啊。”

他也像狼外婆一樣頗慈祥地笑了兩聲:“十點半是還早了點,但我這不是擔心我招待得不好麽,所以就特地趕早過來問問。不知道你們昨晚睡得好不好,我這兒的床還結實麽?”

我有些傻在原地,顧林昔啧了一聲,蕭邵連忙擡起一只手,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好好好,我知道你們文化人臉皮薄,不說了,不說了。”

顧林昔端起茶杯,淡淡道:“再有一次,城南那片的商業入駐就別跟我談了。”

“哈哈,什麽叫沖冠一怒為紅顏,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我今天才算見識了。”蕭邵故意做出一臉痛心的表情,又斜着眼角掃了我一眼,跟顧林昔笑嘆了聲:“行吧,反正該說的我也都說了,既然這樣,我就不在這讨人嫌了。”

他說着便拍拍大腿站起來,走了兩步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就假惺惺地挽留了一下:“這麽快就走啊,不再多坐會麽?”

“阿琰……”他垂下眼睛,不知是笑眯眯還是色迷迷地看着我:“我也想跟你多坐會,我不光想跟你多坐會,還想同你秉燭夜話,坦誠相見。可惜你是你們家顧先生的,我不敢啊。”

我心裏簡直想抽我自己一嘴巴,面上卻只能幹巴巴地跟他笑兩聲,顧林昔不耐煩地放下杯子:“要走就快走。”

蕭邵看了他一眼,最後勾着唇角沖我笑了笑,終于大發慈悲地走了。

目送蕭邵離開之後,我感覺手腳都有點不知道怎麽擺,我看着顧林昔,他也微微仰頭看着我。面面相觑了幾秒,他突然摸了摸眉毛,低低地笑起來,隐約有一分半分的腼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于是更加地手足無措,卻見他站起身,走了幾步過來,彎下腰,牽過我的一只手:“難道你在這邊真的有點水土不服麽?再晚點起來,早餐都不用再讓人去熱第三次了,直接吃午飯。”

我下意識地道歉說:“噢,對不起,我沒有定鬧鐘,所以……”

“認什麽錯?”顧林昔皺了皺眉,好笑地打斷我:“我又不是你老板,睡晚了還要扣你工資。再說……”他抿了抿唇角,朝我的臉湊過來一點,啞聲道:“都怪我。”

我擡起眼睛瞟他一眼,面紅耳赤地結巴道:“你、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種不正經的腔調了啊?”

他就輕輕笑了兩聲:“過來,先吃早飯。”

吃過早餐之後,顧林昔拉着我走到一個客房前面,敲了敲門,司機從房裏出來,看到他便恭敬地說:“顧先生,現在要用車出去嗎?”

顧林昔說:“嗯,車鑰匙給我吧。”

司機愣了愣:“您自己開麽?可是您的腿……”

“不礙事。”他笑了笑:“就開一會兒,給我吧。”

到地下車庫去拿車的時候,我眼看着顧林昔就要坐進駕駛座,想了一下,跑過去跟他說:“我也會開車的,不然我來開好麽?”

他有一點驚訝地看向我:“這麽本事?”

我說:“我沒有拿駕照,不過這邊肯定也沒有交警,沒關系吧?刮不刮花的說不好,但應該不至于車毀人亡就是了。”

“又胡說八道。”他剜了我一眼,然後走到對面副駕駛的地方坐上去了。我爬上車以後左右看了看,把車子發動,說:“我們去哪裏啊?”

他拉出安全帶系上,懶洋洋地靠着椅背說:“先開出去吧,出了山莊,往山上走。”

我噢了一聲,依言把車開出去。山莊外只有一條路,我就沿着兩旁密密的竹林往更陡的高處走。這邊是郊外,加上這一片又都被蕭邵包下來了,所以一路上車都沒有見到多一輛,完全不需要擔心追尾還是搶道的問題。我悠哉悠哉地開了快半小時,顧林昔一直都不說話,我就忍不住轉頭瞄了他一眼,結果發現他閉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只好又自己瞎開了一段路,後來覺得差不多已經到了一個制高點,就把車在路邊停下來。

然後我湊到顧林昔旁邊,撩起發尾想惡作劇地掃一掃他的臉,卻沒想到他睡得很淺,我只是剛剛碰到他鼻尖他就睜開眼睛,蓋住下眼睑的細長睫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幹什麽?”

我忙把頭發收回來,搖頭說:“唔……沒有。你是不是很累啊,才那麽一會都能睡着,那為什麽不在房裏睡。”

他眯起眼睛琢磨了幾秒,低低地笑出聲來:“這話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簡直在挑戰我的男性自尊。”

“沒有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連忙擺手,他看了我一會,把自己的位置往後調了調,然後拉了我一把:“來。”

我彎着腰跨了一步過去,這麽狹□□仄的空間裏,動作姿勢都不是那麽受我控制,我本來想以一個雙腿并攏的淑女坐姿坐過去的,結果還是變成了昨天那種很奔放的姿勢,我有些七手八腳地扭動了一下,聽到顧林昔有些擔心地道:“疼麽?”

我反應了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難堪地連連搖頭:“不疼,我……我怕你腿疼。”

顧林昔也怔了一下,忍俊不禁地說:“我腿不疼,但你要再動,我別的地方可能就疼了。”扭頭往車窗外看了看:“不過好在這邊也沒什麽人。”

我聞言,馬上把自己坐成一個木樁,身子還往後仰了四十五度。他握住我手腕把我往前拉了一把,我慣性使然趴在他肩上,剛想掙脫,就聽見他又低低笑了聲:“說笑的,哪能總這麽欺負你。”

我還是有些緊張,他就把手放在我背上拍啊拍的,節奏又輕又慢,鼓點感覺像是馬上要開始唱“小白菜啊地裏黃啊”一樣,我漸漸覺得氛圍也不是那麽暧昧了,就安心地在他頸窩裏蹭了蹭,想了一陣子,開口說:“那個……你的膝蓋是怎麽受傷的啊?”

“嗯?”他反應了一下,不以為意地道:“意外而已。”

我不罷休地追問道:“什麽意外?”

他又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道:“唔……是我母親。有一次在醫院裏,看護帶她出去透風,但是一時沒有留心,讓她坐到三樓一個活動區的露臺上了。那裏沒有防護措施,她又突然神智不清楚,所以很危險。我等不及救援的人趕過來,就自己上去把她拉回來,結果不小心掉下去,就這樣了。”

我懵了好一會,他說得淡淡,好像摔斷的只是一根蘿蔔。我卻膽戰心驚,三樓高的地方摔下來,萬幸沒有把他摔成高位截癱。我抓着他衣服的手緊了緊,擡起頭來心疼地道:“痛不痛啊?”

“什麽傻問題,大半年了,都快好了。”顧林昔又展顏笑出聲來,我看了他好一陣,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才慎而又慎地小聲問出來:“那阿姨呢,是那時候過世的嗎?”

“……不是。”他把笑意斂了斂,也垂下眼睛看我,輕輕地說:“是癌症,她狀态不好,所以惡化得很快,四個月就走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就那麽無聲地望着他,靜了有十來秒,他擡起手摸我的臉,眼睛裏泛着很溫柔的光:“沒有什麽,最後兩個月,她精神反而變好了,也清醒了,走得很安寧。”

我啞了幾秒,重新靠進他懷裏:“你為什麽要安慰我啊,應該是我安慰你。”

“嗯……”他低下頭來,親了親我的鬓角,好一陣,低低說:“阿琰,我只有你了。”

我有一點愣,靜了片刻,微微擡起一點眼睛看他。他抿着嘴角對我笑,然後擡起手指了指車窗外面:“你看,那邊有一片楓林。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起碼得再過三四個月葉子才會變紅,你要是真想在那裏面散步,到時候我們再過來。”

我考慮一陣,搖頭說:“不來了,還要坐兩三個小時的車才到,屁股都疼了。”

他笑笑說:“恩,我也沒怎麽喜歡楓林,我覺得等市裏頭的銀杏都變黃了,就挺不錯的。”微微皺起眉頭思考起來:“昨晚還說想要什麽來着,看電影?我記得電影不是才看過不久麽?”

我又想了一下,“那次怎麽算啊,那次光在吵架了。”

“也不光是吵架啊。”他看着我,幾秒之後,妥協地挑了下眉:“好吧,你想什麽時候去看,我們就去,反正那幾個影院都是蕭邵的,不占他便宜白不占。”

我聽到這最後一句,不禁贊同地連連點頭,他又低吟道:“唔……還有送花給你是麽,這個最好辦不過,不過還是要等回去,這裏遍地都只有菊花,怪不吉利的。”貼着我的耳朵笑了笑:“還有什麽作業要布置給我?”

“沒有了……夠了。”我閉上眼睛,靠在他肩窩裏心滿意足地搖頭,感覺到先是眉心被他觸了觸,然後是鼻尖,最後落在唇上,一點一點地*。

到了中午,我們驅車回溫泉山莊,回到門口,顧林昔忽然讓我停一下,我定睛看了看,不遠處林纾蕾站在一輛銀色的轎車後面,好像是在放行李。顧林昔下了車,徑直朝她走過去。我自覺應該回避,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我還是熄了火跳下車,不近不遠地跟在他後面。

我看着顧林昔走到林纾蕾跟前,聽見他說:“這就要回去了?吃午飯了麽?”

林纾蕾微笑着道:“恩,明天演奏會,下午的飛機,怕趕不及就不在這邊吃了。”她說着,眼角餘光看見了我,我想裝作四處看風景已經來不及,因為顧林昔也順着她的目光回過頭來,看到我,擡了擡手:“走那麽慢,快過來。”

我硬着頭皮挪過去,林纾蕾已經有一點莫名的表情,等顧林昔拉過我的手腕,她的表情就越發愕然了。我頭皮發麻地往顧林昔身後藏了藏,聽到他對她說:“那就預祝你這次演奏會圓滿成功,下次你再在本市辦,我帶阿琰去給你捧場。”

林纾蕾看了我好一陣都沒說話,我愈發像玩老鷹捉小雞一樣地往顧林昔身後縮了縮,他回頭看我一眼,低聲笑笑,自言自語道:“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害羞的臭毛病。”

我哪裏是害羞,我不過是做賊心虛,要麽我昨天晚上就應該跟林纾蕾坦白,要麽今天我就不應該下車在她面前秀恩愛。我目光閃爍地看了她一眼,她卻已經把視線從我臉上收了回去,靜了幾秒,對顧林昔說:“有時間嗎?能不能單獨跟你聊一會?”

顧林昔頓了頓,然後應了聲好,轉頭對我道:“回車上等我,不會太久。”

我只好獨自回到車上,有些忐忑地坐了十來分鐘,他果然就回來了。他坐上車來,卻似乎也沒有什麽異常的表情。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問,該怎麽問,一直沉默着把車開回住的別墅,下了車,我才終于忍不住,跑到顧林昔身邊拽他手臂,說:“你跟林小姐聊了什麽啊?”

顧林昔定了定步子,眯起眼睛看了我幾秒,似笑非笑地點我的鼻子:“不告訴你,免得你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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