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江敘一直都不太喜歡小孩子, 他嫌鬧, 自從雁回走之後, 更加喜歡清靜,除去重要場合跟必要的酒飯局, 期間能推的都推掉。
上天對有的人真的很偏愛, 兩年歲月幾乎沒在江敘臉上添加任何時間感,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成熟的男人,眼神比以前更加堅定, 少了養尊處優出來的翩翩風流, 鋒芒露到巅峰後收斂, 給人的感覺很沉,像一把收回刀鞘的劍, 鈍而質樸。
如果有人跟江敘第一次見面,大概會從他的眉眼裏感知到他可能不是個很快樂的人,江敘的眼神變得有故事了,摻雜些許沉郁的氣質, 又會忍不住去猜想像他這種地位身份的人有什麽可憂郁的。
葉悄把吳冬冬從對方身上抱起來, 捋捋小孩跑亂後散得像個瘋子的頭發,沒看江敘一眼帶着人就走。
過長的頭發遮擋他的眉眼,江敘比他高出大半個頭,微微低眼只能依稀看到來人模糊的臉部輪廓。從身形判斷年紀還挺小,衣服穿的年份長了洗得發白泛舊, 臉低垂的角度明顯不敢看人, 似乎挺怕生人。
江敘稍作回想, 眼前的少年應該是剛才進來的戲班子裏頭的人。他懷裏抱的孩子年紀不過七八歲,或許更小,睜大的眼睛圓溜溜的直往他的方向掃。
吳冬冬輕輕拍了拍從他腋下穿攬抱起他的手臂,擡頭說:“悄悄哥,冬冬想尿。”
葉悄告訴他:“我們換另外一間。”
這層樓的衛生間是單獨一間的,從環境設施看不像給普通員工用的地方,平時應該只有領導能出入。
江敘說:“讓小孩子先進來解決。”他洗了手後把地方讓出去,葉悄抱吳冬冬進去給他解褲子尿,視線不經意看到江敘還站在門外,衣冠楚楚的樣子,就又波瀾不驚的低頭,給解決好的吳冬冬抽褲子。
把吳冬冬帶到洗手臺洗幹淨,門外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葉悄摸了摸小孩好奇的眼神,小孩子單純,卻有非同尋常的感知力。也許就是因為什麽都不懂反而容易看出來。
吳冬冬問:“悄悄哥,你認識大老板嗎。”
外面的人都叫江敘大老板,吳冬冬就記住這個稱謂。
葉悄搖頭:“不認識,我們先離開。”
他用衣服把吳冬冬從頭往下包起來遮着,原來想從另外的出口帶人出去,發現每個出口不遠的地方都有黑衣人蹲守。四周人少,帶吳冬冬出去目标太大,葉悄只好繼續回到樓上,只能趁表演結束時人多了再離開。
江敘被衆人擁簇着下樓時,葉悄跟吳冬冬跟在人群後方不遠的距離。最後兩人沒能成功的避開黑衣人視線跑掉,黑衣人過來奪走吳冬冬,葉悄拼了勁的抱緊小孩子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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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冬冬在兩邊的争奪撕扯中驚慌哭叫,抱緊葉悄一個勁的叫悄悄哥,動靜引起已經走到前方的人群。
江敘轉頭,看到剛才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緊緊護着小孩,問旁邊的人發生什麽事。
村長擦汗讪笑,喊兩側的保安去把他們分開。
葉悄放大聲音,故意讓周圍的人聽見,清越透亮的聲音飄蕩出去,誰都聽清楚他說的話。
葉悄說:“他們搶小孩。”
他彎下身緊緊把吳冬冬從頭到腳的護在懷裏,帶頭的黑衣人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葉悄臉都沒擡:“你們找借錢的人去讨,跟一個小孩追究又算什麽。”
村裏的幹部領導都在場,鬧到最後黑衣人沒為難吳冬冬,撤走時葉悄送了一口氣,抱起吳冬冬直接走,連一聲謝都沒說,動作相當的匆忙。
他不想看到江敘,見到這人就生理性的泛惡心。
葉悄在半路扶在牆角吐了一會兒,江敘的出現就像一個喚醒他噩夢的魔鬼,前塵往事皆散,難過的是他見到對方依然會感到恐懼。
江敘上車後一直在走神,他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完戲出來思緒總忍不住游離,具體說不出感覺,仿佛被什麽東西吊着不上不下的。
跟在旁邊的助理看他狀态不太對,額頭冒出一些汗,想問他家老板是否需要服點藥。
助理跟在江敘身邊也有差不多十個年頭,江敘最挑人的時候換了一撥又一撥,只有他跟江敘身邊的幾個心腹留到至今。
所以雁回的事助理多少聽過一點,結合他們老板去年經歷的困難,有點擔心。
江敘閉目養神,聽了助理的話,說:“不用,我休息一下。”
車還沒完全開出青鯉灣的地界,江敘忽然睜眼,讓司機把車重新掉頭開回去。
他捏了捏眉心,問助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那個少年長什麽樣。”
助理皺眉回憶,搖頭:“沒看清,頭發把他的臉遮起來了。”
江敘低眸:“回去找一下這個人。”
他想了一路終于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勁,是那個人的聲音。
助理不太能理解他家老板的意圖,但還是依照吩咐,順便聯系村裏剛才的幹部領導,詢問那個少年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
青鯉灣這麽一個小地方幾乎人人都互相認識,發生點什麽小事,風吹草動的就傳了個遍。葉悄以前再怎麽低調,說完他的外貌特征,不到三分鐘葉悄的簡單信息資料就傳給助理了。
助理把名字跟地址報給司機,江敘聽到名字的時候腦子裏立刻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他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孩子産生好奇心,那一點波動的情緒完全調動起他低迷很久的狀态。
他有點頭痛,已經把雁回害死,如果自己再回頭找葉悄,真的連雁回死了都沒放過他。
江敘幾不可聞地嘆息,叫司機轉方向不用再回青鯉灣。
剛落地丹陽市,江敘接到江明月電話,對方開口就要他先去醫院檢查身體。
江敘說:“過後還有幾個會議開。”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沒有必要去醫院折.騰一趟。
江明月嗤出一聲冷笑:“去年你躺在醫院的時候連老太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現在才過去多久就故态複萌。”
她冷冰冰的提示江敘:“雁回都死了兩年,你現在做這些給誰看,但凡你在外面找人的時候還有點心還記挂他,都不會在他死了還把人往家裏帶,在明知道他生病做那種事刺激他,阿敘,你是最沒有資格做出這副樣子的人,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
老太太當時連江敘最後一眼都沒見到就抱憾離世,江明月對他至今還有怨火。
江敘嘴巴動了動,終究只有沉默。
夜晚十點後的丹陽江邊風是冷的,江敘把車停在江邊靠,沒一會兒手機屏亮光閃爍。
江敘的公司最近成立一個新的項目,徐崇明參與投資,跟他視頻通訊商讨時,發現江敘居然在走神。
徐崇明擡手打一個響指:“工作的事你都分神,跟我說話太不走心了吧。”
他看出來江敘似乎有心事,工作方面的砍再難都沒讓江敘泛出過一絲苦愁,現在露出一副寂寞老男人的模樣,顯然又在想些有的沒的。
他有點受不了地搖頭:“我說你算了吧,你姐數落你有時候都數落到我頭上,忘記他不行麽。”
江敘覺得他自己已經忘掉了,可等生活回到現實,身邊所發生的一切真實的東西都讓他的回憶不由自主的轉換,真實虛假,江敘自己也分不清。
“過幾天我去看看他。”
整整兩年,江敘沒去過雁回的墳前。他給雁回挑了最好的墓地修建,下葬後卻一次都沒去看過。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他一直是個自私的人,私心的不去相信雁回死亡的這件事。
徐崇明說:“我看你就是賤的。”
敢這樣跟江敘開口的人如今就剩徐崇明一個,當初如果不是他有了警覺先發現雁回,恐怕不知道還要讓雁回孤零零的在黑暗裏睡多久。
江敘淡淡看了他一眼,徐崇明撇嘴:“後天有個人需要你見一面。”
兩人現今有合作關系,徐崇明處理的事不少,實在搞不定就讓江敘到場。他嘴皮子功夫不錯,可要鎮住一些大人物,還需要江敘出面。
正事談完,徐崇明有點關心老友情況:“說說,遇到什麽讓你一個工作狂魔跟我談工作都分心。”
他篤定的說:“跟小嫂子有關。”
江敘自然沒告訴對方。
酒局當晚徐崇明和江敘一起到場,負責熱場的經理喊了幾個人進來,男的女的都有,跟着他們吃小菜喝小酒。
江敘沒讓人靠身,旁邊的人笑了笑,推責到經理身上。經理賠笑,在場的哪個都是需要伺候的爺,一個伺候不好砸了氣氛就不好辦下去了。
經理拍手叫了個人進來,年輕的面孔和一些似曾相識的動作讓江敘瞬間臉色黑冷。
本意是有心讨好,經理一看江敘的面色頓時暗叫做了壞事。
誰都以為江敘對以前舊情人還念念不忘,但那人死了,人死機會就來了。誰不想讨好,哪怕借花獻佛,刷個臉熟也血賺。
徐崇明在旁邊看好戲,等局散完見江敘還沉默不做聲的姿态就笑:“不就是見一個故意把臉整的跟小嫂子有點像的人,實在看不下去叫他再整回去呗。”
他現在越來越熟練往江敘傷口上撒鹽,但又留有一點分寸。
一直不出聲的江敘在黑暗下忽然開口:“前段時間我在一個小地方,”頓了頓,“遇到一個人說話的方式跟雁雁很像。”
雁回熱愛唱戲,江敘跟他在一起時間長了,耳濡目染下對唱戲的發聲方式做有了解。
雁回音色好,說話發聲的方式跟常人稍微不同,如果不是那兩年他的嗓子壞了,江敘都要忘記被他刻意忽略的東西。
徐崇明阻止江敘的幻想:“你真就是賤得慌。”
“記得小嫂子死之後你是不是還帶蘇月白回去過,你說假若世界上有鬼魂,他會不會被你氣的魂飛魄散啊。”
江敘不惱,意外地淡笑:“我寧可他恨我恨到做了鬼都纏我,報複也好。”
而不是就這麽死了,他連一次夢到雁回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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