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心裏養一頭有秘密的鹿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最容易讓人成瘾的事,他們在床上消磨的時間比預料中要久,黃志雄覺得自己大概錯失了很多樂趣,不過現在發現樂趣所在并不算晚。陳亦度不太願意讓他吻,但也沒有特別認真地反對,所以他還是鉗着那個形狀優美的下巴半強迫地親了很多次,每一個都是伏特加味兒的。陳亦度喃喃抱怨:“毛子的酒真難喝,像酒精棉球……”

黃志雄把空酒瓶扔到床下去,咚地一響,微醺着擡手摸陳亦度後頸:“也能買到傑克丹尼,或者芝華士。”

“那還不如喝這個,”陳亦度扒拉開他的胳膊,“別瞎摸。”

黃志雄這一天喝得并不多,很好地保持在臨界狀态,好像随時都可能喝到斷片,但還始終有足夠的清醒。他眼神直愣愣地仰面躺着,伸長手臂去床頭夠了根煙,叼在嘴裏沒點,望着天花板角落的石膏花紋出了會兒神,一骨碌爬起來穿衣服,裏外都穿好了,繞到陳亦度那頭去讨一根火柴,他的打火機扔在樓下車裏并沒有帶上來。

“我出去一趟,不會超過三天,你別随便開門。”他蹲在磨出了經緯的地毯上,和陳亦度的視線恰好基本平齊,軍靴下還踩着用過的套子——買的時候随便抓了一盒,結果是種暧昧不明的紅色,套在那玩意兒上像根凍變了顏色的胡蘿蔔——黃志雄半眯着眼湊在火柴上點着了煙,半扭過臉把第一口煙霧呼出去:“要是我三天還沒回來,你就自己找個車去基輔吧。”

陳亦度冷冷看他,伸手拎過床邊自己的衣服:“不管你要幹什麽去,算我一個。”嘴唇抿着,嘴角不太樂意地向下撇,配上紅通通的眼角其實有些像撒嬌,或是邀寵,可惜語氣不對——黃志雄也知道他吞回肚子裏去的下半句是什麽,“別想睡完了就一走了之”。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片很大,在擋風玻璃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黃志雄先把雨刷開了,熱着車等陳亦度結完帳出來。過了會兒陳亦度低着頭一步步走下臺階,背後是旅館大門裏透出來的暖黃色的光,整個人的輪廓在風雪中被燈光暈得邊緣模糊。黃志雄抱着肩看得很認真,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熟悉,好像曾經在某時某處發生過,可能還不止一次,他預感陳亦度接下來就會走到他面前說“我先開,累了換你”,但陳亦度什麽都沒說,直接坐上了駕駛座,黃志雄疑惑自己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沒說,陳亦度也沒問,直接開向基輔的方向。黃志雄在副駕上看着外面的大雪,計算着他和隊友們的距離:最近的時候連一公裏都不到,然而他們在小鎮上耽誤了兩天一夜,足夠對方趕到下一個城市,并且有充分的時間用來休整。那是支五個人的小隊——現在是四個人了,機槍手狙擊手爆破專家通訊員配置齊全,武器也是一水兒的美式最新款,黃志雄肩傷沒好利索,帶着個平民,唯一像樣的火力是山寨版的AK47,怎麽看都必然撲街。勉強要給自己找個優勢的話,對方破壞電廠和油氣管道的計劃是事先就定好的,而且誰也想不到他不僅沒有死,還有膽量跟在後面摸上來。現在謀算什麽都為時過早,黃志雄靠在椅背上把撿來的手槍熟練地卸成零件,又裝好,他受過非常嚴格的訓練,熟練使用各種槍支只是其中一項。陳亦度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向他攤開:“讓我開一槍試試。”

一個人摸過槍沒有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陳亦度接過槍的時候手腕很穩,槍口一直對着窗外,食指沒有直接勾在扳機上,而是伸直了輕輕搭住扳機外面的護圈,每個動作都是新手絕對做不出來甚至根本不會知道的。黃志雄心裏有根弦咯噔一聲,若無其事地問:“以前玩兒過?”

陳亦度右手架在左邊小臂上虛虛做了個姿勢,又把手槍扔回黃志雄膝蓋上:“你沒玩兒過CS嗎?保險都沒開,想看我笑話是吧。”

玩CS可能會知道正确的持槍手勢,可絕不會知道一把裝着彈匣的手槍有多重,自己第一次拿槍的時候手腕子都沉了一下,那是每個新手幾乎都有的動作。原來陳亦度身上也有點小秘密,怪不得他動手挖子彈的時候手不怎麽抖。黃志雄很感興趣地笑了,下巴颏指指窗外:“不是要開一槍試試嗎?我也看看你的槍法。”

“省顆子彈吧,”陳亦度也笑,嘴角挑起一邊,更像是調侃,“多一顆子彈就夠多打劫一家加油站的。”

“不,我們要去客串綁匪。”

輪着開了一夜的車,天亮時陳亦度又累又困,東倒西歪地在副駕上打盹兒。黃志雄看看已經進了郊區,找了個僻靜的馬路邊把車停好,坐在駕駛座上剛揉了揉眉心,本來已經睡過去的陳亦度突然驚醒了,手伸在半空無助地抓撓了兩把才睜了眼,黃志雄摸了兩下他線條鋒利的側臉當安撫,挺像哄小朋友的,陳亦度沒躲,由着那只手從眉梢摸到下颌。即使是噩夢醒來,他眼睛裏仍有點不自覺的驕傲,讓黃志雄沒來由地想起奈良那些毫不怕人的鹿,向游人讨食也一副“肯吃你的是給你面子”的理所當然,剛才陳亦度讓他摸的那兩下就是這個給面子的表情,一模一樣。

那表情實在很可愛,黃志雄便低頭吻了他,這次是不摻情欲的。嘴唇有點爆皮,擦在臉頰上暖而癢,更讓人癢的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胡茬,陳亦度頭向後一仰要躲,黃志雄就去吻他脖頸上自己扼出來的痕跡,淤血褪了一部分,現在那裏是比皮膚稍深一點的紅,兩個大拇指的橢圓形一上一下印在喉結底下,随着親吻微微顫動。

雪還在下,天空仍然是淺灰色的,好像亮了,又好像沒有。黃志雄在親吻的同時想,他要這個人平安無恙回到原本的生活裏,讓鹿驕傲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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