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能喝的雞尾酒和沒吃成的飯

傘兵天生就是要被敵人包圍的,雖然現在執行任務跳傘的次數已經很少了,深入敵後的性質倒是一直沒變——那意味着缺少補給、裝備有限、沒有友軍配合,所以手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要被運用到最恰當的地方。黃志雄往空酒瓶子裏灌了半瓶汽油,倒進去一包剛才在咖啡店裏順來的糖,最後把車裏的坐墊套撕成布條塞進瓶口密密實實地堵上,搖晃了兩回确定不會漏出來,又抄着瓶頸試了試重量,調整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

他連做了四五個俗稱“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燃燒瓶,把車裏的空瓶都用光才停手,陳亦度胳膊肘支在車窗上開着車在路上繞,一邊并線一邊問他:“你到底要去哪兒啊?市區就這麽大,我都快轉吐了。”

黃志雄小心翼翼讓那些瓶子都保持着直立狀态在腳下站成一排,指指街對面的文具店:“待會兒停一下,我去買點東西。”

前方是個紅燈,陳亦度規規矩矩地停好了,前輪壓着線,眼神先落到黃志雄臉上,又一點點往下移到那一溜瓶子,嘆道:“你放心,要是被抓住了,我肯定先把你供出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做燃燒瓶這麽熟練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黃志雄下車的時候都沒敢用力關門,怕把瓶子震倒了,回來的時候拿着幾支最普通不過的圓珠筆,按一下筆尖就冒出來那種,以及一盒圖釘,一本拍紙簿。陳亦度趴在方向盤上偏着腦袋往窗外看,沒頭沒尾地問:“真要綁票?我可是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會玩槍?黃志雄默默吐了個槽,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實話:“想抓個活口問問,我怎麽就非得死在雪裏不可。是我的私事,所以當時沒想着讓你來。”

陳亦度擰着眉毛上下前後地看他,口氣明顯是不信任的:“你以為是拍諜戰大片兒呢?”

“信不信都随你。”黃志雄喉頭上下滾了滾,本想抽一根,又想到萬一崩出來個火星子的話,腳下的燃燒瓶足夠把這輛車變成大號烤箱的,只能作罷。他抓起紙杯灌了一大口,咖啡早就涼透了,效果倒是和尼古丁差不多,讓人精神抖擻,又舌根發苦。快中午了,他們原打算去市中心的餐廳吃頓好的,熬夜之後的胃需要點熱湯——哪怕是上頭飄着酸奶油的紅菜湯也行,然而開到離餐廳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黃志雄望着窗外的瞳孔突然縮小成針尖那麽大。

那種三人一組互為掩護的行進方式他太熟悉了。

很隐蔽,乍一看上去毫不顯眼,但長期的訓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條件反射,即使是在行人匆匆的街邊也自覺不自覺地走成一個倒三角形。前排兩個人一左一右,還有一個稍稍墜在後面點,穿一件到膝蓋的長大衣,左邊衣襟垂的更厲害些,大概藏着把收起槍托的M1014散彈槍。黃志雄控制住自己想馬上就往他們中間丢燃燒瓶的手,閉上眼睛,緩緩深呼吸了兩次:不行,不能在這裏,交火勢必會誤傷到很多不相幹的人,而且對方還有個人沒有出現,他們肯定也有車,很可能就在附近,由最後那個人開着。他好言好語和陳亦度商量:“湊合一頓行不行?現在我不能下車。”

陳亦度看了餐廳一眼,不是不失望地加大油門開出了這條街:“怎麽,碰上仇家了?”

“也算是吧,”黃志雄苦笑一下,“抱歉。”

“嗯哼,你要抱歉的地方多了。喝我的酒,坐我的車,還——早知道會搞成這麽一團糟我就不該來烏克蘭,熱乎飯都吃不上。”陳亦度剛開了個頭,黃志雄的手就摸到他腿上去。他差點把剎車踩死,臉色不太自然地問:“幹嘛?”

“我倒覺得烏克蘭,嗯,挺好。”黃志雄樂了,在陳亦度翻臉之前知趣地收回手,指向前面排着長隊的店面,從兜裏掏出幾張綠票子,“本地人都排隊的地方,肯定好吃,我請你?”

那家店賣黑面包和香腸,不好吃,面包是酸的,香腸裏全是澱粉,沒肉,勝在便宜。兩個人就着伏特加大口吞咽下去,默契地沒有對口味發表任何意見。下午黃志雄開車出了市區,選好的伏擊點在城外四五公裏之間。烏克蘭基本是平原,想找能隐蔽自己又能把公路涵蓋在射程內的地方頗不容易,巧的是城外有座蘇聯時代的烈士陵園,規模不大,明顯近幾年無人照應,松樹桦樹都長得瘦弱密集,風吹過就嗚嗚作響。按照蘇維埃在加盟共和國一向的作風,門面至今也算得上氣派,大理石的拱門上挂着青銅花環,最好的一點是,大門口就對着公路,距離還不到五十米。黃志雄在車裏看了一眼就定下來要在這裏埋伏,陳亦度輕輕咳嗽了一聲:“要我做什麽?”

“諜戰大片兒你插不上手,回市區吃頓熱乎飯去,等天亮你再回來找我。”黃志雄開了車門,把幾個燃燒瓶先拎下來插進雪裏放好了,又拉開後排車門拿AK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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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亦度撲哧一聲笑了:“诶,你倒記仇。”

“說真的,你幫不上什麽,到時候來看看結果就行。”黃志雄肩上斜挂着槍,随随便便拿鞋尖踢着雪,揚起一團團小小的白煙:“我估計他們動手也就是在今晚,夜裏市區可能會有點動靜,你小心點。”

“會有什麽動靜?”陳亦度看着他,目不轉睛地,“我現在知道的夠多了,你還會滅我的口嗎?”

“滅口的話你也當真了?我自己都是那個被滅的,哪還有立場去滅別人。”黃志雄笑笑,把四五個壓滿的手槍彈匣從衣兜裏掏出來,只給自己留了一個,剩下的都給了陳亦度,“要是我沒法送你回基輔的話,你有把槍防身會安全點。”

陳亦度轉身上車之前留下了六個字:“他媽的,不許死。”但凡有點牽挂就舍不得死了,黃志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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