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墨夜的自由

他走了兩步，發現原本充滿了各種生物的洞底現在仿佛什麽都沒有了。

這是怎麽回事？

之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

周禦的腳踩上那些枝葉，它們很柔軟，每一步都會留下腳印。

呼出一口氣，這棵厄爾皮斯好像真的死了？

所以那些仰賴着它的生物就都離開了？

又或者之前它們本來就是被厄爾皮斯控制着，而現在終于恢複自由了？

周禦仰面，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還活着。雖然不可思議，但是他真的還活着。

他必須要回去基地……不知道吳運平安離開了沒有！以及周清，如果自己不回去，他一定會十分擔心。

周禦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吳運離開時掉落下來的繩索。

有了這個，周禦至少能沿着進來時候的原路回去。

他終于走出那條石道的時候，看見那些保護着厄爾皮斯的古樹也全部都死了。

世界安靜得可怕。

周禦走了很久，才走出了這裏。

他又餓又疲倦，仿佛落入厄爾皮斯之後所發生的一切耗盡了他的體力。

忽然之間，他想起自己的口袋裏還有兩顆墨夜為自己踩的果實，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但如果沒有任何營養的攝入，周禦覺得自己立刻就要倒地。

他取出了一顆，發現經歷了這麽多之後它竟然還完好無損，甚至連一點失水發皺的跡象都沒有。

也不管被厄爾皮斯的金色液體浸泡之後有沒有害，周禦直接将它扔進了嘴裏。

還是那樣甘甜。

身體就像被注入了某種力量一般，周禦覺得自己沒有那麽疲憊了。

是啊，光想着周清和吳運，不知道墨夜怎麽樣了。

它會不會又傻傻地去撞玻璃牆！

是不是等着咬他的手指呢？

但願它看見周清，能夠乖一點，不要做傻事。

好想念它背上柔軟的絨毛，它耷拉着的耳朵，還有它撲扇的小翅膀。

周禦苦笑了一下。

等到自己回去的時候，不知道宋致會用怎樣的目光看着他了。

搭載着阿爾法小隊的直升飛機也來到了那個巨大的洞口。

當他們從高處向下俯瞰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

那就像一朵巨大的開敗了的花，攤落在洞的底部。

夕陽下下，月光流落入內，就像是巨大的裙擺，仿佛随着月光流動，又仿佛生命的年輪，仍舊生生不息地轉動着。

阿爾法小隊的成員沿着直升機的繩索向下，來到了山洞的底部，釋放了照明彈。

一切就像白天一樣。

他們一寸一寸細細地檢查，在某個角落裏找到了失去意識的趙小平。

他們将趙小平送上了直升機，但是卻沒有找到周禦。

其中一個小隊成員，看見了山洞中央的那個清澈的水窪。他用采樣器取走了一些其中的水，也離開了這裏。

夜晚的尼伯龍根是危險的，一些夜間飛行生物也有可能會襲擊他們，他們必須盡快趕回。

當他們在森林上空飛過，看見那些枯槁倒下的厄爾皮斯的守護者時，都驚訝于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其中一個隊員忽然指着樹林之中喊道：“那個……是不是有人在走動？”

飛行員打開了強光探照燈，射向樹林之中。

正在行走的周禦被強光照射，擡起手來擋住自己的眼睛。

“是周禦嗎？”

“好像是！我們下去！必須要把他帶回基地！”

直升機在周禦的上空盤旋，阿爾法小隊的隊員持槍沿着繩索落了下來。

他們不清楚周禦在那個山洞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否還處于正常狀态，于是槍支都上膛了，槍口對準了周禦。

“你是周禦嗎？”

“我是。”周禦沒有想到基地還會派人來找自己，在他們的心裏周禦這個人應該已經死了。

“我們是宋先生派來尋找你的，請跟我們走。”

于是周禦被押上了直升飛機。

一路上坐在他對面的兩名隊員都保持着警戒，用槍指着他，周禦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某種危險生物。

他們抵達基地之後，一切像上一次一樣，周禦經過了全身掃描、抽血化驗等一些列檢查之後，才正式進入了基地內部。

宋致親自監督他的檢查過程。

“血液正常，沒有任何細菌或者病毒感染，沒有任何寄生物，但是……”

“但是什麽？”宋致示意對方說下去。

研究院的手指指了指顯示器上周禦的大腦：“掃描顯示他的大腦活躍度比之前要高很多。”

“這樣……”宋致眯起眼睛思考了起來。

當周禦走出隔離區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吳運和周清。

吳運的眼睛紅了，再次見到周禦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外。周清的表情卻比周禦想象的要鎮定許多，仿佛自己的平安歸來在他的預料之內。

“你小子要上演多少次起死回生？”吳運的聲音都在發顫，“你知道從離開那個山洞到現在，我有多少次想要殺了我自己嗎？”

周禦淡然一笑，默契地與吳運撞拳：“還好你沒真的那麽幹。”

吳運無奈地搖了搖頭，接着一把抱緊周禦：“你得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活下來的。”

“當然。”周禦也拍了拍吳運，他的視線落在周清的臉上。

“哥……你平安無事就好。以後不要再做那麽危險的決定了。”

“我會謹慎的。”周禦點了點頭。

“去看看墨夜吧。它醒來之後沒有見到你，就不大好了。”

周禦的心弦被狠狠撥動了一下：“不大好？它是不是又想要撞開玻璃牆？”

那個小傻瓜！

“不是。它縮在那裏，就算我進到裏面陪着它，它也沒有反應的樣子。生物掃描顯示它身體的溫度在降低，心率緩慢，而且什麽都沒有吃過。”

“卡洛斯喂了它什麽嗎？”

“特殊配制的營養液，看起來就像人類的血液一樣。不知道是墨夜認出來了那不是血液又或者墨夜只想見到你，一旦墨夜心裏拒絕，身體就會跟着拒絕，針劑無法注射進入，而他也什麽都不肯吃。”

“我去看看它！”

看着周禦的背影，周清緩緩握緊拳頭，他的手心握着的就是那個S級生物曾經交給自己的厄爾皮斯的果實。

周禦大步走向墨夜所在的區域，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墨夜蜷縮在角落裏。

那麽小，那麽孤獨。

周禦莫名心疼了起來。

負責照顧墨夜的卡洛斯來到周禦面前，很頭疼地說：“自從你離開之後，這個小家夥就一直這樣。對什麽都沒有反應。可急死我了！之前又聽說你出了事，我還在想你要是回不來，它是不是要餓死自己啊！”

“幾天不吃東西，它應該餓不死的。”周禦用手指敲了敲玻璃，“墨夜。”

墨夜沒有反應，就連耷拉在那裏的耳朵都沒有擡起來一下。

“你看吧……”卡洛斯露出擔憂的神色。

“我進去陪陪它。”

卡洛斯為周禦打開了二道門，周禦信步走到了墨夜的身邊，坐了下來。

他将手覆在它的背上，手指輕輕嵌入墨夜背部柔軟的絨毛裏，墨夜的體溫果然很低。

他不說話，将它抱了起來，學着它之前撒嬌的樣子，蹭了蹭它的臉。

但是墨夜卻依舊閉着眼睛，将腦袋微微挪開，看都沒有看周禦一眼。

周禦在心裏笑了，這小東西明擺着是在鬧脾氣呀。

“墨夜，我去執行了一個很危險的任務，所以暫時沒有陪在你的身邊。可是周清說他有來陪你，你卻不理他，你真的很不乖啊。周清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知道嗎？”周禦的聲音輕輕的。

除了小時候周清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之後，周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哄過什麽人了。

“嗯……”墨夜這個時候才微微揚起了自己左邊的耳朵，貼在周禦的胸膛上，似乎是在聽他的心跳。

“我差一點就死掉了。你知道死掉是什麽意思嗎？就是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我永遠消失了。”周禦用下巴在墨夜的腦袋上蹭了蹭。

“嗯？”墨夜忽然睜開眼睛，仰着小腦袋看着周禦，似乎很緊張很緊張，就連背上的小翅膀也擡起來了。

“和尼伯龍根的生物……不……就算是和你相比，我生命的長度都不值得一提。”

夜靈如果不受到致命傷，就會一直活下去。

“嗯——”墨夜的聲音拉長，然後搖了搖頭，伸長了它的前爪，在周禦的額頭上摁了一下，然後又縮了回去。

那一刻，周禦仿佛聽懂它在說什麽：我與你同在。如果你沒有了，我也将不存在。

“傻瓜。”周禦抱緊了它。

監測着他們的卡洛斯呼出一口氣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任何人類和尼伯龍根的生物這樣親密地接觸，他不知道周禦經歷了什麽，卻很慶幸周禦活着回來了。

周禦将手指在它的鼻頭上點了點：“餓不餓？”

墨夜的琥珀色的大眼睛眯了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它伸出自己的舌尖，在周禦的指尖上舔了一下。

周禦以為它會馬上咬住自己，但是沒想到它卻伸出自己的爪子，保住了周禦的手指。

好像在說：我會保護你的。

不要再給我更多的溫暖了。

我怕有一天，自己可以離開這裏的時候，會放不下你。

墨夜松開了自己的爪子，小心地含住周禦的手指，輕輕咬下去，像是害怕周禦會疼痛一樣。

那樣微妙的感覺再度湧入他的血液之中，像是有無數纖細而溫暖的溪流，滲入周禦每一個細胞的空隙之間，将他填滿，與他同在。

墨夜閉着眼睛，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它真的餓了。

周禦能感覺到墨夜的體溫正在上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正在吸食自己的血液，周禦有一種墨夜的心跳與自己同步的錯覺。

等到吃飽了之後，墨夜還是沒有松開周禦的手指。

它微微翻了個身，露出自己的肚皮來。

周禦好笑地将另一只手覆上去，給它揉了揉。

墨夜立刻發出舒服的輕吟聲。

周禦把自己的手指往左，墨夜的腦袋也跟着向左。周禦把手指繞到右側，墨夜的腦袋也跟着去到右邊。

似乎知道周禦在逗弄自己，墨夜不滿意地輕輕咬了咬周禦，但是卻并沒有痛感。

他抱着墨夜坐了一個多小時，墨夜發出輕輕的鼾聲，好像又睡着了。

大概是因為周禦回來了，墨夜終于可以安心了。

周禦一擡頭，就看見玻璃牆的對面，宋致如有所思地看着他們。

宋致朝周禦做了一個“出來”的手勢，周禦知道自己在厄爾皮斯的洞穴裏經歷的一切都必須告訴宋致。

“卡洛斯，如果墨夜醒了又鬧脾氣了，你就告訴它我一會兒就會來陪着它。”

“它聽得懂嗎？”卡洛斯呆呆地問。

“你覺得呢？”

周禦笑着離開，跟在宋致的身後，來到了宋致的辦公室。

“阿爾法小隊的人，從厄爾皮斯的洞穴裏取得了一些液體樣本。”宋致一向開門見山。

人類的時間對于尼伯龍根來說很短暫，所以他們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做盡可能多的研究，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廢話上。

“這麽快就有研究結果了？”周禦問。

宋致搖了搖頭：“那只是水而已。但……卻是十分純淨沒有任何微生物和雜質的純粹的水。”

“哦……”

“就好像厄爾皮斯在一夕之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養分。”宋致看着周禦的眼睛，“吳運回來的時候向我報告說，厄爾皮斯通過它們的思維來控制生命體。”

“是的。它控制了研究員趙小平。”

“趙小平回來了。但是至今未醒。檢測到他的大腦活躍度幾乎沒有，丹尼爾醫生懷疑他繼續下去就會腦死亡了。這可能就是被厄爾皮斯控制之後的後遺症。”

周禦并不認同這種觀點，山洞裏的那麽多生物都被厄爾皮斯所控制，在厄爾皮斯枯竭之後，那些生物都離開了。

“我們将山洞裏厄爾皮斯的遺骸全部帶回了基地。”

周禦很驚訝：“那殘骸很大……”

“是的。科研團隊們正在對它進行解剖。雖然是植物的形态，但厄爾皮斯神經構造的複雜性遠遠超過了人類。你在犧牲自己救吳運的時候說，厄爾皮斯的目标是你。如果它是要将你當做營養，可是你現在活着回來的原因又是什麽？”

“原因很簡單……厄爾皮斯并沒有将我當做食物或者營養，而是……”周禦在思考，用怎樣的描述更符合他與厄爾皮斯之間的關系。

“而是什麽？”

“而是它記憶的載體，它思維的傳承。厄爾皮斯會代代将它們所見到的傳承下去。但是這一棵厄爾皮斯卻失去了自己的果實，所以它需要另一個生物來接受它的記憶。”

宋致的眼睛一亮，一把扣住周禦的手腕：“厄爾皮斯在尼伯龍根是極為久遠的生物，如果是它把自己的記憶給你，那麽這裏有很多的生物……它們的習性它們的特點，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宋致的力氣雖然大，但是周禦很輕松就掙脫了。

“宋先生，你竟然相信？”

這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稽之談。從別的植物那裏繼承而來的記憶？

比奇幻電影還要奇幻。

“厄爾皮斯的記憶裏，有沒有一種S級生物，它的原始形态是半透明銀鱗的生物……”

“是那個奪走你妻子的S級生物嗎？”周禦打斷了宋致的話。

“是的。你有沒有從厄爾皮斯那裏得到相關的信息？我要到哪裏找到它？到底有沒有什麽方式才能殺死它？”宋致的眼睛陷入某種瀕臨瘋狂的狀态，看起來很可怕。

“宋先生……你要知道S級生物其實并沒有它們固定的形态，因為可以改變自己的外在，它們可以是任何樣子。它們甚至可以變成人類，混跡在我們之中。”

宋致露出驚愕的表情，退倒在椅背上。

“你所說的那種生物，我不知道它被這裏的科研團隊命名為什麽。但是如果你所描述的半透明的銀鱗，修長的身體，性格高傲冷淡，它應該是尼伯龍根從遠古時代就生存至今的生物，而夜靈就是它的仆從。就好像劍骨碟和藍光螢火蟲之于厄爾皮斯一樣。不對……不一樣，夜靈對于它是絕對忠誠的。”

宋致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他摁住自己的臉說：“你知道尼伯龍根的S級生物大概有幾大類嗎？”

“我知道。三大類。水中、陸地還有空中。”

“是的，我們稱呼這三類S級生物為尼伯龍根列王。而那種銀鱗生物，被稱為列王之王。”

“有傳說，你傷害到了它。”

“是的，你們現在所用來制造子彈的神經毒素，就來源于它的脊髓。它失去了大量脊髓，但是卻逃出了我的掌控，我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裏沉眠。一旦它恢複了過來，我們就都會死。”宋致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剛才說，夜靈是它的仆從？你不是有一只夜靈嗎？難道不能通過那個小東西找到它？”

“墨夜？它還那麽小！從來就沒有在自己的族群中長大！它連S級的生物都沒有見過！”

“但是……有些東西是在它的基因裏的。這種生物一定是用某種方式和自己的主人保持聯系的！”

“我覺得你瘋了，宋先生。尼伯龍根那麽大，墨夜就像個嬰兒，如果它真的有能力去尋找它的主人，如果它真的和那個S級生物有什麽聯系的話，它不會那麽執着地要進入這個基地來找我，而是去找它的主人，那才是它的歸屬。”

“……确實是……它是我們直接将葉靈未孵化卻已經死掉的卵中提取的基因複制出來的……也許它并沒有尼伯龍根生物的天性。但是有一天它會的……為了那一天的到來，為了它站在我們這一邊……”

宋致似乎要下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宋先生？”

他偏執的表情讓周禦莫名擔心起來。

“我決定讓它跟你一起生活，離開A級生物的飼養區。我要讓它自由，讓它恢複夜靈本性的同時，卻不會做任何傷害我們的事情，只要有你在。我要你訓練它、教導它、同化它！”

周禦張了張嘴，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

但讓墨夜離開那裏，确實是周禦想要的，可是周禦卻從不想墨夜變成人類的工具或者寵物。

宋致直接聯系卡洛斯，要他将墨夜交給周禦。

周禦離開宋致的辦公室時，宋致忽然叫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怎樣才能殺了它？”

“如你所知，它如此強大。宋先生，你當時又是如何傷害到它的呢？那也許就是你殺了它的方法。”

說完，周禦就離開了。

宋致一個人坐在空曠卻狹窄的辦公室裏，眼睛裏露出悲涼的表情。

“再一次殺了它嗎？那不可能……因為它不會再信任我了。”

周禦來找卡洛斯，卡洛斯有些擔心地問：“宋先生真的沒問題嗎？雖然我也不想小家夥一直關在這裏面，再關下去它會得抑郁症的！可是如果就這樣放它出來，它會不會跑走不見了？”

周禦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我會定期帶它來讓你檢查什麽心跳體溫的，有我在……它就算跑走了也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