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錦繡心裏一緊,知道這般大病初愈的小孩子最容易想歪,只能低頭不語。

見錦繡與太醫皆默然,同壽縣主沉默了片刻,縣主便知道這幾日,永昌郡主沒有來看她了,輕聲問道,“文心姐姐呢?”

“文心姐姐病還沒好,已在隔壁房裏歇着了。”這個問題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錦繡忙回道,“雖身上不好,姐姐還是想來服侍縣主,好容易才哄下了。”

“這幾日,就是你在照顧我吧?”同壽縣主掙紮着把錦繡的手抓緊,暗淡的眼裏帶了幾分安然。

昏昏沉沉的時候,她心裏其實還有幾分清醒,也很害怕,若不是眼前這個人一直都沒有離開她,她或許也撐不了這麽久。

“奴婢也只有這麽些力氣能為縣主做了。”錦繡輕輕一笑,心裏卻在感激漫天神佛。這一次,她竟然沒有染病,連太醫都啧啧稱奇。不過哪怕是這樣,日日的藥她也是不敢落的。不然若是真有個什麽,豈不是後悔莫及?

“只有你,竟對我一片真心。”同壽縣主喃喃道。許久輕聲問道,“娘,還是更喜歡弟弟麽?”因為要保護弟弟,所以哪怕她病得要死,也不敢進來看她一眼?說起來,娘還是喜歡兒子多一些吧?

錦繡心裏一緊。

哪怕這是同壽縣主自己說的,可是若是落到外頭,還不定是誰頂上這個罪名呢。況且她又不是安平侯府的丫頭,傳出去與大太太名聲也有礙,臉色微微一變,她忙換了笑臉道,“縣主這說的是哪裏話?郡主娘娘心疼您着呢。”她咬了咬牙,将這幾日送藥材飯菜的婆子嘴裏的話想了想,便在同壽縣主突然看過來的目光裏溫聲道,“當日知道縣主的病,郡主便想着要進來,好容易才勸住了。”

握了握縣主軟乎乎的小手,錦繡便繼續道,“您是郡主的長女,如今郡主腹中的是哥兒是姐兒誰也不知道,何來郡主更喜歡兒子的說法呢?只是郡主知道,只有保重了自己,方能保縣主完全,這才忍着心疼在外頭張羅。”她見縣主的目光微緩,便嘆道,“聽說這幾日,郡主起卧都在佛堂,為的是誰,縣主也該知道。”

想到從前的小錦繡從來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愛,她便嘆道,“天底下,哪裏會有不愛自己兒女的母親呢?”當年賣了她,也是因為錦繡的娘,愛兩個兒子勝過愛她吧?

“我不是……”同壽縣主不過五歲,此時聽了,想到素日裏母親的慈愛,便忍不住撲進了錦繡的懷裏,紅着眼圈道,“我覺得難過。”

“等您的身子全好了,郡主方能萬安。”錦繡往床上坐了坐,把小女孩兒環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輕聲道,“到時候,您就知道郡主為了您做了多少事兒了。”

“我疑了母親,她會不會怨我?”同壽縣主擡起頭忐忑問道。

“子女做了什麽,母親都會原諒的。”錦繡安慰道。

同壽縣主看着錦繡溫和的眼睛,慢慢地點了點頭。到底還未痊愈,便又昏睡過去。見她睡了,錦繡方才掖了掖她的被角,與方才話都不敢說的太醫出了門。見太醫拭去了頭上的汗,方恭敬問道,“大人看縣主?”

“過些天,待得結痂也就好了。”被困在院子了,太醫的心裏也苦。如今見最重要的那個已然無事,他也松了一口氣,回頭與錦繡笑道,“這些天虧了姑娘了。”若不是錦繡在人手稀缺的時候頂上,照顧縣主,給染病的丫頭們煎藥,他一個人是決計不成的。

“可是還有幾位姐姐……”錦繡目中一暗。

同壽縣主好了,可是早之前,已經有好幾個丫頭熬不過去沒了。便是文心,如今也在掙命,不知究竟會怎樣。

“生死有命,縣主能大好,便已經是咱們的福氣了。”太醫唏噓道。

這倒是實情。太醫這職業,說起來風光的很,出入王侯府邸,可是卻也不知他們心裏也如履薄冰。治好了倒是厚賞,可是一個不小心醫壞了人,也會死無葬身之地。還有那些發現了後院龌龊事兒的,滅口什麽的,也不是沒有。

“還請大人多多費心了。”錦繡便一福,之後往着縣主的屋裏去了。

如今生着病,同壽縣主最是孤單的時候,她也不忍心把她一個人丢在屋裏。

之後的日子,果然同壽縣主好得極快。沒過幾日便已然恢複,雖還有些虛弱,卻也并無大礙。然而錦繡心中微松的同時,也看着同壽縣主右眼下方幾點痕跡心裏難受。知道這一回再救的好,可是這疤痕也留下了。若不是縣主已然定親,錦繡都為她的婚事擔憂。

哪怕是縣主,可是臉上有了痕跡,也多少會在以後受影響了。

而且雖然身上好了,同壽縣主的身上卻帶上了幾分孤僻陰郁之色。想到這不是自己能夠化解的,錦繡也只掩口不提,日日不過是想着有趣的笑話兒說給縣主聽,免得這樣小的孩子就在心裏頭生出什麽陰影來。虧得因錦繡日日照顧同壽縣主對她極為親近,不然便是聞訊而來的郡主身邊的丫頭,如今也換不回縣主的一個笑臉了。

待得把縣主挪出了院子,錦繡便也跟了出來。太醫曾對侯府下人說過她大概是從前出過花,因此并未染病,因此衆人也不忌諱她。同在郡主的院子裏換了新衣裳,錦繡這才跟着同壽縣主去見永昌郡主。

才一見面,永昌郡主便撲了上來,抱着同壽縣主便哭了。然而就算是這樣,同壽縣主臉上卻還是淡淡的,束手由着自己的母親扒拉着看身上的痕跡,待得永昌郡主顫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臉,同壽縣主下意識地偏了偏頭,讓過了郡主的手。

那疤痕,對于一個小女孩兒,有些太過殘酷了。

“我的兒,苦了你了。”永昌郡主心疼得無以複加,面上淚水縱橫。

見永昌郡主身後的丫頭們都面帶憂色,錦繡又見郡主的臉上有些灰白,便覺得有些不好。然而同壽縣主見頗有幾個丫頭往自己的臉上看,已然帶了陰郁之色。這幾日來她也熟悉這位縣主,因這疤痕,最讨厭旁人好奇地看的,只好告了一聲罪,上前與同壽縣主輕聲道,“縣主病裏頭,不是一直想着郡主麽?如何見而反避呢?”

同壽縣主一怔,見錦繡目中憂慮,低頭想了想她從前的話,這才拉住了永昌郡主,低聲道,“母親別難過,別傷了弟弟。”之後又去看錦繡,見她果然眉目舒展開,這才露出了點兒笑模樣。

永昌郡主方才見了自己的女兒,心裏就咯噔一下,生怕她真與自己有了心結。如今見錦繡三言兩語便能叫同壽縣主回轉,便有些愣神兒,然而這并不是壞事兒,便對着錦繡溫聲道,“你是英國公府的那個丫頭?”見錦繡應了,便含笑道,“這幾日縣主得你照顧,來日我必有重謝。”況這是她好姐妹的親近丫頭,不管如何她都要給她些許臉面。

“錦繡不是為了謝才照顧我的。”同壽縣主卻突然搶白道,“她只是為了我,對不對?”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往着錦繡的臉上看去。

“自然是為了您的。”見同壽縣主眼睛睜得大大的,最近幾日與她關系越發好了的錦繡忙在永昌郡主看過來的目光裏含笑道。

永昌郡主心裏卻有些打鼓。

小孩子生了重病,最是容易被打動的時候,雖因着大太太她很相信這小丫頭的品行,然而到底不敢大意,免得自己這女兒真被唬住了。因此只又溫聲與衆人說了些,便放同壽縣主等人回去歇息。看着同壽縣主又急忙來抓錦繡的手,她便有些皺眉。

錦繡也沒有想到,同壽縣主會因為這次生病對她這般親近。本想着趕緊回府裏去,然而到底被同壽縣主抓着多留了幾日。這當口,永昌郡主該查清的便全都差不多了。此時斜斜地靠在軟榻上,對着身邊的心腹嘆道,“這丫頭倒是個老實的。”那日同壽縣主的問話驚得她渾身冷汗,若是真是心有算計的丫頭,挑撥一二,她簡直都不敢想象。

便是日後轉圜了回來,卻也在心裏留下些痕跡,到底生分了。

“英國公夫人的丫頭,哪裏會有不好的呢?”那心腹便賠笑道,“郡主這一次,真是要好好地謝那位夫人了。”

“還要謝這個丫頭。”永昌郡主便嘆道,“就為了她的這幾句話,賞她多少,我心裏也樂意。況且,”她苦笑道,“只怕這丫頭,如今是落在娴姐兒的心裏了。”之後便冷笑道,“至于那幾個背主的小蹄子,後兒給我綁到院子裏,看我怎麽收拾她們!”

永昌郡主一發狠,錦繡卻并不知道,在侯府的最後的日子,竟是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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