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21

Chapter21

我習慣沉默。

不過我沉默大多是不開心的時候,懶得說話,或者,不知道說什麽。

可我這次因為說不出話而沉默。

我胸腔中有什麽在鼓動、像狂風暴雨在肆虐,卻又像風雨洗刷後,在我心髒裏長起了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

我第一次因為高興而說不出話來。

我不直達有什麽語言能表達我現在激動的萬分之一,以至于我除了顫抖着手緊緊抱住衛鴻信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衛鴻信乖巧地趴在我的肩頭,和我抱在一起。

“衛鴻信,你想好了。”

我跟他說:“你知道我這個人有多固執,如果我下定決心不放手,即便有天你先後悔決定離開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說:“我知道。”

我說:“你那時候如果想走,我就把你鎖起來,關小黑屋裏,然後把鑰匙丢去喂鯊魚。”

他低聲笑了起來,然後鼓着腮幫子看着我,像一只小海豚:“完蛋了耿嘉友,我好像還有點期待你把我鎖起來。”

——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對着鏡子整理衣服,衛鴻信一邊用吸管喝着牛奶一邊道:“我爸給咱兩那輛車最近不要開。”

我看了他一眼,他解釋道:“那個車牌不是我爸的,公司裏的人估計認不得那個車牌,只會覺得是你以為自己當了經理自視甚高所以敢開這種車了,我爸這是變相壞你口碑。”

衛鴻信終歸是董事長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一些東西長大,在這些方面比我成熟的多。我只覺着董事長給我車這個事情隐隐有些奇怪,卻沒想到還有這層用意。

“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衛鴻信道,“我打算回集團上班。我爸他肯定會打壓你,我在的話,咱兩能一起怼他。”

我忍不住笑了:“你不怕你爸罵你胳膊肘往外拐?”

衛鴻信哼了一聲:“是他先棒打鴛鴦的。”

“你能陪我一起我當然很高興。”我笑道,“不過不用太勉強,他總不能當衆讓我滾蛋。”

我預想過很多可能遭遇到的糟糕結果,但是事實上,比我想的還要糟糕一些。

先是開大會的時候因為一些平日裏根本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區域負責人明着暗着點名批評了一頓,接着是雷總拿着項目,卻沒有交代下來由我分配,而是捏在了手裏,直接越過我,将市場部本季度最大的項目,給了于江。

于江是我調任經理後,我和雷總從小組長提上來的主管。

而留給我的項目,竟然是那天晚上我和董事長聊到的“蘭馨”。

這個項目因為不溫不火,甚至銷量還在緩慢倒退,所以它每季度的市場份額,都拿來給新人練手。

不需要你多會弄,只要不出大岔子,你就算過關了。

而現在這個活,被交到我這個經理手裏。

美其名曰重新把這個品牌扶持起來,讓她煥發光彩,實際上不蠢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雷總和我談項目的時候全程沒敢看我,一直到我說“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之後,才突然叫住我,跟我說:

“耿嘉友,你是有能力的,如果實在不行,我有個朋友最近在創業,需要市場方面的人才……”

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住,然後道:“有些東西,沒有拿的命,還是別奢望的好。”

我和他說了聲“謝謝”,然後直接退出了辦公室。

自那天開始,我手中的活空了一半,有時候坐在辦公室裏還能有空發個呆,想着之前那個被我趕走的領導,在他在這兒的最後幾天,是不是也是這麽過的。

謠言開始止不住的傳。

因為那天親眼看到衛鴻信介紹“這是耿嘉友,我男朋友”的人,知道一切的人全都緘默不言,只是“身體力行”地卡我。

我去報銷,打回來重做。

我去審批,費用太高不行。

我去報告,格式不标準重新弄……

沒有陰謀詭計,全是明晃晃的陽謀。

不過幾天,全總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耿嘉友“失寵”了。

也許是得罪了誰,也許是做錯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我突然從雷總看中的接班人,變成了公司最邊緣的人物,就差一句話的事,我就會被從這個位置上踢下來。

這個“蘭馨”項目,就是一把延緩殺人的刀,一個正向我一步步走來的借口。

将我踢出局的借口。

他懸在我的頭頂,等着随時取我的命。

周四晚上加班的時候童武來找我聊天,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以為我得罪了哪個高層,所以問我到底怎麽了。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将事情的全部告訴他,畢竟以童武的性格,我怕他現在就拽着我離職讓董事長滾蛋。

可我現在還不能走。

我們喝完咖啡從我辦公室出來,常杜還在帶着他們組的人加班。

常杜就是我之前的小組長,因為那件事情領導責任更大,他只是被訓了幾句,并沒有動他。後來他沉寂了一段時間,事情做的中規中矩,我也沒讓他怎麽樣。

他能力還是有的,最近于江開始負責本該由我負責的事情,他也跟着做了裏面的重要部分負責人。

他畢竟對我還是不服的,可能乍一見我這麽落魄,自己又重新有了向上走的“通道”,一個沒憋住,嘲諷的話張嘴就來:

“哇經理,怎麽這麽晚還在這啊,最近您不是不忙嗎?”

童武不太喜歡他,也明白他在諷刺我,于是回怼道:“你先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常杜道:“我就是羨慕經理手上的活輕松,我最近都忙死了。”

他說這話,确實是很大膽了。我畢竟還是經理,是他的頂頭上司,只要我一天沒被撤職,我就始終是他上司,他這麽跟我說話,實在是逾越了。

因而他旁邊的同事都低着頭不吭聲,生怕惹禍上身。

童武想和他吵,被我攔住了。

我現在沒有心情和這麽一個小蝦米吵架,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沒說話,拉着童武走了。

這個行為似乎給了常杜某種錯覺,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真的能踩在我頭上跳一跳,這樣的想法讓他開始對我不依不饒地嘲諷起來,就差把“陰陽人”三個字刻在腦門上。

我可算是直面感受到了,他對我的厭惡。

周五開部門會議時,雷總參加了,直接越過我,點名讓于江彙報。這種明晃晃的架空行為,讓于江自己都有些羞赧。

一時間無數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低着頭,沒什麽表情。

會議開完就是中午了,午休時同事們都休息了,我睡到一半有些渴,辦公室的壺裏已經沒水了,我懶得燒,直接拿着杯子去休息室盛飲用水。

結果正好碰上了常杜。

他在泡咖啡,看到我,沒來由的嗤笑了一下。

我當做沒看到,繞過他去接水。

“耿經理親自來接水啊。”

他跟我說話,我沒理他。

“其實要我說啊,得罪領導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怕得罪了之後收不了場。”常杜道。

關于我得罪領導的原因,集團裏有很多傳聞,最被大家相信的一個,是我離婚的前妻的出軌對象就是某個領導高層,我離婚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而那個領導因為我是“情敵”,所以對我下手了。

有時候的謠言,還真是搞笑到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的走神讓常杜非常不高興,他“喂”了一聲:“耿經理還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嗎?跟我們都不想說話的?”

我“啪”的一下放下水杯,把常杜吓了一跳。

“覺得高高在上的,是你自己才對。”我慢慢擰上蓋子,“而且我确實不想和你說話。”

“你不想和我說話?”他冷笑道,“你以為自己很厲害?以為自己連跳三級了不起?我跟你說,你就是一時走了運,像你這種人,活該一輩子當個職員,認命吧。”

我突然意識到,常杜之所以這麽堅持不懈的嘲諷我的原因,一是因為他嫉妒我連跳三級,二是因為,在他眼中,我始終是那個被他拿走方案改個名字,都一聲不吭的耿嘉友。

盡管他一口一個耿經理,可實際在他眼裏,我從來就不是什麽耿經理。只是那個在他手底下低着頭幹活的,三年都沒出頭,還被剛進公司不久的他輕易踩在腳下的老員工。

他正在欣喜,一切都在回歸正軌。他還會是那個前途無量的小組長,而我依舊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可惜不是。

下午四點的時候,我帶着佳佳的資料敲開了雷總辦公室的門,公事公辦地彙報了佳佳入職以來的工作成果以及常杜任職以來出現的各類問題。

高層要卡的人是我,他們還不至于為了卡我,連帶着折騰我的手下。

佳佳很喜歡我,所以最近表現非常不錯,做的東西都拿得出手,反而是常杜,因為前段時間的沉寂,顯得工作十分平平。

而且他目前在項目中負責的部分,是佳佳最擅長的與娛樂公司對接。

理論上來說不能随便調動,但因為不過是個小組長,而且這個項目很重要,比起擔心我安插自己人手,如何漂亮完成任務更重要。

于是雷總同意了。

不到半個小時,常杜就被替換了下來,佳佳被宣布成為新的接班人,常杜名義上還是個小組長,卻和我一樣,從實質上被架空了。

他失去了項目,和所有的手下。

比我慘多了。

下午四點常杜沖進我的辦公室指着鼻子罵我,問是不是我在做手腳,玻璃門外的同事聽不見我們在說什麽,只能驚恐地看着常杜滿臉兇神惡煞。

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人,隔音效果非常好,以至于整個空間裏,只能聽見常杜憤怒的罵聲。

我說是。

“我做的,怎麽了。”我坐在辦公皮椅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什麽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常杜怒道:“耿嘉友!你活該一輩子被人踩死!”

我輕笑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道:“我被人怎麽踩和你沒關系,畢竟無論怎樣,都還輪不到你來踩我。反而是我踩你——”

我用鋼筆的尾部輕輕敲了敲桌面:“只不過看我願不願意。”

我擡手指了指門:“沒什麽事就出去吧。”

常杜咬着牙轉身,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到外面同事紛紛投向他的眼睛。

我大概理解他現在的情緒,羞愧、痛苦、覺得自己人生無望。

可這是他自找的。

我收回目光。

電腦登錄的微信,收到了佳佳發來的消息,大致意思是謝謝耿哥嗚嗚嗚耿哥你對我太好了諸如此類的話,我笑了笑,打字回他不用。

可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來不及擡眼,什麽東西呼嘯着,砸在了我的額角上。

我捂着頭,獻血從我的指縫中,滴答滴答落在桌面和我的西裝褲上。

我一只眼睛被血糊住,只能用另外一只眼睛看到,那被常杜顫抖的手扔過來的,放在我桌上,只用過一次的煙灰缸。

常杜在盛怒之下,用那個砸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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