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蕤蕤
楚洛微楞。
目光沒從他臉上移開, 卻也未再出聲,眸間似是些許意外,又似本在意料之內……
沒想好, 便幹脆噤聲。
李徹卻較真,“朕從哪兒冒出來的青梅竹馬?”
“……”
“嗯?”
楚洛順勢眨了眨眼, 修長的羽睫傾覆, 似小山一般,睫毛下, 秋水剪瞳, 透着說不出的明豔動人。但眼下,一雙美目, 粉飾太平般朝他眨眼, 又眨眼, 四目相視裏,他目光坦蕩清澈, 她話到唇邊,還是輕輕咽回……
眼下李徹的較真模樣, 應是早前溫如寫有意騙她。
有時心中澄澈,不一定當要說破……
她看了看他, 喉間再次輕輕咽了咽,仍是沒有再應他, 只是俯身吻上他唇角。
他知曉她是安撫他。
她本就同他離得近, 她先前喉間輕咽的模樣,就似昨夜在殿中绮麗迷亂時,她也是這幅模樣……
她很少主動。
昨晚難得的主動,都稀裏糊塗被他挫了去,他當下再是想解釋清楚, 也不會挑這種時候。
東暖閣內沒有旁人,只有屏風後,那扇半開的窗戶對着後苑中的陣陣臘梅花香。
他鼻尖花香沁人。
“松石……”他聲音沉聲,沾染了旁的意味。
松石從屋外悄聲将門阖上。
她坐在他懷中,羽睫上沾染了霧氣,臉上浮出兩抹緋色,衣襟處,緩緩沾上了他的體溫。
她目光似是無處安放,頭靠在他肩頭,眸間绮麗卻出神得凝在那扇屏風上,看着屏風後的苑落裏又下起了大雪,看着皚皚白雪覆臘梅花枝上,越積越多,壓得花枝輕輕顫了顫,又顫了顫,待得那簇白雪忽得綴下,露出臘梅花枝上清新的臘梅花瓣,于冬日裏,尤為皎潔如玉,明豔動人……
她攬緊他後背,輕聲嘆道,“阿徹……”
***
東暖閣內有些狼藉,是不适宜再看奏折了。
楚洛穿好衣裳,擦幹頭發,從後殿出來的時候,大監已經将東暖閣內的折子都挪到了內殿中。
內殿裏,能聽到李徹的聲音從外殿傳來。
今日雖不早朝,但朝中總有繁雜的事情要過到李徹這裏,李徹今日不在禦書房,旁人要尋他,只能到成明殿來。
來人應當等了好些時候,李徹收拾妥當了先出了殿中。
楚洛要再晚些。
殿中沒有旁人,她衣着簡單,青絲也只随意用枚素簪挽了挽。
外殿的說話聲中,楚洛隐約能猜到,是李徹早前提拔的軍中新貴,說的仿佛是軍中之事。她知曉哪些當聽,哪些不當聽,若不仔細聽,也聽不出端倪。
早前子桂和路寶将她的東西帶來,茶煙都放在內殿一處。
她一眼見到。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殿中的衣飾是李徹早前讓人備好的。
子桂和路寶似是将能帶入宮中的都帶入宮中了,包括她早前翻的書,甚至收集的那些小糖人……
楚洛笑笑,是真将她整個家當都搬到宮中了。
楚洛緩緩跪坐下來,打開面前的錦盒,錦盒裏是早前首飾,最重要的,是早前娘親留下的那枚木梳。
娘親在她小的時候過世了,但她記得許多娘親的事。
楚洛拿起手中的木梳,唇角微微勾了勾,娘親留給她的,都是最好的記憶。
娘親尚在的時候,她是娘親捧在手心裏的女兒。
娘親過世後,再沒有喚過她一聲……
思及此處,楚洛愣了愣。
許是一直在出神,李徹何時回殿中的,她都未留意。
他從身後攬她,她才回神。
“木梳?”他好奇。
楚洛颔首,“娘親留下的。”
他目光微微在木梳上停留,見木梳上似是刻了一個極小的字。
“單?”他意外。
印象中,楚洛同他說起過,她名字裏的洛字,是娘親的姓,所以叫楚洛,那木梳上應當留的是洛字。
“娘親不是姓洛嗎?”他問,“是名字中帶了單字?”
楚洛搖頭,“不是,娘親名字裏沒有單字,許是旁的意思,或是旁人送她的吧。”
李徹拿到手中看了看,眉間微微蹙了蹙。
這柄木梳做工很精致,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材質貴重,楚洛的母親只是二房的妾氏……
李徹目光滞了滞,但很快,又伸手攬她在懷中,溫和道,“坐好。”
楚洛不知他何意。
他伸手取下她方才随意挽上簪子,拿起手中的木梳緩緩給她梳頭。
楚洛怔住,稍許,目光中不由盈盈水汽。
他不知何故,“弄疼了?”
她搖頭,向後靠在他懷中,輕聲道,“就是想起很小時候,娘親會這麽給我梳頭……”
李徹微怔,她娘親應當過世很久了。
他放下木梳,下颚緩緩抵上她頭頂,溫聲道,“姑娘家不都有閨名嗎?娘親早前叫你什麽?”
她似是被他這句話問住,面色微紅。
他聲音慵懶而清貴,“怎麽,同朕還不夠親近?”
她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她娥眉微蹙,淡淡道,“蕤蕤……”
“花蕊的蕊,還是草木葳蕤?”他眼前一亮,似是腦海中想到的只有這兩個字,并無旁的。
她應道,“草木葳蕤(rui,二聲)。”
“很好聽。”頭頂上清淡的笑聲傳來,身後的男子吻了吻她頭頂,“蕤蕤,日後,哥哥給你梳頭……”
“……”她全然愣住,臉紅到了耳根子處。
***
由得下午時候,她拉着他在東暖閣胡鬧了一通,他今日的折子大半都未看完。
一道用過飯,回了內殿,李徹百年全神貫注看着案幾上的折子,朱筆禦批,心無旁骛。
今日折子批不完,明日還有。說是君王,其實遠不如臣子清閑。
臣子休沐尚且能夠放松兩日,君王休沐也有看不完的折子……
楚洛也不擾他,捧着書冊,窩在的小榻一側看着書冊陪他。
“換茶。”他認真的時候,說話也言簡意赅,往往等她端了茶盞離開,才看着那道身影,想起是她。而後嘴角勾了勾,看着她輕手輕腳怕吵到他的模樣,他嘴角微微上揚,似是一整日的心情,到了黃昏後都好了起來。
其實順子平日會自覺入內換茶,但有楚洛在,順子知曉怕是陛下願意六小姐走動些,所以一直在外殿候着,楚洛端了茶盞出來的時候,順子再接過。
楚洛端了茶回來,放在他面前案幾上,而後自己又窩回小榻上看書,也是輕手輕腳,他低眉笑笑。
他其實很喜歡這麽同她一處,安靜,自在,又自然。
他今日是很忙,見了不少人,折子壓了一大堆,今日要披完,才不會耽誤明日的事,明日還有明日的事……
從黃昏到入夜,又從入夜到夜深。
李徹習慣了認真的時候,騰出大段時間聚精會神。
“換茶。”又喚了一聲,卻無人應他。
他才想起楚洛來。
擡眸時,她已經趴在小榻上睡着了。
他忍不住笑。
她真是趴在小榻上睡着的,腦袋下還壓着書,整個人像只慵懶的貓一般。近看時,羽睫微翹,唇色嬌豔欲滴,好看得一塌糊塗。
他笑笑,俯身抱她回龍塌,動作很輕,緩緩放下。
她未醒,他又扯了一側的錦被給她蓋好,坐在床沿邊看了她許久,自言自語道,“醋勁兒這麽大,哥哥都沒問你,什麽叫既見青梅,雲胡不喜……”
她哪裏聽得到?
他遂又笑笑,俯身吻了吻她額頭,溫和道,“哪有什麽青梅竹馬……哥哥不都告訴你了,小時候流落在宮外,後來才回的京中,早過了青梅竹馬的年紀。在宮外,青梅竹馬更是沒有,整天見的人,就單敏科一個,還日日都能被他氣死,到現在都不怎麽想見他……”
他伸手绾過她耳發,“早些睡,哥哥今晚有事。”
他起身,吹熄了一側夜燈。
***
翌日醒來,楚洛只覺這一覺仿佛睡了許久。
茶煙入內時,說陛下已經去禦書房了。
楚洛才想起,她昨晚本來是在殿中陪他一道看奏折的,後來自己似是趴着睡着了,再醒來已經是今晨,龍塌上,應是李徹抱他回來的,她半分影響都沒有。
不過,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撐手起身,一身玉骨酥軟,輕松惬意。
在殿中用過早飯後,踱步去東暖閣,果真見東暖閣中的那瓶臘梅不見了,忽得低眉笑笑,有人真的又捧去禦書房了。
……
禦書房內,李徹看着晨間新遞來的折子。
不少都是彈劾楚家的。
還有是彈劾國公府的。
朝中就是如此,他讓禦史臺徹查楚家,又讓楚家分家的風聲傳出,楚家早前的樹敵就一窩蜂湧來,其中不乏國公府的心腹和爪牙推波助瀾。
而知曉其中風聲的,猜到溫國公觸了他逆鱗,便也有彈劾國公府的奏折上來。
實在覺得不知道說什麽,又覺得此時不應當一句都不說的,知曉他召了楚洛入宮,便力薦楚頌連,說護駕有功,又踏實穩妥,應當委以重用。
這些折子,五花八門,看得都是朝中一團烏煙瘴氣。
他扔到一側。
原本煩躁的心情,似是在看到桌上的那瓶臘梅時才稍稍舒緩了些。
此時,大監的腳步聲入內,低聲道,“陛下,大長公主和溫小姐來了。”
李徹目光頓了頓,稍許,才淡聲道,“宣。”
大長公主領着溫如寫一道入了殿中,循禮朝李徹問候。
他擡眸看了眼大長公主,溫聲道,“姑母坐。”
大長公主在一側落座,溫如寫則跟在大長公主身後,低着頭,一臉嬌羞立在殿中。
李徹目光掃過溫如寫一眼,又看向大長公主,“姑母有事?”
大長公主神色似是有些尴尬,還是道,“哎,我就直說吧,陛下,瑞瑞昨日突然來府中求我,讓我帶她入宮,說她觸怒了陛下,要給陛下賠罪,讓我同她一道。陛下也知道,瑞瑞是我自小在京中看着長大的,她來求我一聲,我也不好不應。瑞瑞是國公府的孫女,在京中慣來是禮數最周全的,也是最妥帖的貴女,我便問她能有什麽事觸怒了陛下,她不肯說,非說要入宮來請罪……”
大長公主嘆了聲,朝身後的溫如寫道,“瑞瑞,你自己同陛下說吧。”
“瑞瑞”這兩個字聽在耳朵裏,李徹微頓。
溫如寫已踱步至殿中,朝李徹跪下,眸間含淚,“陛下,瑞瑞知道早前沖撞了楚家妹妹,還望陛下恕罪……”
楚家妹妹?
李徹擡眸,心頭越發不舒服了起來,眸間微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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