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介懷

溫如寫攥緊掌心,  就等着李徹開口問她始末。

她早前同楚洛說的那番話,本是圖一時嘴快,都是在楚洛面前胡謅的,  想看她臉上棒打落水狗的表情。但誰想到,陛下直接召了楚洛入宮。

楚洛入宮後,  肯定紙包不尊,  楚洛眼下得陛下喜歡,一定會在陛下面前裝可憐,  添油加醋。

祖母點醒了她,  不要因為楚洛的事,同陛下生了不愉快。

一個楚洛,  其實根本不重要,  以色侍人,  日後還會有姿色更濃的女子入宮,榮寵不斷,  能在陛下心中站穩腳跟的,只有端莊大氣寬厚容忍的人……

她是自降身份去同一個憑借姿色入眼的人比,  本就不應當比,還同陛下生了間隙,  惹了陛下厭惡,得不償失。

陛下早前對她的印象并不壞,  而且她同太傅走得近,  陛下慣來尊重太傅,所以對她還算和善,而且太傅說過,陛下是個是非分明的人,即便眼下因為楚洛的事同祖父鬧僵,  但她是女子,以陛下的為人,也不會輕易将對祖父的不滿,遷怒到她身上。

她需要繼續維持在陛下心中的好印象,所以,她必須要以退為進。

陛下被楚洛勾了魂去,她若是單獨來見陛下,陛下未必會見她。但拉上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在大長公主面前,陛下總歸是要顧及顏面的,而大長公主又慣來喜歡她……

她只要堅持一點,自己只是一個默默仰慕陛下許久的女子,只是楚洛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她實在忍不住才會心生醋意。她本在京中就是禮數最周全的一個,她只要一口一個,所有的事,都是她惹出來的錯事,她願意同楚洛道歉,所有的錯都是她的錯,同楚洛無關,她日後也不會再招惹楚洛……

她只要戛然而止,再問什麽都不說,陛下心裏一定會對惡人先告狀的楚洛生出疑慮,許是還會心軟。

而且,大長公主還能看得過去她一個國公府的嫡女,在楚洛面前低三下四?

只是,溫如寫言罷,就等這陛下開口問話,卻遲遲未聽到殿中李徹的聲音……

她早前同陛在一處的時候很少,也未曾見過這等場景,她又不好擡頭看向天子,只得側眸看向一側的大長公主,想讓大長公主開口。

大長公主也确實看向殿中,李徹處。

李徹認真看着奏折,禦筆朱批着,仿佛先前沒聽見。

大長公主窩火,雖然陛下在男女之事上開竅,還能招人入宮侍寝,她這個做姑母的開心得不了,但聽溫如寫說起楚洛如何在她面前恃寵生嬌,羞辱她這個國公府嫡女,仿佛陛下眼中就只有她一人這種口吻,讓大長公主很不喜歡,否則大長公主也不會應了溫如寫的央求,帶她入宮。

可眼下,人家好端端的,先認錯了,這廂還愛答不理的。

大長公主嘆道,“陛下……”

李徹并未放下奏折,卻是開了口,“姑母近來很閑?”

“……”大長公主和溫如寫都愣住,都未料到李徹會說這句話。

“我……”大長公主一臉詫異,無辜,又有些惱火的模樣,似是再說什麽都不怎麽得當,便是一口氣憋在喉間。

李徹仍未擡頭,一面披着奏折一面道,“了之前一陣給朕遞了折子,說年關軍情緊張,他暫時不回京了……”

“什麽?”大長公主愣住。

這事在大長公主心中才是大事,大長公主明顯将溫如寫的事情抛到了腦後,溫如寫緊張擡眸看向大長公主,似是慌亂覺察,原本準備好的劇情要走偏了,溫如寫一臉慌亂。

但大長公主分明注意力都在李徹這裏。

“陛下……這可不行啊  ,我已經許久沒見過了之了,你得幫我勸勸了之……”大長公主哪裏還有心思管旁人。

李徹淡聲道,“姑母,朕還沒說完。”

大長公主只得耐下性子來,目光一直盯着李徹。

李徹果真慢悠悠道,“了之說,想在邊關再多歷練一段時間,向朕請旨,要領三年軍令狀在邊關,三年後再回京。”

“什麽!”大長公主從座位上驚起,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溫如寫想開口,但全然插不進去話。

大長公主也根本沒再看她,溫如寫喉間輕咽,看了看李徹,又看了看大長公主,心中紛亂如麻……

李徹又适時噤聲。

大長公主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頓時也不在座位處坐了,徑直走向殿中,李徹跟前,語氣都有些慌亂,“陛下,這可使不得,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早前也同陛下說過了……”

大長公主言及此處,忽得會意,李徹是特意的,嫌她多管閑事。

她這個做姑母的要多管閑事,他也不管了之的事。

“……”大長公主語塞。

大長公主安靜,李徹這才擡眸看她。

大長公主更确認了李徹的意思。

忽得,大長公主便不說話了,重新折回了原來的位置上落座,一聲不吭了。

她同李徹姑侄之間,慣來親厚,也知曉李徹的脾氣。

當下,大長公主不說話了,溫如寫頓覺心中一慌,李徹忽然冷聲問道,“楚楚怎麽了?”

楚楚……

李徹的語氣,讓溫如寫忽覺背心一涼,但口中“楚楚”兩個字,就是聾子都能聽出的親厚,恐怕……不是以色侍人這麽簡單……

見溫如寫忽得露怯,李徹心知肚明。

之前楚洛口中那兩句,“你是不是天生就是這種溫和儒雅的性子,很會照顧人,待每個人都這麽好……尤其是自幼有情誼在的青梅竹馬”,似是忽得有的出處!

他早前只當楚洛在太傅府見了溫如寫,胡思亂想到他讓她來照看太傅,而溫如寫也來照看太傅,楚洛見到溫如寫是溫國公的孫女,許是溫如寫的言辭是讓楚洛生了誤會……

他不會因為溫國公的緣故,便遷怒溫如寫本人,他對溫如寫沒有不好印象。

但眼下看,不是恐怕不是楚洛生了誤會,而是溫如寫說了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想起楚洛昨日的醋意,她這種性子,何時在他面前醋意過?

再聯想起當日在建安侯府,楚洛口中的要常伴青燈古佛,他心中的心疼和惱意,連帶着早前的蛛絲馬跡忽得竄到了一處……

他既好奇,又厭惡,單憑溫如寫是國公府孫女的身份,楚洛當日肯定沒少在她跟前吃虧,當日她對楚洛說了什麽,讓楚洛委屈到生了常伴青燈古佛的心思?

溫如寫一時沒有應聲,李徹将奏折扔在一側,沉聲道,“那朕換個問題,她什麽時候成了你妹妹?”

李徹言罷,大長公主都神色詭異眨了眨眼,喉間輕輕咽了口口水。

溫如寫愣住。

李徹又道,“國公府什麽時候同楚家走動這麽親厚了?”

涉及到國公府和建安侯府,又是朝中之事,溫如寫全然不知道當怎麽應,她……她早前準備好的……原本就只是她同楚洛之間……

李徹喚了聲,“大監。”

大監入內,“陛下。”

“換盞茶。”他似是心不在焉。

大監照做。

大長公主是聽明白了,他讓她慢慢說,好好說,他耐心聽……

換言之,有人快沒耐心了。

大長公主唏噓一聲。

溫如寫哭出聲來,也顧不得旁的,只能照着早前想的,“陛下,不是的……我不知道楚洛在陛下面前說了什麽,但當日在太傅府,我不應當因為楚洛在氣頭上的一句話,就心中委屈,胡亂說些不合時宜的言辭,所有錯都是我的錯,我願意給楚洛道歉……”

大長公主詫異。

溫如寫口中那句“不知楚洛在陛下面前說了什麽”應當是說楚洛在陛下跟前惡人先告狀,“楚洛在氣頭上一句話”應當是事情是楚洛挑起的,“她心中委屈胡說了不合時宜的話”應當是被氣得亂說了些話……

溫如寫本是極有教養和禮數的,大長公主忽得對這個沒照面過的楚洛,生了幾分不喜,但以為李徹的緣故,又不好表露。

李徹眉頭微皺,敲大監端了茶盞折回,正好聽了個尾巴,同六小姐相關,大監不好多留,李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口,淡聲道,“說來聽聽,楚洛應當在朕面前說什麽?她還未同朕說過,朕實在有些好奇,她應當同朕說什麽,不如,你替她說……”

李徹言罷,溫如寫和大長公主都愣住。

楚洛什麽都沒說他過?

溫如寫一臉詫異,連大長公主都都覺得溫如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李徹重重放下茶盞,似是失了耐性,“朕提醒一聲,欺君是大罪。”

何時見過這幅模樣的李徹?

溫如寫吓得一哆嗦,哪裏還有早前世家貴女的模樣,哭着道,“是楚洛……楚洛說她同陛下……”

李徹忽得惱了,“朕的事,楚洛一個字都不會同你說!”

溫如寫吓得臉色蒼白,再不敢出聲。

“朕再說一次,朕要聽實話,當真好糊弄嗎!”李徹話已經極重。

大長公主喉間也咽了咽,似是從方才開始,早前溫如寫在她跟前說的,都似是假話……

溫如寫吓得語無倫次,慌亂開口,“是我同楚洛說……陛下喜歡你,也待你很好……陛下慣來就是這種溫和儒雅的性子,又會照顧人,你日後慢慢就會覺察的……”

大長公主駭然,怎麽……怎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會說出這番話……

這番話,明顯是拐彎抹角說着她多了解陛下,多熟悉,也是說陛下對誰都好,并無不同。

李徹臉色都沉了,“還有呢?”

溫如寫繼續哭道,“我同楚洛說……我與陛下自幼青梅竹馬,陛下一直喚我一聲瑞瑞,我說我同她投緣,若是她不介意,也可以和陛下一樣,喚我一聲瑞瑞……”

李徹整個臉色都青了。

尤其是聽到“自幼青梅竹馬”和“陛下一直喚我瑞瑞”這兩句,李徹連掌心都攥緊了。

想起今日他問她閨名,她愣了愣,當時便沒有接話,應是不想開口,是他一再追問,她平淡應聲……原來其實……

他不敢想,當日她聽到這句的時候,何種心情。

大長公主也驚住,陛下什麽時候喚過她瑞瑞,這……

大長公主忽覺被人當做到了刀子使。

“還有呢?”李徹就差将茶渣砸了出去,溫如寫哽咽道,“我同楚洛說,我與陛下有自幼的情誼在,陛下喜歡你,你也不必擔心我會介懷……”

介懷……

大長公主心頭駭然,這……怎麽連這種話都說出來,陛下從未透露過中宮的口風,這國公府未免也太将自己放在眼裏了!大長公主忽得覺得,今日這趟她是來做什麽的!

是來給陛下添堵的嗎!

而李徹終于知道她為何要說去伴青燈古佛了。

溫如寫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過來人對新人“諄諄教誨”,是主母對妾氏的“寬宏大度”,是同楚洛說,他諸事都與她商議過,包含楚洛的去留……

李徹想起昨日她問他的只是,“是不是待每個人都好,”“是不是有自幼有情誼的青梅竹馬”?

李徹心頭如鈍器劃過。

這些他都不知道。

又尤其是,聽了溫如寫這番話,再回建安侯府,老夫人讓她入宮侍寝。

她當時心裏當有多絕望……

他甚至不知道,他當時若不是告訴她,他是輕塵……

“大監。”李徹喚了聲。

大監入內,“陛下。”

李徹沉聲道,“送人回國公府,告訴溫國公一聲,溫如寫品行不端,德行不淑,朕的旨意,讓她在府中禁足半年,讓溫國公和國公夫人好生教養。”

“陛下!”溫如寫急了。

若是她真的被這麽送回去,不如幾日,她就成了全京中的笑柄,她日後還如何……如何入主中宮?

“陛下!”溫如寫大哭。

大長公主只恨不得掘地三尺,尋個地方躲下去。

李徹又道,“還有,瑞瑞這個名字不要再用了!”

溫如寫忽然不哭了。

李徹沉聲道,“沖撞了楚洛,朕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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