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端倪
不知從何時起, 楚洛就發現李徹其實很好哄。
像眼下這般,額間溫暖輕觸,指尖輕撫他臉頰, 他便會面紅耳赤,然後不說話, 安靜看着她。
楚洛吻上他側頰, 輕聲道,“也不喜歡的旁的馬, 只喜歡某只叫輕塵的醋壇子。”
他心中微動。
她笑了笑, “我日後只同飛鴻親近,別醋了。”
她言罷, 輕輕吻了吻他嘴角, 方才撐手起身, 去了後殿。
他低眉笑笑,若清風霁月。
……
楚洛入了後殿, 寬衣入了浴池中,一身的疲憊仿佛才又去了些。
昨夜實在太累。
兩人早前大都克制, 從未像昨晚那樣,一直折騰到今日天明。她今日醒得時候, 渾身都酸軟無力,撐手起身時, 腰都似榻了一般。
今日應是她在禦書房輪值, 昨夜再累,她心中似是也念着輪值的事,今晨昏昏沉沉睡到早朝快結束的時候,下意識便醒了。只是一身乏着,又不想讓茶煙等人伺候更衣, 瞥見痕跡,衣裳便穿得很慢,等穿好才喚了人洗漱。
茶煙入內時,見她已經收拾妥當,眸間詫異,“陛下說,六小姐今日休沐,不必去禦書房了。”
早前順子交待過。
楚洛淡淡笑了笑,“我去看看就回。”
她才入宮不久,此時若是讓生出口舌,怕是會惹出非議,說她恃寵生嬌。
她與李徹如何都無妨,她也知曉李徹寵着她,但這幾日在禦書房秉筆侍書,她才知道李徹每日要操心的事情不計其數,她只是不想給他添亂。
李徹早前便同她說過,她是成明殿女主人,她若是想小九,讓松石宣小九入宮。
李徹既然這麽說,便不會越俎代庖。
今日,他是知曉她一聲疲乏,才特意讓順子去喚了小九入宮。小九入宮看她,她不在禦書房輪值也不會有旁人生口舌。
他從來不說,思量卻慣來周全,潤物無聲。
她笑笑。
浴池裏實在舒服,她泡了許久,似是在浴池中,額頭都出了一層細汗,這才伸手取了浴袍,出了浴池。
又覺後殿中很熱,便也沒穿旁的衣服,就披了一件浴袍,便等在後殿中慢慢擦幹頭發,過了許久,似是不熱了,才赤足,披了衣裳回到內殿。
李徹尚在認真看着奏折,應是看到不怎麽讨喜的部分,整個眉頭都擰緊,臉色也不怎麽好。
她盡收眼底,卻只是上前,俯身吻了吻他額頭,沒有多說旁的,只細聲道了句,“我先睡了。”
“嗯。”他輕嗯一聲。
而後,又擡眸看了看她,溫聲應了句,“我晚些睡。”
他做事慣來有始有終,諸事都會交待清楚。
她莞爾。
龍塌前,牽好被子蓋上,側身睡着,正好能看到了屏風後,李徹的背影。
他在殿中的案幾前看折子。
即便在內殿,也大都端正筆直。
案幾前并排點了幾處燈盞,燈盞明亮,他似是想起什麽一般,伸手攬到燈盞後,吹熄了幾站燈,只餘了一盞微光。
側顏掩在燈盞的微光裏,輪廓分明,精致俊逸。
楚洛裹在被子裏,臉上都是清淺笑意。
人前的李徹,裝束大都一絲不茍,有天子威儀,也有帝王氣度;但在寝殿中,換上舒适寬敞的黃袍,便多溫柔動人……
看着屏風後那道明黃色的背影,嘴角不覺噙了噙。
若不是輕塵,她許是永遠不會遇見李徹。
若是沒有遇見李徹,她許是不會相信娘親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淡淡垂眸。
……
她不知何時入睡的,只覺腦海中昏昏沉沉,又似有些發冷。
又不知多久,身上的被子似是被掀起,身後的溫暖擁緊她,她不自覺往後靠了靠。
李徹先是擁緊她,片刻,卻不自覺皺了皺眉頭,“楚洛?”
她似是睡得正迷糊。
他不是未曾見過她這幅模樣,當下心中微慌,伸手摸了摸她額頭,都不是燙,是滾燙!而身上還在發抖,應是還要繼續燒。
一雙臉頰燒得緋紅,應是冷,不斷想往他身上黏。
他攬緊她,喚了聲,“茶煙。”
茶煙撩起簾栊入內。
陛下很少歇下後,再喚旁人入內伺候。
茶煙意外。
李徹言簡意赅,“叫順子喚婁金清來。”
茶煙趕緊應聲。
婁金清是後半夜拎着藥箱入得宮中,如今宮中的皇室就陛下一人,太醫院在宮中值守的人不多,婁金清是太醫院援手,今日本不是他當值,但陛下遣了順子親自來催,他子時前後慌慌張張出得府中,徑直就往成明殿來。
順子公公是陛下身邊伺候的近侍官,這宮中除卻大監便是順子,陛下讓順子公公來,是不想多等。
等到成明殿,福茂遠遠就迎了上來,“陛下讓人問了好幾次,婁太醫來了沒有。”
婁金清連忙問,“是陛下哪裏不舒服?”
福茂搖頭,“是六小姐……似是從入夜就開始燒着,陛下喚了太醫來,但許是還是等婁太醫您來,陛下才放心些。”
六小姐,楚洛?
婁金清忽得反應過來,陛下對六小姐如何,早前在朝中有目共睹,如今是六小姐病着,陛下怕是比自己病着還上心些……
福茂領着婁金清入了外殿。
外殿已有旁的太醫候着,見了婁金清,連忙拱手行禮。
婁金清問了句,“怎麽樣?”
太醫道,“燒得有些急,下官看過,應是風邪入侵,只是來的突然,怕是這兩日會高燒不斷,眼下倒是只有發熱沒有咳嗽和旁的症狀,就是燒得有些厲害,怕人燒糊塗……”
“怎麽會?”婁金清問。
太醫欲言又止,遂輕聲道,“應是這兩日沒怎麽歇息好,操勞,又沒注意着了涼,忽得便燒了起來。”
太醫點到為止,婁金清也沒有多問。
入了內殿,果真見文帝守在床榻前。
楚洛人還在打抖,蓋了兩床被子。
“陛下。”婁金清行禮。
“過來看看。”李徹沒有多說旁的。
婁金清上前,光是看,便知道燒得很重,臉色緋紅,隔着兩床錦被還在發抖,燒沒止住。
“喝藥了嗎?”婁金清問。
先前的太醫在屏風後應道,“喝過了,沒那麽快。”
婁金清點頭,伸手把脈。
李徹眉頭微攏,沒有出聲擾婁金清,婁金清把完脈,才躬身道,“與何太醫診斷的差不多,風邪入侵,應是早前沒歇息好,又忽然着涼,所以風邪來得有些重。看病症模樣,怕是要高燒傷三四日才會退……”
三四日……李徹伸手撫了撫她額頭,心中擔心。
見李徹沒有說話,婁金清又道,“陛下放心,微臣就在外殿候着,每隔一個時辰看一次,不會有事的。”
李徹這才點頭。
婁金清同何太醫一道退出了內殿去。
“陛下去側殿歇息?”大監上前詢問,若是染了風寒,陛下同六小姐一處,只怕也染上。
李徹淡聲道,“不必,朕陪會兒她。”
大監應聲退了出去。
陛下心中拿定主意,多問也無異。
外殿中,婁金清又同何太醫交接了幾句,何太醫離了成明殿,婁金清留下值夜。
其實,早前宮中一直都有醫女在。
宮中的貴人多是醫女在照料,值夜和瑣事都比太醫院要方便,太醫只是負責問診,旁的事情由醫女來照顧。
這些醫女裏,也不乏有醫術高明,不遜于太醫院的。
婁金清想到了洛抿。
洛抿的醫術老道,對症下藥,也好得快,若不是……
婁金清眉頭微攏。
若不是出了早前洛抿毒害淑妃,也就是陛下生母的事,先帝也不會勃然大怒,取締了宮中醫女一職,後來的問診和瑣事都是由太醫院親力親為。
但想起洛抿,婁金清本也是不信她會害陛下的生母。
那時候洛抿同淑妃走得近。
淑妃夜裏睡不踏實,洛抿便讓她多點檀木香,別用旁的藥物,開始時難一些,但對胎兒好。
淑妃有時會煩悶,便會找洛抿去殿中說話,洛抿同淑妃很能說道一處去,也時常往淑妃殿中跑。
淑妃整個身孕期間,大都是洛抿在細心照料。
洛抿同殿中上下都很熟絡。
所以最後聽到陛下讓徹查洛抿的事,他整個人都愣住。
怎麽會是洛抿?
但大理寺裏王家的奴仆許是為了盡快結案,不牽連更多王氏的人,衆口铄金,洛抿受人指使,害死了淑妃,偷走了四皇子,但是沒有人知曉她去了何處……
洛抿的事雖然徹查,但知曉的人極少,當年因為他就是太醫院院首,宮中醫院也都在他的管轄內,所以知曉得一清二楚。
只是到眼下,婁金清都覺得可惜了。
若是洛抿還活着,許是太醫院會有一位女院首也不一定。
論醫術,他會讓賢……
思緒間,聽到內殿似是有說話聲傳來,但陛下沒有傳喚,婁金清也沒入內。
內殿裏,楚洛燒迷糊了,一遍遍得喚着,“娘……”
李徹一顆心都似揪起。
良久過後,口中一會兒喚着娘,一會兒喚着二哥,也極少得喚了一聲爹,李徹眉頭微皺,等她攥緊他衣袖,呢喃道喚道,“阿徹……”
他一顆心又似是沉下。
他攬緊她,忽然想起源湖落水時,她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似是也是如此,就靠在他懷中,往他懷裏鑽。
只是當下,燒得比那時要重得多,他心底平靜不下來。
她滾燙的額頭貼上他胸前,斷斷續續的聲音在他胸前呢喃道,“李徹……我真的喜歡你……我很早之前就喜歡你,只是不敢同你說……除了娘親和二哥,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他微怔,明知她是燒得迷糊了,才會同他說這些話。
但這些話是她藏在心底的話,他聽在耳中,心底莫名漣漪。
他攬緊她,也明知她燒得神志不清,他應她,她應當也聽不見,他還是沉聲道,“哥哥也喜歡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哥哥先逑的你……”
她還在靠近他更近些,“李徹,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不要丢下我……”
他嘆道,“犯傻了嗎?你的輕塵怎麽會丢下你?”
他似是心中微動。
她伸手攬緊他,把頭靠在他懷裏,聲音已經越來越輕,“李徹,楚楚好喜歡同你一處,她什麽都不要,只要你……”
他的心砰砰跳着,再度紅了耳根子,輕聲道,“那就早些好起來……他還瞞着你,沒同你說,臘月二十七是婚期,他讓人備了好久,想給你驚喜,你若還病着,怎麽……同他洞房禮?”
他又似害羞,所以噤聲。
源湖落水後,他對她做的糊塗事,他心中一直懊惱,也虧欠,原本若不是楚家三房,臘月二十七,他同她本應當順利大婚……
胸前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應是睡過去,沒有再出聲。
他亦攬着她,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
卯初,李徹更衣,準備前往正殿早朝。
婁金清又來內殿看過一次,楚洛方才退了燒不久,不到兩刻鐘又燒了起來。
風邪頑固,否則也不會眼下還神志不清。
婁金清重新開了方子,怕是藥量還要重些,遂讓藥童去重新煎藥。
李徹過問。
婁金清便同李徹在屏風後說起楚洛的病情,其實同昨夜說得差不多,只是此一時比一日,怕李徹擔心,便又結合眼下的病情,再細致說了一遍,大致意思是還會再反複燒幾日,陛下不必擔心……
李徹颔首。
他慣來信任婁金清,風寒可大可小,只是叮囑要照顧仔細些,也讓她少遭些罪。
婁金清應是。
稍後早朝,李徹不能多留,踱步回屏風後,李徹坐在床沿邊,再看了看她,伸手绾過她耳發,又俯身吻了吻她額頭,輕聲道,“等下了早朝,朕就回來,你好好聽話吃藥。”
楚洛沒有應聲。
李徹又俯身,臉頰貼上她臉頰,輕聲道,“你要早些好,哥哥不習慣。”
等李徹撐手起身,繞到屏風前,見婁金清的目光似是看着案幾上的東西出神。
“怎麽了?”李徹問。
婁金清連忙拱手應聲,“剛才見到淑妃娘娘的木梳,想起早前的事,一時出神忘了……”
母妃的木梳?
李徹詫異低頭看向案幾處,是那枚刻了“單”字的木梳。
李徹微楞。
昨晚是楚洛燒迷糊了,一直在喊娘親,他想着将拿木梳給她寄托,但她中途又喚口渴,他才又放下木梳,端了水給她,就将這把木梳一直忘在了案幾上……
但眼下,李徹凝眸看向婁金清,“你說……這是我母妃的木梳?”
婁金清也被他問得一懵,驚訝擡眸,“不是淑妃娘娘的遺物嗎?”
李徹眸色微黯,淡聲道,“你認得?”
婁金清會錯了意,拱手道,“微臣就是認得,才會覺得應是認錯了,微臣是記得早前淑妃娘娘似是将它送過人了……”
婁金清話音剛落,忽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
他是記得早前在洛抿處見過這枚木梳,當時洛抿是說淑妃贈給她的,這枚木梳做工精致,材質貴重,淑妃竟然贈給了洛抿,說明落盡極得淑妃信任才是。所以婁金清才會有這麽深刻的印象,但眼下看來,應當不是這把才是。
洛抿的身份特殊,他怎麽腦子糊塗了,在此時提起此事來,只怕是要惹陛下傷懷。
李徹果真追問,“母妃贈給誰了?”
“這……這……”婁金清連忙跪下,“是微臣失言,陛下勿怪。”
婁金清欲言又止的模樣,李徹眉間越發凝重,踱步上前,“朕問你,母妃将木梳贈給誰了?”
婁金清無法避開,只得硬着頭皮道,“早前,宮中一個姓洛的醫女。”
姓洛的醫女,李徹臉色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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