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婚期

今日早朝上,  黃州貪污一案被禦史臺捅了出來。貪污之事,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案件原本也可大可小,  禦史臺早前吃了楚家三房一事的虧,不敢再私下遮遮掩掩。

有人聯名參本,  因為事關黃州十餘個郡縣,  禦史臺不敢隐瞞。

朝中都知曉,這是禦史臺怕擔責任,  也都以為文帝會原路擋回去,  做做樣子,讓禦史臺繼續查實。

結果,  今日文帝不知怎麽的,  竟似吃了火.藥一般,  早朝上當衆就動了怒,直接讓大理寺派人去徹查黃州貪污一案,  吓得殿中人心惶惶。

封連持擡眸看向殿上。

——  今日陛下心情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到了極致!

……

等下了早朝,  封連持去禦書房求見。

今日之事,倒是問清楚好些。

大監見了封連持,  遠遠便上前迎接,實則是将人擋在殿外,  “封相,  陛下有急事宣了魏将軍在禦書房說話,怕是要些時候,還說了,暫時不見旁人,封相若是有事,  怕是要明日再來……”

封連持是文帝心腹,大監慣來和善,眼下,應當也不是有意阻攔,是文帝的意思。

封連持領了大監道一處,低聲道,“今日陛下在早朝上因為黃州貪污一案動怒,此事尚未查清,也可大可小,原本以陛下素來的性子,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大監可知道陛下是因為什麽事情遷怒?”

封連持也說到了大監心裏。

大監嘆了嘆,封相不是旁人,大監遂也近身道,低聲道,“不瞞封相,奴家也不知道。只是今日陛下從成明殿出來,臉色就很是難看,老奴自陛下入宮起,就在陛下身邊伺候,從未見過陛下這幅模樣。龍攆上,陛下一句話都沒說,早前從來不這樣。等到了大殿,陛下的臉色還算是緩過來了些,只能說是黃州一案撞在了陛下跟前……”

封連持也噤聲了,大監不會特意說謊。

封連持低眉。

大監又道,“不過,自昨晚起,六小姐就高燒不斷,陛下守了六小姐一晚上沒怎麽合眼。今晨離開成明殿的時候,六小姐還燒得神志不清,婁太醫也去看過了,在外殿守了一夜,但六小姐的燒退了兩刻,複又重新燒了起來,婁太醫另開了方子,藥童也重新煎了藥,不知道陛下可是因為此事鬧心着……照說也不應當才是……”

封連持頓了頓,遂也搖頭,“以陛下的心性,不應當,當初建安侯府三房出事,也沒見陛下這般模樣……”

封連持言罷,忽得頓住。

大監似是也會意。

莫不是,出了比早前建安侯府三房更嚴重的事情?

封連持和大監遂都噤聲。

……

禦書房內,李徹屏退了旁人,殿中除了魏寧,一個人都沒有。又讓大監親自守在殿外,便是封連持親自來,也能攔下。

殿中,李徹臉色比早前在早朝上還要難看上幾分,魏寧在寧王之亂時都未見他如此。

“替朕查查楚洛的生母,朕要知道她的來歷,怎麽去的建安侯府,還有在建安侯府的所有事情。記得,此事不要打草驚蛇,也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魏寧萬萬沒想到,陛下讓暗中查的人竟是楚洛的母親……

楚洛的母親是建安侯府二房的妾氏,他不知曉陛下要查這些後宅之事做什麽?

魏寧雖錯愕,還是拱手應聲。

“還有……”李徹再又吩咐,“再替朕做一件事。”

魏寧看他。

李徹沉聲道,“不要驚動大理寺旁人,但是将早前朕母妃遇害一事的所有卷宗,替朕取來,此事一樣保密,若是消息走路,你就提頭來見朕。”

魏寧連忙跪下,“是!”

“起來吧。”李徹伸手扶他,再次叮囑道,“你眼下就做朕剛才吩咐的兩件事,對外,就假借徹查黃州貪污一案的名義,記住,朕說過,不要走漏任何風聲。”

“是!”魏寧拱手。

待得魏寧出了禦書房,李徹又在禦書房中呆了許久,先是立在原處,而後是在殿中踱步。

他早前吩咐過,旁人不敢輕易入內。大監聽到腳步聲,知道他是在殿中來回踱步,陛下大凡遇到心中有不怎麽通透的事情就會如此,陛下的确心中有事……

不知為何,大監總覺得有不好預感。

良久,李徹出了殿中,淡聲道,“回成明殿。”

大監連忙跟上。

陛下未提龍攆的事,大監不好多問,禦書房離成明殿本就近,陛下許是心中有事……

大監不敢上前,只跟在李徹身後。

忽得,李徹駐足,大監也跟着駐足,“陛下。”

李徹轉眸道,“大監,讓人去一趟成州,同單敏科說,朕召他入宮觐見。”

“是。”大監領旨。

……

行至成明殿,福茂遠遠迎上,福茂知曉陛下擔心六小姐的事,便一路随行,一面道,“婁太醫先前一直在外殿候着,方才才走。六小姐晨間用了藥,一直在睡,燒還沒退下去,但人醒了,燒得不如夜間嚴重,讓禦膳房端了白粥來,婁太醫是說,下午怕是還要燒一陣,讓何太醫晌午後過來成明殿……”

福茂當說的便都說了。

末了,又補了一句,“九小姐在內殿陪着六小姐……”

李徹颔首。

入了外殿,松石上前,李徹取下外袍,松石接過。

李徹往內殿去,內殿值守的茶煙福了福身,喚了聲,“陛下。”

楚瑤原本坐在一側,正喂着楚洛小米粥,聽到茶煙的問候聲,楚瑤捧着小碗起身。正好李徹踱步到屏風後,楚瑤循禮,“楚瑤見過陛下。”

“平身。”李徹溫聲上前,見楚洛靠坐在龍塌一側,臉色是不大好,但是人是清醒了,不似昨晚燒得迷迷糊糊的模樣。

“好些了嗎?”他在床沿邊離她近處落座,一面溫聲問,一面伸手撫上她額間。

楚洛的雙頰微紅,輕聲應道,“沒事……”

她額頭還燙着,确實如福茂所說,燒沒徹底退,但不如昨夜燒得那般燙,還會燒得迷糊往他懷裏鑽。

他緩緩收手,沉聲道,“還燒着,怎麽說沒事?”

楚洛嘴角微微牽了牽,“大凡風寒,怎麽都要折騰上幾日,用過藥就好了,你別擔心。”

她是怕他放心上。

他目光微怔,她眉眼間有倦意,惦記得卻是寬慰他。

機靈如楚瑤,當下腦筋一轉,便道,“姐夫,我從小體弱多病,旁人一染風寒,我就易染上,我還是不留在宮中給六姐添亂了……”

楚洛惱火轉眸,早前怎麽不知道她撒起謊來如此爐火純青。

李徹笑笑,“也好。”

楚瑤歡顏,剛要轉身,又折回,将手中的碗放在李徹手中,“姐夫,太醫臨走前說了,讓姐姐喝點白粥暖暖胃。”

她膽子大到直接将碗放到李徹手中。

李徹愣了楞,卻也沒氣,只朝屏風後喚了聲,“松石,替朕和楚楚送小九回府。”

松石領旨。

楚瑤連忙朝李徹福了福身,又朝楚洛笑笑,“姐夫,六姐,我走啦~”

臨到屏風處,又轉身,“六姐你快些好,我再入宮看你。”

楚洛莞爾。

松石親自去送,楚洛也放心。

李徹也敲回眸,兩人正好四目相視,李徹出聲,“朕喂你。”

“好。”她應聲。

內殿中,一時很靜,兩人似是都想起,這是李徹頭一回喂她吃東西……

碗裏是白粥,他怕燙,會在唇邊吹一吹再遞給她。

因為細致,所以慢,她又不好一直盯着他,只得将目光淡淡垂下,不怎麽敢看他……

他喂一口,她喝一口。

嘴角偶爾有溢出的時候,他用一側的手帕給她擦嘴。

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除了楚洛實在憋不住,說的那句,“其實不燙了……”

意思是,他不必吹了……

他頓了頓,眸間似是閃爍着旁的東西,良久怔住。

“阿徹?”楚洛出聲。

李徹又頓了頓,仿佛才回過神來,“剛才想起早朝上的事情,一時出神,你方才說什麽?”

楚洛喉間咽了咽,既而道,“喝不下了。”

他看了看碗中,差不多過半。

病着的人多半沒有什麽胃口,她算喝了不少。

“茶煙。”他喚了聲。

茶煙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粥碗。

李徹替她擦了擦嘴角,“再睡會嗎?下午太醫院會來人,再看看。”

楚洛應道,“睡了很久,沒有困意,想坐會兒看書。”

“那朕陪你。”他绾過她耳發。

楚洛眸間微滞,想說讓他去東暖閣,又忽然想他想許是不會聽,便又似微微打了個呵欠,輕聲道,“好像有些困意上來了,還是再睡會兒好些……”

李徹低眉笑笑,稍許,才擡眸看她,溫聲道,“朕哪裏都不去。”

楚洛愣住。

他伸手撫了撫她頭頂,吻上她額頭,才起身往書架處去,“早前看你在看巴爾的書,要看哪一本?”

他聲音很輕,身後卻良久都沒人應聲。

李徹轉身,卻見楚洛微微低着頭。

“楚洛?”他微微攏眉。

楚洛緩緩搖了搖頭,淡聲道,“方才有些頭暈。”

他踱步折回,她還是沒擡頭。

他指尖稍稍挑起她下巴,才見她眼眶微紅……

她看了看她,他亦看她,她目光又微微垂下,似是不想與他直視。

他心頭微緊,“怎麽了?”

她又搖了搖頭,微微咬了咬下唇,沒有再吱聲。

他聲音微沉,“要朕找殿中伺候的人一一過問嗎?”

她擡眸看他。

眸間的碎瑩如針紮般,刺進他心底。

她鮮有的沉聲,并着輕聲哽咽,“李徹,除了娘和二哥,只有你會這麽待我……如若日後,你我不同眼下,我寧肯你不要……”

她話音未落,他唇畔輕聲,“沒有如若日後……”

她微楞,他狠狠含上她雙唇。

楚洛怔住,她還染着風寒……

但唇上忽得吃痛,将她思緒打斷,他……他竟然咬她?

楚洛莫名看向李徹,也往身後靠了些許。

他才松開雙唇。

楚洛只覺唇邊稍微血腥氣,他是真将她嘴唇都咬破了……

她詫異看他,“你……”

一雙美眸裏,心有戚戚,還帶了幾分惱意,再不由往身後又靠了幾分,雙腿微曲。

李徹笑笑,“要不嫌疼,就繼續亂說……”

她果真下意識伸手,捂了捂唇角,似是怕他再上前咬他一口。

他業已起身,她還沒松手。

李徹重新踱步至書架前,口中淡然,“方才問你的,要看哪一本?”

她也知曉他認真,遂輕聲應道,“就這本……”

他取出指尖正好觸到的那本冊子,目光掃了掃,既而折回,遞到她跟前,“看一刻鐘,然後卧床休息。”

她接過,輕“嗯”一聲。

“疼嗎?”他又問。

她下意識用書冊擋住嘴角,一雙眼睛轉着看他,篤定道,“疼。”

李徹笑笑,“等你好了,讓你咬回來。”

她藏在書冊後,輕聲嘟哝,“我又不是狗……”

他看她。

她連忙将書冊擡高,遮擋視線。

“陛下……”內殿外,是大監的聲音。

“進。”李徹似是并不意外。

大監身後跟了兩個內侍,捧了高高的兩摞折子到了案幾前。

楚洛才知曉,他是真的要在內殿裏批折子。

她知曉他每日的事情都很多,幾乎都是連軸轉,眼下将折子搬到成明殿,是為了同她一處。稍後,許是還要在外殿或是東暖閣內見朝臣……

她翻了翻手中書冊,屏風後,那道背影似是在專注披着奏折。

稍許,就是衣服摩挲的聲音,是另外拿起一本奏折開始。

楚洛也不擾他,捧着書冊繼續沿着早前停下的地方看,她看書慣來認真,病榻上亦是,大概翻了小半個時辰,困意重新浮上心頭,想要同李徹說聲,又見他背影似是未挪動過,又不想吵他,便放下書冊,重新躺回床榻上,不多時候,就入睡。

……

何太醫來的時候,楚洛正熟睡着。

高燒再次反複,這次,燒得似是比早前還要滾燙些,李徹臉色很有些不好看。

何太醫寬慰道,第二日是最嚴重的的,過了明日便能好轉些。

藥童煎藥,何太醫也退出了內殿。

李徹坐在床沿邊仔細看她。

她應當很不舒服,眉頭微微攏起,被子也攥緊,喉間因為高燒,會不時微微呻.吟一兩聲……

“何時才能讓人放心些?”他自言自語。

她睡得正熟,自然不會接話。

他又坐在原處,看了她許久,似是腦海中,從初次見她開始,一直到眼下,通通都如浮光掠影一般,過了一遍。

似是冗長,又似是輕描淡寫。

他微微俯身,唇畔輕輕觸了觸她額頭,“讓朕拿你怎麽辦?”

……

從下午到夜裏,又從夜裏到晨間。

楚洛一直在渾渾噩噩得睡着,許是藥效的緣故,一覺能睡很長時間。但是燒了退,退了燒,整個白日同夜裏都在反複,直至晨間時候。

婁金清來看過,才曉李徹一夜都是擁着她入睡的。

“燒退了。”婁金清又仔細檢查了遍,應道,“若是不出意外,應當不會燒了。”

李徹如釋重負。

“但六小姐還需吃幾日藥,鞏固些。”婁金清不敢大意。

李徹點頭。

等婁金清離了殿中,李徹才朝榻上人笑了笑,他替她捂了一宿的汗,換了至少四五身衣裳,好在今日休沐……

楚洛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燒退了。

她撐手起身,茶煙上前來伺候,“六小姐,禮部的範有志範大人來了,侯了些時候了。”

“禮部?”楚洛意外。

等簡單收拾,在前殿見範有志的時候,範有志拱手,“六小姐,婚期還有幾日,陛下早前挑了三套喜袍,都是按照六小姐的尺寸做的,請六小姐過目。”

喜袍?

楚洛詫異。

***

禦書房內,魏寧看了眼李徹,低聲道,“六小姐的生母姓洛,應當是早前宮中的醫女,洛抿。”

李徹頓了許久,“此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魏寧道,“不多,楚家二爺口風很緊,在楚家聽到的風聲,說是六小姐的生母,是楚家二爺在外行醫的時候認識,而後帶回京中的。還聽說……”

“繼續說。”李徹沒有擡眸。

魏寧忐忑道,“楚家二爺早前因為六小姐事,鬧過一次分家,後來不了了之,那個時候,先帝正下旨徹查宮中醫女洛抿謀害淑妃一事……”

李徹心跳似是漏了一拍,淡淡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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