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告老還鄉

今日休沐,  李徹卻一直在禦書房坐了許久。

除卻魏寧,沒有再見旁人。

臨近晌午,大監拿捏不住是要在禦書房用飯,  還是回成明殿,這兩日陛下心情不怎麽明朗,  今日又單獨在禦書房召見魏将軍,  而後再沒旁的動靜,大監不好入內……

再晚些,  福茂遣人來了禦書房,  見了大監,恭敬道,  “禮部範有志範大人帶了喜袍了成明殿,  已經在讓六小姐試喜袍了,  陛下在禦書房,讓來問問陛下的意思,  是稍後回成明殿試還是讓範大人帶人來禦書房試?”

大監微微攏了攏眉頭,呀,  今兒個都臘月二十三了,臘月二十七就是婚期,  喜袍若是不合适,還需再調整,  這事是大事,  怕是耽誤不得,大監朝成明殿來人道,“你先候着。”

對方恭敬拱手。

大監這才往禦書房去。

殿中很安靜,仿佛只有大監的腳步聲,大監入內時,  李徹正坐在月牙桌前,低着頭,雙手扶着額頭,看不清神色。

大監腳下踟蹰,躬身拱手,“陛下……”

“說。”李徹沒有擡頭,大監跟他的時間最長,不會無緣無故入內。

大監應道,“禮部範有志範大人帶了喜袍去成明殿,六小姐在試喜袍了,福茂那頭遣人來問聲陛下,陛下是稍後回成明殿試喜袍,還是讓範大人帶人送過來給陛下是,還是……晚些時候再說?”

最後一句,是大監補的。

眼下陛下的狀态不好,不知道什麽煩心事鎖在心裏,臉色很是難看,聲音裏都晦暗不明,大監本就極會察言觀色,言罷,又一直躬身沒擡頭,怕沖撞天顏。

李徹怔了怔,稍許,輕聲道,“回成明殿試。”

大監應聲。

……

回成明殿的時候,範有志等人已在外殿候着,見了李徹,都巡禮問候了聲,“陛下。”

李徹颔首。

松石上前道,“陛下,六小姐正在後殿試喜袍,陛下的喜袍也已放在內殿了。”

李徹應好。

踱步回內殿,旁人自覺沒有跟上來。

入了內殿,後殿中的說話聲傳來,應是茶煙和子桂、路寶幾人在替楚洛更衣。

李徹頓了頓,而後看見龍榻上,整齊疊放的大紅色喜袍,他踱步上前,而後腳步緩緩停下,眸間滞了滞……

寧王之亂後,他讓範有志準備大婚事宜,大婚用的所有的喜袍都是他逐一過目挑選的,滿心喜悅就盼着臘月二十七,他風光娶她,迎她入宮這一日。

原本以為的寧王之亂結束,便諸事順遂,但朝中之事似是就未曾平靜過,一件接着一件,橫生波折,等他費盡周折,又有更多的事浮出水面,讓他無暇喘息。

他指尖輕觸那身喜袍,淡淡垂眸。

……

後殿內,茶煙,子桂和路寶正侍奉楚洛換第三套喜袍。

每一套喜袍的穿戴都大有不同,但都極其适合楚洛。

挑選這三套喜服的人對楚洛熟悉至極,其實不用範有志說,殿中都知曉,是陛下親力親為,陛下對六小姐上心,便處處都與旁人不同。

自先前更衣起,楚洛似是整個人還都有些怔忪,只是臉頰兩側各有一抹緋紅,尤其是,在銅鏡前,逐一看過喜袍在身上的顏色……

梅園的時候,李徹是同她說起過大婚。但那時建安侯府還未被削爵,三房的還未出事,李徹來梅園外迎他,滿眼都是笑意,若夜空星辰般清澈動人。但後來建安侯府出事,她知曉他每一步其實都走得不易。

今日禮部的人送了喜袍來,要她親試,說離大婚還有四日,不合适的地方正好修襯,還來得及大婚前再試一次。李徹并未告訴過她大婚的事,她到眼下還有些恍惚……

思緒間,茶煙忽然問道,“這一套喜袍的腰帶和配飾是不是漏了?”

子桂上前,“呀,應是落在內殿了。”

茶煙朝楚洛道,“六小姐稍等,奴婢同子桂去取。”

楚洛應好。

屏風前,是兩人的腳步聲往內殿去。

屏風後,路寶蹲下替她整理裙擺,眸間都是溫和笑意,“今日每一件喜袍穿在六小姐身上都很好看,聽範大人說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陛下對六小姐是真的上心,奴婢和子桂都替小姐高興,小姐是遇到了所托之人……”

未入宮前,路寶和子桂其實隐隐擔心。但真等入宮,陛下和成明殿上下待六小姐的親厚,又覺得比早前建安侯府中好太多。雖然在宮中有時會諸事都不習慣,但六小姐若好,她與子桂便都好。她們二人自幼伺候六小姐,入宮之後,六小姐臉上的笑容比早前任何時候都多。

路寶說完,楚洛似是才回神,淡淡笑了笑,未曾留意身後的腳步聲上前,輕聲道,“他很好。”

路寶見是李徹,剛準備福了福身,還未出聲問候,就見李徹朝她擺了擺手。

路寶會意,輕聲退開。

楚洛淡聲道,“在我心中,沒有人比他更好……”

李徹凝眸看她,眸間淡淡暖意。

楚洛背對着他,因為要試衣裳,青絲墨發只用一枚素簪随意绾起,大紅色的喜袍尚未束上衣領,正好露出修頸上的一抹雪肌瑩白,明豔動人。

她應是以為路寶仍在,繼續道,“這處好像不對,提不上來。”

她是想路寶上前看看。

李徹踱步上前,他從身後給她系上茶煙提起的那枚腰帶,她眸間微怔,他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也忽然反應過來身後的人是李徹。

“這裏要系上腰帶,裏襯便能提上來……”他聲音溫和又清淡,在後殿的袅袅水汽裏,暧昧而绮麗。

楚洛沒有回頭,她個子本就到他肩頭,他從身後給她系上腰帶,她似是整個人都攏在他懷中一般,溫和又親厚。

她臉頰微微側了側,本是想看他,卻剛好貼上他的側頰。

頓時一抹滾燙,似前日裏高燒時一般。

她沒再動彈,亦沒出聲,仍由他指尖在腰身處細致穿戴。

從來都是旁人侍奉他,他鮮有侍奉過別人。

他動作溫柔,卻又略微笨拙,但因為認真專注,瑕不掩瑜。

她心砰砰跳着,跳得很快,他應當也能聽見。

她不敢作聲。

稍許,他替她穿戴好腰間繁瑣處,輕聲道,“轉身。”

她緩緩照做。

這是今日試的第三件喜袍,也是最後一件,銅鏡裏,她微微低頭,他修長的指尖挑起她下颚,仔細端詳。她亦從未見過他身着大紅色的喜袍,竟比早前龍袍加身更多了幾分道不盡的風采卓然,年輕俊逸,她似是看呆,又分明有些羞赧,不敢與他目光直視。

他半蹲下,拿起了一側的婚鞋。

她低眸看他。

他握住她的腳踝,那雙繡着金絲線的鴛鴦戲水婚鞋被他小心翼翼穿在她腳上,她目光潋滟,似是呼吸快了一拍,他卻忽然擡眸,溫聲問她,“合腳嗎?”

他這一眼,她似是忘了呼吸,只“嗯”了一聲。

“好看。”他吻上她嘴角。

她安靜看他,一雙美目,若春水溫韻,直勾勾墜入人心底。

“我還想看另外兩套。”他聲音微沉,似是又帶了幾分青澀。

她還是輕“嗯”一聲。

銅鏡裏,他伸手寬下她身上的層層衣衫,肌膚裸.露處,他指尖輕撫,她忍不住心底微動,她擡眸看他。

他是在認真替她穿衣,從肚兜到裏襯,從裏襯到中衣,再從中衣到最外的喜袍,他都一絲不茍。

“這套呢?”這回,她主動問起。

他喉間輕咽,聲音裏明顯沾染了旁的意味,“也好看。”

“哪套更好看?”她追問。

他眸間已是氤氲,“只是要你,怎麽都好看……”

楚洛愣住。

“阿徹?”她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

他已抱起她,按在小榻上。

後殿中,水汽袅袅,浴池有涓涓水流的聲音,他雙唇覆上她雙唇,她身上的喜袍層層褪去。殿中的燈火昏暗婉轉,映出她眸間的紛亂顏色,也映出他護在身前溫柔绮麗。

一室春光,明豔動人……

內殿裏,她梳着頭發,聽他同外殿的範有志道,要最初那套。

但其實最初那套,是他方才唯獨沒親眼看過她穿的那套。

李徹今日是很奇怪,方才他同她的親近裏,她從起初明顯感受到他心中的不安,到浴池中,他的親吻裏才有了安穩和篤定……

她不知他今日心中裝了何事,但他有事。

而且,應當與她有關。

楚洛手中微微滞了滞。

應是交待完了範有志,他折回內殿中,她正好擡眸,四目相視。

方才的溫存似是還未褪去,眸間都殘留暖意。

“我今晚有事,不在成明殿,你的病才好,別熬夜,早些睡。”他俯身吻上她額頭。

她輕聲應好。

等道他身影離開內殿,她才緩緩回過神來。

李徹今日用得全是“我”字……

***

禦書房內,婁金清躬身行禮,“微臣見過陛下。”

“婁卿平身。”李徹放下手中折子,沒有再繼續看下去,只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婁金清謝恩,而後擡頭看向天顏,“陛下喚微臣入宮,可是因為六小姐的事?”

李徹未置可否,正好放下茶盞,溫聲問道,“婁卿在太醫院有多少個年頭了?”

婁金清笑道,“回陛下,整整二十五載。”

李徹颔首,語氣間都是親厚,“是啊,從朕回宮起,多虧了婁卿,朕才數次逢兇化吉。”

李徹語氣誠摯,婁金清微赧,“為陛下分憂,乃是臣子本分。”

李徹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婁金清,朕今日還能安穩坐在龍椅上,有你的功勞,朕從未好好封賞過你,是朕的疏忽,即日起,朕賜婁家安遠侯侯爵之位,你告老還鄉吧。”

婁金清懵住,半晌才叩首謝恩,“謝……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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