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機緣巧合

三人出樓時,小二又是一通千恩萬謝。菱歌到了門口,登時後悔起自己為什麽要來這半杯樓。回過神時,眼前便是一個素青色的馬車,雖不招搖華麗,卻是上好的錦緞。

蘇霧已經先一步上車。傾野一個箭步跳上去,轉過身笑着對菱歌伸出手,“來吧,丫頭。”

菱歌呆望了白馬一會兒,轉身只是扶住了他的手臂,傾野眼裏卻多了些寵溺,一把将菱歌拉上來。

馬車裏空間極大,當中一個放茶酒蔬果的圓桌,旁邊還有金絲軟榻,能卧能坐。底下是上好的氈毛皮墊子,腳一放上去下面便傳來一股熱氣。

菱歌打量着四周,倒覺得這地方不賴。轉頭看了看蘇霧,發現他一直坐在最後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傾野坐在菱歌對面,一直笑望着她,突然聽見馬車上方有細微的聲響,揚起一邊嘴角,又變了聲調對菱歌道,“快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菱歌此時一頭霧水,卻看見傾野朝她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上面接着說:“還想裝?剛才你說什麽菜的事情,不就是想方設法要接近我們麽?還敢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襲。現在趕緊招認,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菱歌眼珠一轉,立刻明白過來,便也掐了掐嗓子配合起傾野來,“哼,要殺要剮随你!”

傾野暗暗向菱歌伸了大拇指,“好啊,看看一會兒到了府裏你還敢不敢這麽嘴硬!”

忽然又聽得頭頂好像有些響動,菱歌剛要長舒一口氣,傾野趕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一路上三人沒再說話。馬車走得平平穩穩,菱歌将要睡着,卻被一晃驚醒。睜眼時二人已經下車,仍舊是傾野傻笑站在車前,掀開簾子向她伸手,“到地方了,該下車了!”

正月裏少見的暖陽在蘇傾野清澈的雙眼中滑過,又流傾到嘴角,閃出優美的弧度。菱歌望着他不由得一愣,糊裏糊塗抓了他的手下了馬車。傾野當時也是一怔,臉頰霎時出現了兩朵可疑的紅暈。

菱歌一下車頭腦便清醒起來,恨不得捶胸頓足三呼九叩。

你這個花癡,丢人丢到別人家門口了!

蘇霧卻不知這二人的心思,徑直走向眼前的一座府邸,立馬有兩個小厮将門打開。

無異于天外跌落的一池花海。

冬日城寒,雖說緋碧城在大祁北部已經算是比較暖和的地方,終究不如南錦四季如春,更無論百花争豔。眼前出現的卻是一條青石小道,道路兩旁有梅、桃各色旁逸斜出,花開正豔。菱歌不禁揉揉眼睛,再看依舊不變,又注意到門口特大號的石獅和朱漆金染的大門,竟比瞿府富麗十分。

擡頭上望,只見四個大字金光熠熠。

“上官民宅”

霎時三條黑線。

這麽富麗堂皇的“民宅”?

蘇傾野不知菱歌正在腹诽,看見蘇霧在前,也趕緊叫她進去。

一進“民宅”,便是各色花香撲面而來。菱歌卻顧不得聞香賞景,面向傾野道,“說說吧,你們到底什麽來歷?”

傾野将手伸向前,指示菱歌慢慢向前走。

“你這丫頭別急,我們都是好人,不會把你怎麽樣的。那位是我堂兄,名叫蘇霧。我叫傾野,在家裏排行老三,我爹在漠北,是聖上親封的北禦王。”

北禦王蘇沾?

菱歌咽咽吐沫,只道他二人是貴族子弟,可能與上官明澈交好,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竟是大祁北禦王蘇沾的親生兒子。

當年大祁在吞并前胤之戰中大獲全勝。建朝後便封東寧、南錦、西平、北禦四王,嘉獎開國元勳。當中除了西平王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幾乎從未入朝拜谒之外,菱歌與其他三王都或多或少見過面。其中南錦王入宮最多,與菱歌見面也最多。上官明澈是他的獨子,便時常入宮陪她玩耍。

當初的東寧王荀皓然,本是四王之中年紀最長,資歷最高的老臣。宣帝即位時便迎娶他的獨女為後,荀家榮極一時。只是後來荀皇後被打入冷宮,生下一個癡呆皇子後便撒手人寰,從此後位空懸。荀家也因此受到重創。直到皇帝下令削位抄家,荀府當夜起了一場大火,東寧王便從此不複存在。

而當年那個與菱歌長得極像,被錯抱進宮的女孩,正是東寧王後來收養的孫女荀夕。荀笙小時候原是祁都的乞丐,亦是被東寧王收到荀府做了家奴。

荀笙對菱歌談起荀府舊事,特別是已故的東寧王時,每每都要掩面而泣。他始終想不明白荀家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菱歌也是跟着在一旁難過,想安慰卻不知怎麽開口。

畢竟,下旨的是她父皇不是麽?

至于北禦王蘇沾,原本是東寧王的部下。東寧王遭禍之後,也許是為了消除聖上的戒心,蘇沾便主動請旨鎮守漠北。所以漠北雖有蠻夷猖獗,這幾年倒也相安無事。如今三王,唯獨他有三子,傳言個個一表人才,羨煞旁人。

菱歌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起傾野,又想起傳聞,不禁自問:

“這便叫一表人才?”

“這房子不是我們蘇家的府邸,是南錦王世子上官明澈修建的。南錦是是三王之中財力最雄厚的,阿霧和我的那些東西也都是他送的。他那個人雖然有時瘋瘋癫癫的,還愛沾花惹草,不過心地倒是極好,脾氣也不錯……”

傾野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和菱歌講着,語氣平和如話家常,卻不知他所習以為常的這些,其實是普通百姓一生難以所及。王侯百姓,看來不過兩字之差,其實天壤之別,然而生在此山往往不解其中。菱歌遭遇意外,對這點體會猶深,卻聽他字句誠摯,并沒有誇倨自傲的意思,心裏不知該安慰還是酸楚。

見菱歌一直不說話,傾野還以為她擔心得罪自己,便又柔聲道,“你也不用在意,我們不過是出身好些,不會仗勢欺人,更不會介意剛才那些事情。”

菱歌一聽這話突然來氣,跳到他面前,美目圓睜,“誰說我在意了?你們逼我賠白涼玉盞,還利用我去騙那些刺客,我不介意你倒介意起來了?”

“啊啊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千萬別誤會,”蘇傾野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倒是聰明。我們的确是假裝把你當探子抓進來,讓那些刺客掉以輕心,好一網打盡。不過你之前在半杯樓咄咄逼人,讓我……好了好了,敢問小姐尊姓大名,我給你賠禮了還不行?”

“賠禮……我一個瞿府的丫頭,還不勞您大駕,”菱歌眨眨眼,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怕傾野懷疑起什麽,便道,“我叫菱兒……既然如此,你們還要我賠什麽玉盞麽?”

“菱兒?”蘇傾野把這兩個字在心裏嚼了半日,又不可置信地晃晃腦袋,“真沒想到你竟是個丫頭……玉盞這事好說,诶,阿霧……”

菱歌順着傾野的目光向前望,然後又向四周打量,才發現自己已經渾然在這“民宅”中迷路。好像只有腳下的方寸地方是空着的,來時的青石板路已經茫然不清,身後大片的花林層層掩映,連府牆都不知在哪兒。

“移花接木”,不過是蘇霧研制的衆多陣法中最簡單的一種。十二歲那年上官明澈将這座宅子送他,他便索性将這第一個陣法付諸實踐。

入陣者初始只見眼前一條石板,周圍花林漫漫,漸漸卻會發覺四周都是花枝,唯獨腳下空空。無論向哪個方向前行,花枝都會讓開路來,然而此時四周仍是繁花無盡,林木叢生,不自覺便會迷失方向。

正所謂四處都是路,卻又無路可走。世人便為這繁花迷眼,誤入迷途。其實破陣之法簡單至極,只需順着一個方向走到盡頭——這一點倒是極适合蘇傾野那個直性。

蘇霧聽見傾野在後面叫他,只是擺了擺手,一襲白衣隐沒在花林中。

利用菱歌去騙那些人,不過是蘇傾野的一廂情願而已,蘇霧熟稔其中道理,當然知道真正的探子絕不會這麽輕易地被騙,也不會被他那麽輕易地察覺出來。所謂賠什麽白涼玉盞,也不過是他順水推舟而已。

初到半杯樓時,蘇霧便不得不警覺。“水月酒”是風月場的名品,一向流際于風月場所,半杯樓裏從不販售。今日小二卻突然端了一壺“水月”過來。

衆人只道“水月”歡愉,“鏡花”安神,俱是難求的名品,卻不知兩樣配在一起卻是劇毒,同時喝下便會當場暴斃。此毒兇在毒發太快,根本來不及配制解藥,所以根本無藥可解,而且毒性難循,別人很難懷疑到那兩樣東西上面,确是殺人于無形。

蘇霧自己從不喝酒,所以這毒所針對的只有一人。

身後的花枝匆匆合上,蘇霧終于踱至自己的庭院,想到這裏不禁暗笑。

果真,義父你就這樣等不及了麽?

等在門口的素尺亦是一身白鞋白襪,白衣勝雪,見蘇霧回來,先恭敬地鞠了個禮,然後不慌不忙打開房門,緩緩道,“熱水已經備好,請少主慢用。”

蘇霧點點頭,“你去提醒一下傾野他該做的事情……還有,”蘇霧剛要踏進房門,又轉過來對素尺道,“把那個叫‘菱兒’的叫過來。”

“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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