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秦恪來找他了,在回過後的第一時間,臺風過境、暴雨肆虐的日子。

段琮之閉上眼,即便大雨兜頭地澆下,即便他現在就在秦恪懷裏,即便秦恪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撞擊着他的耳膜,他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你……”他想問秦恪,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話沒有出口就被秦恪截住,恪秦恪不太熟練地拍拍他的後背:“別怕。”

段琮之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他在害怕,他在怕失去秦恪,盡管秦恪從來不屬于他。

段琮之身上很涼,秦恪低聲說:“先回去。”

段琮之松開他,秦恪打開後車座的門,段琮之才注意到開車的是秦恪,他剛才就是從駕駛座上下來的,而司機丁叔坐在副駕駛。

“三爺,段少。”丁叔跟他們打招呼,聲音有些局促。

段琮之應了一聲,丁叔看上去不太自在,他随口問一句:“丁叔怎麽了?”

秦恪會開車,飛機快艇就沒有他不會的,但他跟一般的富二代不太一樣,不愛玩,他很早就接過了秦家,打交道的都是四五十的中年人,他自己也活得像四五十,出入都有司機接送,兩個司機輪班為他服務,他自己手上的駕照就是個擺設。

除非必要他不會自己開車,今天這樣肯定是有什麽原因的。

丁叔有點無奈:“三爺說我疲勞駕駛。”

所以他就自己開了,這确實是秦恪會做的事。

秦恪向來有成算,敢來冒雨來是因為有把握,不會出事,這一段行程,除了多花點時間,沒有什麽別的問題。

暴雨中開車本來就費神,這一段山路又崎岖,這種情況下确實他來開車會更好。

車內有毛巾,段琮之随意擦了一把頭發,他在雨裏跑太久了,雨水不停地沖刷,不斷地帶走熱度,剛才一直在動還沒什麽感覺,現在停下來,又離開了溫暖源,差別就出來了。

段琮之有點冷。

車上恒溫的空調在運轉,二十幾度的風吹在身上感覺像是涼的。

段琮之默默關了空調,秦恪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段琮之正好也在看他,視線短暫的交彙之後又各自錯開。

秦恪開車很專注,他以一個相對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一路上除了在岔路口問段琮之方向,沒有再說過話。

車在院子外停下,院門還打開着,胡旭澤站在走廊下往這邊看,看見段琮之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又進屋去了。

周泉還在另一邊的廚房裏,看樣子可能都不知道段琮之出去過了。

車上備了傘,不過放在後車廂,段琮之跟秦恪都渾身濕透,帶不帶傘也沒多少區別,車上就丁叔一個人身上是幹的,他也不好意思讓雇主給他拿傘啊,車一停穩他就下去了。

八位數的豪車內部到處都是水痕,保養起來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丁叔有心要擦一擦,被秦恪制止了:“雨大,進去吧。”

和秦恪一起站在走廊下,段琮之終于踏實下來。

他帶着秦恪往自己房間走,微微側過頭:“今晚住在我這?”

秦恪颔首。

段琮之嘴角輕輕翹了翹,其實他也知道,如果他說“我再去給你找間屋子。”秦恪也會同意,這些小事,他向來不計較。

段琮之是有私心的,他了解秦恪,所以他這麽說。

如果剛才秦恪只是任他抱着,段琮之一定會再給他找一間房,但秦恪那個不大不小的回抱的動作,輕輕撥動了他的心弦。

段琮之生出一點別的念想來,他不敢去問,去求證,他怕自己失望,又忍不住渴望,于是小貓一樣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個讓他喜歡的毛線團。

毛線團沒有滾走,在他的小心的撥動下,向他靠近了一點。

段琮之從衣櫃裏拿出兩套睡袍,一套遞給秦恪:“沒別的了,三爺将就穿,等雨停了讓周泉去買。”

拿了睡衣就是給他換洗的,秦恪卻沒有要進浴室的意思:“你先洗。”

段琮之看了他一眼,沒有推辭。

段琮之洗得很快,熱水沖刷之下,體溫漸漸回暖,段琮之沒有用沐浴露,随便擠了點洗發水在頭上呼嚕兩把沖幹淨就換上睡袍出去了。

秦恪還在等。

浴室門開着,熱氣從裏面漏出來,秦恪沒有立即進去,過了兩分鐘,段琮之摸出電吹風坐在藤椅上轟轟地開吹頭發,他才進了浴室。

段琮之原本坐着吹頭發,浴室門關上的一瞬間,他又放下吹風機盯着浴室門看,吹風機空空地吹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又重新開始吹。

不知道在緊張什麽。

跟程遇打電話來前的焦躁不一樣,現在純粹是緊張,仔細說起來好像有點渴。

他又站起來,拎着水壺想去燒水,卧室內的唯一水源在浴室,段琮之在浴室前停下腳步。

現在是下午,但是天很黑,給了段琮之一種秦恪洗完澡出來他們就要一起躺到床上睡覺的錯覺。

浴室裏水聲嘩嘩的,他無端想到了秦恪渾身濕透的樣子,他穿着黑色的襯衣,薄薄的衣料貼在身上,肌肉線條輪廓分明。

段琮之喉結上下滾動,他好像更渴了。

浴室門一推開,段琮之就拿着水壺進去,一進去又後悔了,裏面熱氣蒸騰的。

水龍頭開着,往水壺裏注水,段琮之盯着白色的水柱,心不在焉,他仿佛聞到了秦恪身上的氣味,淡淡的,絲絲縷縷散在空中,和檸檬味的洗發水氣味交織在一起,仔細去抓卻什麽都沒有。

若有似無,勾得人心癢。

周泉一直在廚房準備段琮之的晚餐,看見司機才知道三爺過來了。丁叔說他們沒有吃午飯,周泉緊趕慢趕好歹是在六點前把晚飯送過來了。

幾天了,周泉對他的态度仍舊小心翼翼的,即便秦恪在這裏,他第一個看的還是段琮之。

段琮之有點想笑,周泉來他身邊工作,在秦家的時候肯定是打聽過他的,他在秦家到底聽到了什麽?

段琮之的名聲其實不太好,剛到秦家那會兒沒人把他放在心上,也無所謂好不好的,到他十六七歲那會兒,秦恪身邊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散出去了,秦家沒留幾個,段琮之的存在感就高了。

秦家的人不會說他壞話,他們可能只是說一些曾經的事,足夠周泉腦補了。

他到秦家之後上的學校就是所謂的私立貴族學校,師生比例差不多一比三,同學都是非富即貴的人。

他初中就說過要轉校,秦恪沒同意,他後來也沒少在學校生事。

不過他這麽乖張說到底還是秦恪養的。

一開始被人搞小動作針對,他都是不動聲色化解的。

學校的老師都是只教育,不管理,他們也會關心學生的生理心理健康,但是學生家世擺在那,有些事,他們插不上手。

學生們表面上對他們恭恭敬敬,課堂上也給了足夠的尊重,但他們說話其實還沒有某些同學好使。

段琮之很快就發現,這些人比秦家的更棘手。在秦家,那些人要顧忌秦恪,學校裏的人當然也會顧忌秦恪,但秦恪畢竟不在學校。

再說,他們只是小孩子玩鬧,秦恪要是插手,段琮之才是真擡不起頭了。

又一次被人用橫置的拖把反鎖在廁所之後,段琮之一腳踹開隔間門,然後在一片驚呼聲中,嘭的一聲砸上了大門。

接着把四個企圖群毆的他的人揍了一頓,他一點沒留手,甚至是故意挑着臉打。

他們鼻青臉腫地回到家,這事就瞞不住了,人家長領着鼻青臉腫的孩子告到了秦家。

沒見到秦老爺子,但是見到秦恪了。

秦恪在大廳接待他們,他們年紀雖然大一點,但論起來,其實跟秦恪是平輩,況且秦恪身份放在那,他們都正襟危坐的,告狀也告得婉轉。

秦恪卻直接說:“我讓他動手的。”

家長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秦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悠悠然說:“我說過,琮之在秦家不需要受任何委屈。”

言下之意,是他們先找段琮之麻煩的,既然有能耐找他麻煩,後果就自己受着。他們針對段琮之的時候秦家沒有計較,但段琮之動手,秦恪會為他兜底。

那也是個雨天。

人走之後,秦恪問段琮之在想什麽,段琮之說:“我下次一定揍得他們不敢來告狀。”

秦恪似乎是笑了一下:“你可以在他們之前告狀。”

他們都是找家長告狀,他找誰,段琮之嗤笑一聲:“我找你嗎?”

“可以。”

過了一會兒,段琮之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室外雨聲繁雜,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織成了無法分解的背景音,心亂也如麻。

周泉送完菜就回去了。段琮之咬着筷子發呆,他沒想過秦恪會來找他,更沒想過他會在這樣的天氣來,以至于現在穿着不那麽合身的睡袍,坐在卧室裏吃晚飯。一點都不符合他秦三爺該有的排面。

就像當初,他想過秦恪可能會偏袒他,但沒想過他會站出來,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他段琮之是秦家的人,有秦恪護着。

秦恪向來冷靜自持,七情六欲似乎與他無關,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到他身上都要削掉九成九。秦老爺子早年也是個風流人物,向來注重享樂,不知道怎麽養出這麽一尊佛來。

這麽多年段琮之沒在秦恪身上看到過沖動兩個字。

不管秦恪有多少成算,天氣都是不可控的因素,他總歸是在冒險,他沖動了。

為了段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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