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陽光下的罪惡(二)
原本夏夫人想着,度藍桦年輕愛俏,手頭又寬裕,想去的地方無外乎銀樓、胭脂鋪、布莊之類,誰承想平地裏蹦出個善堂來,直接就傻了。
“夫人怎麽突然想去那兒?”
“怎麽,”度藍桦微微眯了眼,“不能去?”
“不是不是!”夏夫人生怕她直接往自己嘴裏塞點心,老實道,“那種地方畢竟雜亂,氣味恐怕也不大好聞,夫人身份貴重,怎好輕易挪動?若實在想去,不如改日,也好叫他們提前打掃打掃。”
那地方她雖沒去過,可既然養着一群鳏寡孤獨,想也知道不是什麽環境優美的所在,萬一再惹得對方不快,遷怒到自己該如何是好?
此時張夫人也顧不上跟夏夫人的龃龉,幫忙勸道:“想必夫人是想做善事,不如去城外寺廟捐些燈油,或是開個粥棚施粥,清淨又幹淨,豈不又快又好?”
而且聲勢浩大的,老百姓也能看見,論及回報,遠比悄悄去善堂來得劃算。
度藍桦懶得跟她們掰扯,直接往外走,“得了,我也不強人所難,兩位且先家去吧。”
夏夫人和張夫人面面相觑,都硬着頭皮跟上去,“夫人說的哪裏話……”
地方芝麻小官雖然也由朝廷直接任免,但天高皇帝遠,很大程度取決于頂頭上司的評價。兩人的男人正值壯年,今天過來本就存了巴結的心,希望能趁早再往上挪一挪。誰承想今兒出師不利,若此時真扭頭走了……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綜合考慮地價和安全問題,善堂一般位于城內偏僻處,并靠近城門守備軍。平山縣善堂也不例外,距離西城門只有一條街,和賓悅茶樓幾乎隔了一座城的斜對角。
跟肖明成正式結盟後,度藍桦越發如魚得水,出門逛街的頻率比男人們都高,每每都是高頭大馬,後頭跟着阿德保駕護航,威風得不得了。
夏、張兩位夫人都是坐轎的,眼見度藍桦一騎絕塵,又傻了一回,忙狠命催轎夫快走,差點把隔夜飯給颠出來。
度藍桦挑了人少的路走,不到兩刻鐘就逼近目的地。這片有不少從西城門入城的百姓,她擔心出事故,便下來牽馬慢慢走。
西邊迎面走來一對祖孫,快到度藍桦跟前時那老太太突然停住腳步,眯着有些渾濁的老眼打量起她來。
度藍桦也看向他們,愣了下,“是你們啊。”
老太太啊了聲,直接拉着孫子跪倒在地,朝她磕起頭來,“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前些日子度藍桦到處想辦法賺積分,偶然路過一家糕餅鋪子時聽到裏面有人哭喊,問過後得知是小孩兒貪嘴,抓了糖豆邊跑邊吃,結果噎住了。
她到時那孩子的臉都憋紫了,瀕臨窒息。度藍桦當機立斷把孩子抱過來,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一手握拳,從後面繞過去按在那孩子肚臍和肋骨中間的地方,快速向上猛推幾下,一粒尚未融化的糖豆就從他嘴裏噴了出來……
那次救人給度藍桦帶來足足30積分的回報,她雖馬上離去,但印象依舊深刻。
“舉手之勞,老人家不必行此大禮,我要折壽的。”度藍桦将這一老一小扶起,又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以後吃東西時不要跑動說笑,記住了嗎?”
一次窒息的痛苦足以讓人銘記終生,心有餘悸的小孩兒點頭如啄米,“記住了。”
老太太摟着小孫子,對度藍桦感激道:“上回您走得急,本想登門拜謝,打聽了您的身份後又不敢打擾,就在衙門口磕了頭,沒想到老天開眼,今兒又遇上了,總算能當面謝過。不然老婆子這心裏啊,總欠着點兒什麽。”
度藍桦恍然大悟,“難怪那日有人在門口發現了一籃子雞蛋,還以為誰丢的呢!”
因不确定是誰的,大家也不好胡亂處置,就那麽放着等人來認領,誰知天氣太熱,孵出來十多只小雞……
有附近的百姓好奇,偷偷打聽起來,知曉緣由後俱是贊嘆不已。“原來這就是度夫人?聽說做了不少好事呢!”
“那可不?前兒我鄰居的表姐上街給人偷了荷包,還是度夫人親自抓的扒手呢!”
“就東三街上那個游手好閑的賴皮李四,偷摸人家小姑娘,都把人吓哭了,被度夫人當街暴打了……”
“我們巷子裏的魏老媽子,上月買了不少東西回家,半路上遇到度夫人,還是她幫忙送回去的呢。”
在普通百姓的印象中,官太太理應是高高在上的,但如今這位卻徹底颠覆了他們的認知。
如果說肖明成還是傳統神龛中的雕塑,那麽度藍桦俨然就是先一步走下神壇的菩薩,那般和氣慈善,普度衆生。
這麽一耽擱,後頭的張夫人和夏夫人也趕了上來,隔着轎簾聽見外頭百姓們的議論十分意外:她才來了幾個月啊,怎麽弄得跟個英雄似的……
平山縣善堂是座很大的三進院子,衆人剛一靠近大門就聽見裏面的狗汪汪直叫。
有人隔着門不耐煩道:“誰啊,做什麽的?”
阿德敲了幾下門,“縣令夫人和其他兩位夫人路過,進來瞧瞧。”
裏頭安靜了下才傳來不以為意的笑聲,“你是縣令夫人,那我就是縣令了哈哈哈,少在這裏搗鳥亂,滾滾滾。”
“放肆!”憋屈了一路的夏夫人一聽這話,直接就炸了,上去對着門就是一腳,“你是什麽東西,竟敢在這裏滿嘴不幹不淨的,不要命了嗎?”
她乃地方兵馬巡檢之妻,素日也是個火爆脾氣,氣性頗大,今天對着度藍桦壓抑許久,早已忍不得。
那人被吓了一跳,見這個陣仗好像确實不像玩笑,忙小心地将門打開一條縫,“你們?”
“混賬!”夏夫人的随從直接把人死狗似的拖出來,擡手就是一巴掌,敞開大門後才轉身對度藍桦畢恭畢敬道,“夫人請。”
阿德把腰牌往門子眼前晃了晃,厲聲喝道:“好大的狗膽!”
門子早就吓軟了,拼命掙脫開後就砰砰磕頭,又給自己左右開弓甩耳刮子,“小人瞎了狗眼,豬油蒙了心竅,一時糊塗,求夫人饒命啊!”
他是真怕了。就憑剛才幾句不敬的言語,辱及官員及其家眷,若遇上小心眼的官兒,直接抓了打死也沒人敢說什麽。
可,可以往那些官員和夫人們來時,哪回不是提前打招呼的?今兒到底是怎麽了?
度藍桦皺眉道:“警惕不是錯,你錯就錯在不問青紅皂白就污言穢語。”
如今她和肖明成是名義上的夫妻,總要顧及他的顏面。
動靜傳開後沒多久,一個長相憨厚的中年人就從裏面走了出來,見她們一行人穿着講究舉止不凡,先見了禮,“敢問幾位是?”
夏夫人的随從自報家門,那中年人明顯慌了,忙跪下磕頭,扯着嗓子大喊:“小人周奎,是善堂大管事,不知幾位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當真該死。”
一直沒說話的張夫人念了聲佛,望向度藍桦,“夫人?”
度藍桦兩只耳朵都被周奎吼得嗡嗡作響,擺擺手讓他起來,“以後讓手底下的人嘴巴幹淨些。”
“是是是!”周奎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去往門子身上踢了一腳,甩了個嘴巴子,這才小跑着跟進來,“幾位夫人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要事麽?”
院子前頭養着些雞鴨和幾頭豬、一只狗,二進則是菜園子、老人孩子們日常起居和玩耍的地方,後頭就是倉庫廚房和管事們的住所。沒有想象中那麽髒亂,不過味道确實不太好。
這也難怪,統共一座院子,再大也有限,裏頭又是養家禽家畜,又是開菜園子、贍養孩子和老人……
太陽還沒落山,不少人都在外面活動,有的在侍弄小菜園,有的做針線活兒,此時見管事帶了幾位氣度不凡的夫人進來,都屏息凝神看過來。
度藍桦見有幾個老人眼睛都不大好了,卻還在顫巍巍納鞋底,便質問周奎,“怎麽不叫老人家歇着?”
周奎為難道:“回夫人的話,他們忙了一輩子了,突然讓他們什麽都不做,也不習慣吶!反而把身子養廢了。草民勸了多少回都不管用,還有人偷偷摸摸去擺弄菜園子,草民吓得了不得,這把年紀了,萬一摔一跤怎麽處?就想着給他們找點輕松的活計,一來打發時間引個竈,二來若能換點錢,他們也好自己添點喜歡的吃的、穿的、喝的不是?”
老人家閑不住的情況确實比較常見,現代社會還有包租公們沉迷撿垃圾呢,但因為善堂的情況特殊,叫人不得不多心。
見度藍桦并不做聲,急于表現的夏夫人便主動上前,挑了個看上去相對硬朗一點的老太太問道:“老人家,你們怎麽還幹活啊?”
老太太的耳朵不大好使了,夏夫人扯着嗓子喊了三遍才聽清,回答起來倒是聲音洪亮。
“不幹活幹啥?俺還喘氣吶!得給自己掙壽衣棺材!”
底層百姓沒有刷牙漱口的習慣,撤退不及時的夏夫人被噴了滿臉唾沫星子,頓覺惡臭撲鼻,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後面的張夫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腮幫子都酸了。
見老太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度藍桦笑笑,又十分同情地遞給夏夫人一條手帕,“辛苦你了。”
真該讓夏巡檢親眼看看,你老婆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啊!沒得說,真愛吧。
夏夫人綠着臉接了,擦臉的動作之粗暴,仿佛随時能撸下一層皮來。擦了一通還是不成,終究是叫人打水來洗了臉。
大概不管什麽時空,華國人骨子裏都流淌着種地的天分,這善堂的小菜園也打理得非常齊整,裏頭垂着紫油油的茄子、細長的豆角,還有幾種度藍桦沒見過的綠葉菜,四仰八叉,長勢極其猖狂。
見度藍桦看得入神,周奎殷勤道:“都是林嫂子帶着孩子們種的,糞肥敞開了使,都長得一嘟嚕一嘟嚕的。”
度藍桦:“……”糞肥的細節什麽的,倒也不必一一道來。
夏夫人原本還想戳一戳手邊胖乎乎的大茄子,結果一聽這話,手指被燙傷一樣蜷縮回去,臉上的菠菜色更鮮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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