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春游插曲

轉眼到了清明, 追繳稅款的事情告一段落,度藍桦總算能歇一歇。

李嬷嬷就提議道:“夫人最近都累瘦了,可得好好歇一歇補一補, 不如老奴叫廚房炖個虎皮肘子吧!”

自從被敲打過之後, 李嬷嬷就殷勤本分起來, 只絞盡腦汁地怎麽伺候好主子, 再也不敢對旁的事吱聲兒。

“肘子也忒油膩了,”度藍桦啧了聲,略一琢磨,“幫我炖幾只豬腳吧,要紅燒的!記得幫老肖留兩只。”

李嬷嬷:“……是。”感情那紅燒豬腳就清淡了嗎?如今夫人的想法她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度藍桦倒不全是為了自己:合作才能共贏,她每次獲取豐厚的積分都離不開小夥伴的幫忙, 所以出于可持續發展考慮,适當關注下小夥伴的身心健康也非常有必要。

她穩居幕後, 好歹能偷個懶,但肖明成卻逃不開:之前科舉和汪河的案子齊頭并進就把他折騰得夠嗆。後來考試結束, 又是沒日沒夜的追繳稅款, 還要堅持每天下地, 跟有經驗的老農研究嫁接、育苗、套種……

兩個月風裏來雨裏去, 整個人就跟去西藏騎行了一圈兒似的, 黑瘦且發亮,有時候一連幾天待在田間地頭, 胡子都顧不上刮, 看上去非常狂野。

度藍桦深刻地覺得, 如果自己不主動幫忙搞搞後勤保障,很可能親眼見證古代官員累死的全過程。

蓮葉就道:“最近天氣不錯,夫人不如出去走走, 奴婢聽說城西有個池塘,景色雖不如葫蘆灣好,但綠柳成蔭杏花滿地,也很是好看。離這兒又近,坐馬車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騎馬就更快了。”

忙起來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細細一回想,從汪河案發之後度藍桦就再也沒休息過,竟也有快三個月了,确實該放松放松。

“也好,我去寫帖子,請夏夫人她們明日踏青。”

自從被肖明成逼着練字,度藍桦的書法水平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現在寫個帖子早已不在話下。

帖子遞出去之後,夏夫人、新任主簿之妻劉夫人都說要去,只是新任馬典史的兒子染了風寒需要照看,馬夫人致歉說不得空。第二天一大早,夏夫人和劉夫人先來縣衙與度藍桦彙合,這才一起出城。

清明出門踏青的人不少,衆人一出門竟就發現了許多騎馬出行的女郎,一個個神采飛揚好不動人。

只是度藍桦隐隐覺得哪裏怪怪的,扭頭問最親近的夏夫人,“我記得去年還沒這麽多騎馬的啊?”

平山縣地處中原腹地,本身風氣就相對內斂,尋常女子出行要麽乘車坐轎,要麽幹脆步行,酷愛騎馬的度藍桦才是其中的異類。怎麽一翻過年來竟大變樣了?

那頭劉夫人噗嗤一笑,“夫人何不再細看看?”

度藍桦聞言又細看一回,最後自己也笑了,“難不成是在學我?”

那發帶,那吊高馬尾,還有那跟自己身上如出一轍的騎裝,說是偶然都沒人信。

夏夫人笑道:“可不就是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如今的平山縣一把手肖明成務實,下頭一幹官吏就紛紛展示自己清正廉潔的一面;因度藍桦喜好騎馬,外頭便也悄然刮起一股男女争穿騎裝、争學騎術的風潮。

夏夫人又道:“原本有些人還在踟躇,誰知連皇上、太後和皇後都先後兩次誇贊于您,可見他們也是認可的,誰還敢質疑呢?”

劉夫人接道:“如今這但凡手頭略寬裕一點的必要買馬,必要做騎裝,一時間竟是供不應求。現在一進去裁縫鋪子啊,那裏頭挂的成衣都換成騎裝了……”

頓了頓,她又難掩豔羨道:“每日見夫人騎着高頭大馬往來如風,英姿飒爽令人心馳神往,若非我畏高,必然也是要學一學的。”

夏夫人乃巡檢之妻,行事頗為爽利,哪怕以前沒騎過馬,但年前為了更好地緊跟度藍桦步伐,鼓起勇氣學了一陣子,如今竟也很有模有樣了。

眼下春光明媚,騎馬行走只覺微風拂面神清氣爽,又能欣賞風景,遠比乘車坐轎悶一路來得舒坦,夏夫人試了幾次就得了樂趣,打定主意除非天氣惡劣,不然以後都要自己騎馬出行。

今天三人出行,唯有劉夫人乘馬車,難免覺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度藍桦正色道:“一味盲目跟風攀比也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是知道劉夫人畏高的,每次上下車踩那個不到半米高的凳子都有點兒哆嗦,騎馬那不是作死嗎

“不過,”度藍桦又笑了,“讓女孩子們多動一動也好,別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沒病都憋出病來了。”

她一個月不出門都渾身難受,真是想不出那些一輩子不出門的究竟是個什麽鐵打的心态。

騎騎馬,鍛煉鍛煉身體,還能出門漲漲見識,怎麽都比一輩子困死在屋子裏強。

夏夫人深以為然,“夫人說的是呢,我以前也是隔三差五就有個頭疼腦熱的,可自從騎馬之後,這飯也吃得多了,覺也睡得香了,竟有三四個月沒請大夫了!”

一番話說得劉夫人越加懊惱,羨慕的眼神都要化成實質從嘴角流下來了。

“對了,”見她眼巴巴瞧着自己,度藍桦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前兒咱們這兒考試,我也琢磨着弄個女子學堂,奈何我是個沒耐心的,教書育人的事情做不來,思來想去,竟”

話音未落,劉夫人就搶道:“我來我來!”

她早就想跟這位度夫人打好關系,奈何性格喜好都跟對方差了十萬八千裏,想找點共同話題拉近關系都沒辦法。好不容易出了個騎馬風潮,她竟然還畏高!

正愁眉不展時,對方竟冷不丁提起辦學堂,劉夫人心頭一陣狂喜:這不正是我的買賣來了嗎?

她是舉人的女兒,從小也是讀書長大的,不敢說有什麽大本事,但教孩子讀書絕不在話下。

夏夫人失笑,“這事兒還真非你莫屬,我呀,一看書本子就頭疼。不過若是以後要教導女孩子們騎馬射箭,我也能頂個缺!”

說的衆人都笑了。

辦女子學堂的念頭度藍桦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因此還只停留在概念階段。

知識改變命運,可由朝廷出資的公共學堂只收男學生,女孩子們要麽單獨聘請家庭教師,要麽幹脆目不識丁,這讓度藍桦打從心眼兒裏不舒服。

她不敢說自己有改換日月的本事,但也希望女孩子們至少能夠擁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競争的資格都沒有就輸了。

就算女孩兒們讀了書不能科舉做官,可哪怕只是識字,就不會有被人哄騙着簽賣身契、假借條等慘劇發生,甚至還可以找點諸如記賬、盤點之類的更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出路多了,收入也會更高更穩定。

哪怕只有一點點變化,但度藍桦相信,給她足夠的時間,這些細微的變化就會成燎原之勢。

或許劉夫人和夏夫人積極響應單純是在拍馬屁,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結果是好的……

三人一路說着對女子學堂的建議,不知不覺就到了西城門,還順便跟許久不見的李衛疆打了聲招呼。

善堂事了後,李衛疆就從度藍桦給出的“一百兩賞銀還是升官”的承諾中選了後者,如今已是西城門的三把手了。因大家都知道他得了縣令大人看重,上頭的一二把手也不敢輕慢,日子比原先好過許多。

而肖明成和度藍桦那頭也很滿意:有了李衛疆,就相當于在西城門一帶長了眼睛,萬一有事也能掌握先機。

一行人沿着大路走了不到兩刻鐘就到了池塘附近,放眼望去,果然一片粉花綠葉蜂飛蝶舞,空氣中浮動着淡淡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這裏雖不如葫蘆灣開闊壯美,但池塘岸邊的兩圈大柳樹都有兩人合抱粗細,長長的柳枝被風一吹就刷拉拉擺成一片,自有一番風流的韻味。

“呦,人還挺多。”夏夫人驚訝道,看了一圈後就笑了,“還遇上熟人了呢!”

度藍桦定睛一看,打頭那個可不正是善堂的新任管事王敏?

自從善堂換人管之後就大變樣,王敏是個心細的,聽說老人孩子們最少也有五六年沒出過門便上了心,正好最近天氣不錯,他就分批把人帶出來散心,今兒正好碰上了。

就見約莫二十個老人孩子在池塘邊圍成一圈說笑,氣色比起之前度藍桦去善堂時不知好了多少。

有眼尖的孩子無意中掃過這邊,愣了下,然後便飛快地跑過去拉扯王敏的衣袖,後者擡頭一看,吓了一跳,忙一瘸一拐的往這邊趕。

度藍桦朝夏夫人她們笑笑,“咱們也過去湊個熱鬧。”

她的架子還沒大到非要一個不良于行的人過來請安。

“見過夫人!”王敏腿腳不好,在草皮上尤其難走,短短百十米就出了滿頭汗,氣息也有些不勻,還掙紮着想行禮。

度藍桦虛虛一扶,“我最怕麻煩,免了。”

她望着後面那些正驚喜交加看過來的老人和孩子們,欣慰極了,“你做得很好,真是辛苦了。”

善堂的老人們大多腿腳不好,孩子們又正是難管的年紀,一般人能把他們關在院子裏照顧吃喝就不錯了,難為王敏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王敏還有點不好意思,“拿了朝廷的銀子,不幹點什麽都不安心。”

善堂是朝廷的福利機構,裏面的大管事每年都有十兩銀子的俸祿,聽着不多,但包吃包住就去了大開銷,算下來也不錯了。

“夫人要去看看他們麽?”別的管事都是恨不得永遠都無人過問,偏王敏生怕朝廷忘了這些可憐人,得了機會就把度藍桦往這裏拉。

度藍桦失笑,“也好。”

誰知還沒到近前的,就聽到一陣女孩子的哭聲,中間還夾雜着一個小男孩的呵斥,“你怎麽能欺負人?那關牡丹什麽事?你娘還是妓/女呢,可平日裏又有誰欺負你了?”

度藍桦就覺得說話這聲音有點耳熟,走近了一看,竟是當初舉報立功的趙平。

“怎麽回事?”王敏也拄着拐杖沖回來,見趙平身後藏着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兒,對面一個黑瘦的小男孩雖還是氣勢洶洶,但眼眶裏也慢慢蓄了淚水,頓時一陣頭大。

他擅長治病救人,也可以照顧大家的衣食起居,唯獨哄孩子這種不講道理的事情,總是不大拿手。

“管事,他”趙平氣鼓鼓的轉過頭來,發現度藍桦後頓時雙眼一亮,竟顧不上告狀了,“夫人是來看我們的嗎?”

事情起因尚未查清,度藍桦也不好表現出對他的偏愛,不答反問:“怎麽回事?”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趙平護着的那個小女孩兒是蘇開和桂香的小女兒,六歲的牡丹?

蘇開犯了死罪,要在大牢裏關到秋後問斬,而桂香的包庇罪也需入獄三個月,四月底才出來。因兩邊老人都沒了,留下三個孩子無人照料,度藍桦就先把他們安排到善堂居住。

怎麽還吵起來了呢?

趙平就指着對面的男孩道:“小虎罵牡丹,說她,”他咬了下嘴唇,聲音忽然放低了,“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還偷偷欺負她,我看不過去,才……對不起,可真的是他有錯在先。”

他自己也知道罵人是不好的,但王管事說好孩子不能随便動手,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王敏一聽,不由嘆了口氣。

這事兒還真不好辦。

小虎的話不中聽,但确實是事實,這架可怎麽勸呢?

就見度藍桦忽然彎下腰去,讓視線跟小虎平齊,“趙平剛才罵你,你開心嗎?”

小虎用力吸了吸鼻子,本能地搖頭,要哭不哭地看着她。

度藍桦點點頭,“最近王管事也叫你們讀書,可曾聽過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虎茫然地搖頭,“沒。”

度藍桦:“……”

王敏在後面尴尬道:“正在讀《三字經》,還沒教到那裏……”

這踏馬的就有點尴尬了。

度藍桦清了清嗓子,重新換了個說法,“就是說,你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麽強加在別人身上?我不求你們做個老好人,但至少不該使壞。”

趙平就在後面點頭,氣憤憤道:“牡丹很乖很好的,她還會幫着照顧更小的弟弟妹妹,你不許欺負她!”

王敏忙道:“小虎,快道歉。”

那個叫小虎的男孩子低着頭,一聲不吭搓着衣角,大顆大顆的眼淚止不住砸在前襟,暈濕了一大片。

他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嫉妒!”

“我好羨慕她還有娘,她娘很快就要來接她回家了,可我沒有娘!”

“哇啊啊,我也想有娘來接!”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兩天有點累,今天少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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