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捉蟲】天火(七)

孫青山奉命對朱家山莊的下人再次過篩, 重點詢問張慧和李管事日常行跡。

“李管事平日為人如何?可曾與人結仇?”

被問話的是兩個負責日間巡視的家丁,年長些的正是第一個發現起火的老高,另一個則是當日搭檔, 年輕些。

兩人聽了這話,下意識對視一眼,略有些遲疑,“太太有專門伺候的人, 小的們平時也不夠格上前, 倒是不知道。至于李管事,這個, 沒有吧?”

孫青山是多年的捕頭, 哪裏看不出兩人的欲言又止?當即把濃黑的眉頭一挑, “不怕告訴你們,李管事死因存疑,若知情不報, 可沒有好果子吃!”

老高還在遲疑時, 年輕的同伴卻已繃不住了, “差爺, 這人死都死了, 再在人家背後說壞話,确實不大好。”

孫青山龇了龇牙, “若是胡說八道,自然不好,可若蓄意隐瞞……”

他故意拖了長腔, 隐藏的威懾之意不言而喻。

年輕人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戳老高,後者嘆了口氣, “罷了,其實也沒什麽。李管事是很久以前老爺外出買賣時撿回來的,發現他辦事伶俐便留在身邊,又悉心調/教。因老爺一直膝下無子,有傳言說他想收李管事為義子呢,可後來小少爺出生,這事兒也就沒信兒了。”

孫青山皺了皺眉,“你說這些有啥用?”

時間緊迫,誰有空聽你追憶過去?

年輕人早就對老高的謹小慎微有意見,當即搶道:“老爺雖未将李管事收為義子,但少爺年幼不頂用,所以依舊器重,他裏裏外外副少爺似的,也沒少刮油水!”

孫青山道:“那沒人告訴朱浩?”

朱浩不是挺摳門的嗎,竟然能容忍底下的人貪腐?

“老爺寵信李管事,”老高無奈道,“都是默許的。平日老爺得了什麽好吃好喝的,還不忘囑咐人給李管事送一份呢。倒不是小人眼紅,只是冷眼瞧着李管事這幾年着實有些得意忘形,失了做下人的本分。聽別處的人說,有時專門給老爺、太太和小少爺他們準備的好吃好喝,李管事都敢先去嘗個鮮兒呢!”

他為人正派,自然看不慣李管事小人得志肆無忌憚的模樣,奈何人微言輕,朱浩也不可能因為一點吃的喝的就跟自己的得力助手翻臉。左右主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他又何苦跳出去做那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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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青山有些驚訝,“竟然是這樣?”

“可不是麽!”見了孫青山的反應,那年輕小厮越發來勁,“老爺愛烈酒,每每琢磨新買賣時總愛喝幾口,那李管事……”

***********

好不容易主人家深明大義的配合驗屍,也發現了新的線索,但案件進展再一次卡住,度藍桦的頭都快被愁禿了。

她不止一次的設想,朱浩究竟在這次的案件中扮演了一個什麽角色。

截至目前為止,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受害者,但度藍桦卻總覺得本案的受害人、嫌疑人背後都有一只看不見的幕後推手,與朱浩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奈何……她沒有證據啊!

度藍桦自己在屋裏轉了十多個圈子,都快忘了角落裏還有一個過來伺候的朱玉朱四姑娘,結果一擡頭,就發現對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神色癡迷,近乎呓語的喃喃道:“夫人真美。”

度藍桦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朱玉驟然回神,自知失言,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語無倫次道:“民女不是,那個,夫人不僅容貌美,不不不,您不是那樣膚淺的人。民女的意思是說,您身上有一股民女從未見過的精神氣兒,那樣灑脫,那樣耀眼,就像,就像太陽,明知看久了眼睛會痛,可還是讓人忍不住留戀。”

度藍桦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後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來來來,姑娘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跟李孟德一起偷偷上了拍馬屁的小班?

偏朱玉自己不覺得有任何問題,眼睛閃亮亮的,繼續抑揚頓挫道:“父親也說夫人是位女中豪傑,多少男人都比不上的,讓民女用心服侍您,若能學得一星半點兒,一輩子都受用不盡的。”

人家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度藍桦真是無言以對。

若是反駁,總覺得假惺惺的,而且她也确實希望這個時代的女子能活得肆意一點;可若是贊同,未免也太不要臉了吧!

就在度藍桦快要堅持不住了的時候,門外傳來阿德的天籁之聲,“夫人,孫捕頭來了。”

“快請!”度藍桦迫不及待道,“算了,我出去!”

“夫人,民女陪您?”涉及案情,朱玉自己也覺得希望不大,不過還是試探着問了句。

“不必了。”果不其然,度藍桦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對這個結果,朱玉早有預料,也不失落,只笑吟吟道:“那民女去廚房瞧瞧,夫人這些天勞累非常,一定得好好補補。夫人還不知道吧?民女可煲的一手好湯呢!”

度藍桦:“……呃,你高興就好。”

所以,自己這是多了個小迷妹?

這個結論讓度藍桦多少有些心情複雜,不知朱玉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實懷疑的話,還會不會這麽想。

“夫人,”見她出來,孫青山忙迎上前去,沉穩的臉上罕見地帶了點兒亢奮,“卑職方才去問話,意外得到了一點線索。”

“李管事很得朱浩器重和寵信,好多次做新産品都不避着他的,朱小少爺出世前,許多人都覺得他是被朱浩當接班人培養的。只是這個人有點兒眼皮子淺,大事上精明,私底下卻很愛貪小便宜,幹的事兒有點不上臺面。他曾多次仗着朱浩的器重和寵信中飽私囊,這也就罷了,偏他一個大男人,還嘴饞,平時小廚房和外頭進上來的上等佳肴、點心、美酒,他明面上拿一份,私底下還要偷吃。”

阿德和韓東聽得目瞪口呆,“這也忒小家子氣了!”

朱浩那麽大的家業,作為他的副手,李管事什麽好東西撈不到?怎麽還這麽……

如果說朱浩只是單純的摳、精打細算,還算合情合理,那李管事就是有毛病,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度藍桦沒理會他們的吐槽,只抓住一個詞,“美酒?朱浩愛喝酒嗎?”

孫青山點頭,“卑職問過了,朱浩愛喝酒根本不是秘密,他尤其愛烈酒,每年做新産品時總愛來幾口,大家都說是效仿古詩詩壇聖手,好叫自己飄飄欲仙時文思泉湧。那些人說,李管事經常偷偷喝朱浩珍藏的酒呢。”

度藍桦心頭一動,“李管事酒量如何?”

孫青山來之前還不知道雁白鳴已經從屍體內發現了飲酒痕跡,或者說就算知道,恐怕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這,卑職倒是沒問這麽詳細,不過想那李管事跟着朱浩走南闖北各處應酬,就算不是天生海量,多年下來也練得差不多了吧?”

世人總喜歡酒桌上談買賣,作為朱家商號的排面人物,李管事怎麽可能不會喝酒?

“是了,一個酒量不錯的人在明知主人随時可能回來的情況下,難道真的會放任自己喝醉嗎?”度藍桦興奮地搓了搓手,“阿德韓東,你們立刻帶着平日負責研究室灑掃的小厮去現場,看有沒有酒壺之類!”

假設李管事酒量不錯,案發當日也沒過度飲酒,那麽,試問他又怎麽會醉酒誤事,以至喪失逃命和呼救的最佳時機?

如果能順利找到酒壺殘骸,說不定就能從裏面檢測到一點藥物痕跡呢……希望雖然渺茫,但在被宣判失敗之前,度藍桦不想放棄。

兩人領命而去,孫青山又道:“另外,卑職還查了李管事最近經手的賬目,發現他曾在大約半月前以替太太張慧采買燈油的名義買了130斤燈油,送往城外青山寺,報價虛高也就罷了,但卑職懷疑”

度藍桦聞弦知意,“你懷疑這就是助燃劑的來源?”

孫青山點頭,“是。”

普通菜籽油、豆油也好,動物油脂也罷,都有股味道,潑灑上去很容易被人發覺。而且他作為管事,冷不丁跑去買那麽多廚房用油,很容易引人懷疑。

但如果是替當家太太采買燈油,去寺廟內點海燈呢?不僅名正言順,而且誰也不會閑的沒事做,跑去兩頭核實李管事究竟買了多少斤。

另外,因要供在佛前,上等燈油都是特制的,燒起來沒有味道,火苗平穩不易熄滅,簡直就是助燃劑的不二之選!

度藍桦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立刻派人去燈油鋪子和青山寺核實,看李管事到底有沒有暗中扣下燈油。”

孫青山笑笑,“卑職已經派人去了,想來再過幾個時辰就有結果了。”

夏日的天,孩子的臉,剛還陽光普照的天空忽然不知從哪兒刮來幾片雲彩,轉眼變得陰沉沉起來。

度藍桦生怕現場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被毀,忙叫人去弄了許多油氈布來,臨時紮了幾個大帳篷。

孫青山也有些擔憂,“夏日多疾風暴雨,這帳篷也不知能撐多久。”

度藍桦嘆道:“且走且看吧。”

阿德和韓東正帶着小厮在廢墟中翻找,兩人也進去幫忙,孫青山忍不住低聲問道:“夫人,卑職瞧您的意思,是在懷疑朱浩嗎?”

度藍桦手下不停,“只是覺得這一切未免都太巧了些。”

偏偏有人要痛下殺手時,李管事正好喝醉了,朱浩正好離開?

“卑職倒沒覺得,很多案子不也都是巧合嗎?”孫青山将腳下的破磚爛瓦踢開,根據過往經驗說出自己的推測,“現在雖然沒能徹底定案,但大體脈絡都清晰了,要麽是那張慧獨守空閨心有不滿,而李管事年輕力壯又不安分,兩人暗中勾連做下禍事,保不齊那小少爺就不是朱浩的種呢!

事後兩人越想越怕,擔心有朝一日東窗事發,索性先下手為強!奈何此舉太過有悖人倫,連老天都看不下去,讓愛子心切的朱浩誤打誤撞逃過一劫。反倒是那李管事大意了,貪杯誤事,或是沒想到那琉璃球引火竟然會那樣快,反而玩火**。”

“再不然就是張慧看朱浩那麽多小妾,因愛生恨,想要借機燒死他。而正好朱浩不拿着李管事當外人,什麽買賣上頭的事兒也教導,關懷備至。想那李管事原本不過路邊野人,驟然被人這般關愛自然飄飄欲仙昏了頭腦,說不定早就做起少爺夢了呢。

誰知張慧三十多歲了還能生兒子,這有了親生的,李管事自然要靠後。他早已習慣了榮華富貴,突然被冷落難免心中不快,又自以為學到生意精髓,野心勃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這父子倆都殺了!誰知事到臨頭他反而放松警惕,又抵擋不住酒蟲誘惑醉倒了。萬萬沒想到,張慧正好也選在同一天動手,他作繭自縛被燒死……”

度藍桦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這是你的看法?”

孫青山點頭,“其實不光卑職這麽看,兄弟們和外頭的百姓也都這麽猜的。”

“是啊,”度藍桦重重嘆了口氣,“眼下證據确鑿,誰又不會怎麽猜呢?”

朱浩對張慧的癡情是真,對李管事的偏愛是真,對兒子的溺愛也是真,現在出了事,所有人都只會覺得這個男人真慘,幸虧多年積德行善感動老天,讓他逃過一劫,同時唾罵那些不知感恩的兇手。

這就是度藍桦覺得最恐怖的地方:

她的直覺分明告訴自己本案存疑,但找出的證據越多,越接近真相,反而都更進一步證明了朱浩的無辜!

難道她真的猜錯了嗎?

孫青山知道度藍桦不是胡亂猜忌的人,見她始終眉頭緊鎖,又問:“那夫人您是怎麽想的?”

到了這一步,度藍桦也不敢随便指認,反問道:“你說的蠻有道理,不過第二種假設巧合太多,我總覺得可能性不高。那麽假如你是朱浩,發現一直疼愛的妻子可能與他人有染,唯一的兒子或許不是自己親生的,難道不會起殺心嗎?”

孫青山想了想,竟然搖頭,“氣肯定是氣的,親自動手肯定更解恨,但沒必要為了洩憤把自己賠進去吧?既然知道有奸/情,抓了現行打個半死,然後丢出去自生自滅不就完了?就算沒有切實證據,抓不到現行,随便找個由頭也就能料理了。”

雖然跟度藍桦的意見相悖,但這确實就是最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也是朱浩無辜論的最有利間接證據。

度藍桦問:“那如果朱浩當真這麽做了,你會怎麽想?”

見她的神色空前認真,孫青山也不由緊張起來,果然設身處地想了一回,緩緩道:“沒人想被戴綠帽子,更何況是朱浩這樣的人物,所以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張慧和李管事、小少爺真的死了,事後再說起來,難免也會覺得太過絕情。”

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況還有兒子和曾被視為兒子的心腹管事,如果朱浩真的在沒有切實證據的情況下料理了三人,哪怕不會觸犯法律,但在外人看來,也難免會覺得他心狠手辣。

僅憑一點懷疑就能對身邊人下手,那麽來日,這刀子會不會捅到別人身上?

“對吧?”度藍桦嘆道,“我留心搜集過,發現朱浩這一路走來堪稱完美,除了當初沒有考中之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為人子孝順、為人夫體貼、為人父慈愛,為商時仗義疏財,為民時遵紀守法……也是因為這份好名聲,買家喜歡照顧他的買賣,賣家也喜歡與他合作,就連官府,也愛對他的生意網開一面。”

連最公正無私的肖明成,不也因為朱浩的優良表現而公開表彰了嗎?

孫青山遲疑道:“您是說,朱浩可能借刀殺人?”

他突然打了個哆嗦,渾身汗毛倒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這個男人豈不是将所有一切可能都提前算計到了?且還都裝的若無其事,連朝夕相處的妻子都沒發現異常……未免太過可怕。

度藍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其實或許我想的太過複雜了,你也經歷過不少案件,應該知道許多時候起殺心本就在一念之間。”

可能朱浩根本就沒考慮過那麽多,只是作為一個占據智商優勢的人,他提前一步覺察到了張慧和李管事的心思,然後将計就計,耐心等他們作繭自縛。

如此一來,既能保持清白之身,又可以将隐患一鍋端,還能欣賞敗者的慘狀,豈不美哉?

孫青山這會兒已經笑不出來了,憋了半日,只憋出一句肺腑之言:“可這些都只是夫人您的個人猜測吧?”

度藍桦也是一聲長嘆,“是啊。”

沒有證據,假設再如何無懈可擊也都是白搭。

遠處的天空突然響起一聲悶雷,白色閃電如銀龍穿梭在雲層間,随着雷聲滾滾而來。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油氈布上,夏日的燥熱瞬間消失無蹤。

度藍桦被突如其來的涼意激地打了個寒顫,才打了個噴嚏,就聽那頭韓東大聲道:“夫人,酒壺找到了!”

度藍桦的精神為之一振,“快拿來我看!”

然而事實再次證明了那句老話: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擺在眼前的與其說是酒壺,還不如說是被熏烤到焦黑難辨的碎瓷片,別說殘存的酒液了,就連原樣兒都幾乎認不出來。

度藍桦絕望地閉了閉眼,再次強打精神拿起其中那塊像是壺底的大瓷片,睜大眼睛仔細看,最後也只是看了個寂寞。

什麽都沒了。

就算身處現代社會,有精密的成分分析儀器和專業的技術人員,十有八/九也會因為劑量過低、高溫炙烤後造成原物質生物特征被徹底損壞,查不出來了。

度藍桦将那些碎片頹然丢開,看着外頭連成一片的蒼茫雨幕,突然覺得從未像現在這樣讨厭火。

大雨延緩了出門核實的進程,次日上午,兩名衙役歸來,确認李管事确實曾經購買了大量燈油送往青山寺,但油鋪賣出去的是130斤,寺廟收到的卻是120斤,還有10斤不知所蹤。

另有人證實,大約半月前,曾無意中看到過李管事帶了兩個大壇子來山莊……

********

外面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雲層間閃電湧動、雷鳴不斷,毀天滅地的氣勢令人心顫。

朱浩扶着張慧坐起來,聲音愉快且感慨,“看吶,多麽壯美。”

張慧精神已經垮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潮濕的水汽從敞開的窗戶裏撲進來,吹在臉上一片冰冷,朱浩微笑着望向她,像極了尋常夫妻閑話家常,“以前你總說一定要有個兒子,我也是這麽覺得,可後來發生的許多事,卻讓我漸漸對這個想法産生了懷疑。直到一年前,有位度夫人聲名鵲起,我當真猶如醍醐灌頂,許多想不開的事好像也能一下子丢開手了。”

“其實有沒有兒子又有什麽要緊呢?若是兒子不中用,養上十個也只會敗壞家業。可若有個能幹的女兒,到底也姓朱,未必不能青出于藍。”

“三丫頭雖是嫡女,卻沒什麽嫡女的氣度,反倒是四丫頭古怪精靈心思剔透,遇事果決,殺伐決斷間頗有我的樣子。我且先慢慢培養着,若果然得用,來日就把這份家業都傳給了她,也叫她招贅幾個女婿,生的孩子都姓朱,豈不比無用的兒子強上千百倍?”

兩人同床共枕20餘載,彼此真的太熟悉了,三言兩語間,朱浩就輕而易舉地刺激了張慧。

那幾個小妾本就對她的主母之位虎視眈眈,一直到生了嫡子才算徹底死了心。可如今兒子死了,她也難逃牢獄之災,或許活不過今年秋天,剩下一個女兒便如掉入虎狼窩,能依靠的只有父親的憐惜。

可現在朱浩清清楚楚地表示他對朱桢不滿意,甚至還有意将掌櫃的位子傳給老四那個丫頭片子!!如此一來,她身後的王姨娘豈不水漲船高?桢兒作為嫡女,以後又沒有地位,又沒有娘親庇護,如何能活?

朱浩這是想讓她死都不安心吶!

朱浩微微笑了笑,“慧娘,其實我之前有句話說錯了。”

見張慧雙目圓睜面露期待,朱浩笑得越發溫文爾雅,可口中吐出的字眼,卻比刀子還鋒利,“就算你吃了藥,也活不到桢兒出嫁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張慧發瘋似的撲向朱浩,然而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推開。

她踉跄倒地,兩只手在半空中亂抓,窗邊小桌上的幾個盒子被掀翻在地。

一陣狂風襲來,盒子裏的新式紙張紛紛飛起,上面一片片紅楓如血,從半空中打着卷兒落下的樣子,像極了深秋遲暮。

當夜,張慧承認與李管事勾連,意圖謀害朱浩的罪行。

至此,朱家山莊起火案的兩名嫌疑人全數鎖定。

度藍桦閉上眼睛,一時百感交集,最終都只化作一聲長嘆:

她親自帶人證明了朱浩的無辜……

次日,雨過天晴,瓦藍的天空一碧如洗,經過沖刷的天地間一片清明。孫青山等人要了輛車,押送張慧回衙門。

朱浩親自出來送行,度藍桦沒有推辭。

押送犯人的馬車在前頭吱嘎吱嘎的走着,兩人在後面騎馬跟随,一路無話。

度藍桦知道,這一去,就再也沒有翻案的可能,有些一早就想問的話,如果現在不開口,将永無出口之日。

她看向朱浩,“這件事,你到底有沒有在後面推波助瀾?”

朱浩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夫人,草民鬥膽一問,您覺得是非善惡該如何界定呢?”

度藍桦想起曾經跟善堂裏的小朋友們說過的“這世上的一切并非都是非黑即白”的話,一時陷入沉默。

見她不說話,朱浩又悠悠道:“我活了40多年,自認問心無愧,從沒對不起任何一個人。我做生意從來都是貨真價實,不該賺的錢,一文都沒有賺;該交給朝廷的稅款,一文都沒有少。逢年過節,我在城中施粥舍藥,供養老弱貧苦無所依者,數不清的人因為我的善心得以活下去,又有許多人因為我的雇傭能過上好日子。我自己讀書不中用,就自掏腰包供應別的孩子讀書,希望他們可以借此改變命運,城中公學都是我一力承擔,前後已經出了6個秀才、1個舉人……哪怕別人曾對我不敬,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從不過多計較。”

“夫人,您說,我算不算好人?”

度藍桦說不出話來。

平心而論,如果朱浩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算不上好人的話,恐怕外頭大街上走的全都是惡徒了。

朱浩雲淡風輕道:“那麽,為什麽好人一定要寬宏大量呢?”

說罷,他勒住缰繩,翻身下馬行禮,“夫人,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就此別過。夫人是個了不起的女子,願您和肖大人來日都前程似錦……”

作者有話要說:  呼,比起反轉,我真的更喜歡窺探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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