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荷包(四)
原則上, 有人求告就要受理,然後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初步的走訪調查。現在姜九聲稱自己是被人所害,那麽衙門的人就必須例行詢問。
正好這天度藍桦在跟宋大夫研究防寒湯, 聽見動靜後順道就進去了:天氣漸冷, 晝夜溫差增大, 女學的孩子們年紀又小, 很容易着了風寒, 她就想弄點預防的湯劑。
結果姜九張嘴就道:“怎麽是個娘們兒?”
一句話得罪一群人就是這個效果了。
随行的韓東和妞子臉色驟變,正拿着作業過來找度藍桦批改的林家良聽了,直接黑着臉喝道:“別以為腿斷了老子就不敢教訓你!”
他生的斯文, 說這話時臉上卻帶着戾氣,反差之大吓得姜九在床上彈了一彈,臉都白了。
姜九過去幾天一直昏迷, 但他老婆沒有, 很清楚這位度夫人的分量,見丈夫如此無禮, 簡直吓壞了,又是磕頭又是賠禮。
度藍桦立刻讓妞子把她拉起來, 雖是跟她說話, 可眼睛卻居高臨下俯視着姜九, “不是孩子了,收起替人受過那套吧。”
她自問不是什麽特別心胸寬廣的人,看不慣的事情有很多, 而那其中“替人道歉”絕對名列前茅。
一來這種道歉中誠意的含量往往為零,真正的始作俑者基本沒有悔意;二來代為道歉的大多是弱勢一方,很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你要是不原諒, 就會顯得自己特別冷酷特別無情特別無理取鬧。
不過麽,度藍桦不吃這一套。
姜九的老婆跟妞子的體型對比堪稱慘烈,幾乎是被後者一只手提起來的,然後就立在原地瑟瑟發抖,視線在自家男人和度藍桦之間瘋狂徘徊。
她之前接觸過身份最高貴的人就是巡街的衙役,在她看來,惹怒知府夫人的後果不亞于天崩地裂,絕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承擔得起的。可,可她男人剛受了傷啊……
“夫,夫人……”
她怯怯地道,因為連日看護丈夫而幹裂的嘴唇近乎神經質地抽搐幾下,“民婦,民”
度藍桦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眼神丢過來,她就潰不成軍,本能地縮了回去。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姜九的臉色從白變青,又從青變紅,最後額頭上甚至滲出來幾滴冷汗,這才瑟縮道:“小人,小人知錯了。”
度藍桦滿意地點點頭,在妞子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下,“聽聽,也不是不會說人話麽。”
你的腿又不是我打斷的,憑什麽慣你的臭毛病?
短暫的小插曲過去之後,姜九仿佛瞬間從張牙舞爪的野貓馴服為家貓,說話的語氣都乖順很多。
“小人五六歲上就跟着家中長輩上山了,一年能有三百六十日出門打獵,對那片山林簡直比自家後院都熟,有時走得遠了來不及下山,在上頭一住幾天也是有的。”
“無論刮風、下雨、下雪,小人都是去過的,哪裏什麽時候不能走再清楚不過,怎麽會失足?”
說到最後,姜九的情緒又不可避免地激動起來,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消失的右小腿,不斷重複道:“有人害我,是有人在害我!”
他剛三十歲,正值壯年,幹的又是打獵的營生,怎麽能少一條腿!
林家良搖了搖頭,“啧。”
捕頭聽着威風,但其實日常處理最多的就是各種雞毛蒜皮的争吵、鬥毆和意外,實際操作很接地氣。
雲彙府多山多水,在這兩處發生的事故也就格外多,林家良兩天前剛處理過一起河邊吵架,結果雙雙落水,腦門兒被過往船只磕破的糾紛,知道這世上最多的就是意外,當下就道:“淹死的都是會水的,雲彙府多少獵手?我們也沒少接手類似的案子,你光說自己是被人害的,有證據嗎?”
雖然剛才他呵斥了姜九,但其實還挺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任何人都不能立刻接受自己殘廢的現實,更何況還是養家糊口的頂梁柱,尤其這傷還是因為自己的自大弄出來的。
與其讓人嘲笑,不如找個憎恨的對象……
這很正常,十個人裏至少八個人會這麽做,轉嫁責任本就是人的本能。
姜九愣了下,然後直接陷入瘋狂,“有人要害我,他想殺我!他想殺我!”
癫狂的情緒進一步升級,剛才還是“有人要害我”,現在直接成了“有人要殺我”。
青筋暴起的姜九在床上瘋狂掙紮,兩只胳膊亂揮,甚至忘了自己殘疾的現狀,直接就想下床,吓得他老婆上去阻攔,結果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而姜九也因重心不穩和斷腿處傳來的劇痛跌落在地,打着滾發出一陣陣不似人聲的嚎叫。
“啊,我的腿!我的腿!”
“殺我,是哪個王八要殺老子!腿,我的腿啊啊!”
失控的人是不會在乎外界情況的,有幾次姜九的胳膊差點就打到度藍桦了,林家良立刻拉着她後退,把自己橫在兩人之間。
“師父後退,來人,去請宋大夫!”
姜九整個人都瘋魔了,尚未愈合的斷肢處不斷滲出鮮血,眨眼功夫就把厚厚的紗布染透了,傷口的位置随着他的扭動在地上劃出一道又一道鮮紅的印記。
沒一會兒宋大夫就過來了,一看情況就直皺眉,“怎麽搞的!快來個人把他弄上去綁起來,不要碰到傷處,我去煎藥。”
林家良朝外喊了一聲,兩個捕快就進來熟練地把姜九扭回床上,用幾根布條把人捆住了。
奈何姜九還在不斷掙紮,血蹭的到處都是,其中一人為難地看向林家良,“頭兒?”
林家良眉頭一皺,“砍昏他。”
再這麽下去,不等宋大夫的藥拿過來,他就要因為失血過多翹辮子了。
随着姜九的昏迷,整個世界都清淨了,林家良松了口氣,對度藍桦道:“師父受驚了,咱們先出去吧。”
度藍桦看了眼撲在床邊哭泣的女人,對妞子道:“幫她拿點藥粉。”
剛才她被姜九打倒,左邊臉都腫了,大半只手都被蹭掉了油皮,看着怪可憐的。
見度藍桦怔怔出神,林家良問道:“師父,您想去看看?”
度藍桦嗯了聲,“百姓求告,衙門就要受理,況且姜九的樣子你也瞧見了,若不查一查,他也不會死心的。”
林家良就道:“那也容易,這種小事哪兒就要師父親自出馬了,我派幾個人去瞧瞧就是了。”
雲彙府地大物博人多,每日大小事情無數,衙門上下一兩千號人都忙得團團轉,自然要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分派人手。像姜九上山失足受傷這種事,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了,只需要派下頭的普通衙役出面即可。
度藍桦活動下手腳,“我是個閑人,倒也不用勞動衙門的人,正好才剛宋大夫跟我說了幾樣草藥,順道上山認一認也好。”
她名氣雖大,但其實是個白身,平時衙門裏的事兒壓根兒勞煩不到她,不過偶爾遇見感興趣的案子了才摻和一把,眼下秋忙時節最閑的還真就是她。
見她執意如此,林家良也沒有再勸,只派了兩個熟悉山勢地形的衙役随行護送,這才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度藍桦先讓人向肖明成傳了話,說自己中午不回來吃飯了,然後直接帶着妞子和韓東騎馬出城。
要不怎麽說人手多了好使喚呢,眼下阿德回京城辦事,若還是只有他一個手下時,這會兒的度藍桦就是個光杆司令……
姜九出事的那座山在城東,因東升西落的月亮每次都是先從那座山後冒出來,就有老人說那是月亮的家,取名月亮山。
都說先入為主,這話不是沒有道理,了解了月亮山的名字和由來之後,度藍桦也覺得那山脊的弧度很像月牙兒了。
秋分已過,月亮山上還是郁郁蔥蔥的,龐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挨挨擠擠,翠色濃得化不開。隔着老遠就聽見林中此起彼伏的鳥鳴和潺潺水聲,濕漉漉的空氣中帶着草木清香之氣,撲在臉上仿佛毛孔都被打開了。
度藍桦忍不住深吸幾口,好像能看見體內的濁氣排出,覺得現代社會的氧吧也就這程度了。
要是擱在現代,肯定也要被劃為五A風景區,門票200起。
随行的本地衙役介紹道:“老人們都說這山是神山,草木遠比其他的地方更豐美,動物也多,荒年都餓不着。還有還有幾個泉眼呢,甘甜清冽,山下的人常年用山上流下來的泉水煮飯泡茶,牙齒都比別處的人潔白整齊。不少有錢人每天都會讓仆從來這裏提水回去泡茶呢。”
度藍桦回憶了下,好像姜九兩口子的皮膚和牙齒确實都挺白、
“都是月亮的家了,自然是神山,”她笑道,又對韓東和妞子說,“既然這麽靈,等會兒回去咱們也帶點泉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綿延的月亮山橫跨兩座小鎮九個村莊,養育了無數百姓,這裏的人們便以種植和捕獵采集為生,大部分孩子蘿蔔丁兒似的那麽一點兒,就已經是個熟練的小獵手了。
兩個本地衙役在前面開路,度藍桦等人随行,一開始還有心情賞景,但随着距離姜九出事地點越來越近,所有人都閉了嘴,幾乎全部精力都放在爬山上了。
越往裏走地勢越陡峭,樹木也更加茂密,許多都是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樹,粗壯的樹幹兩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大腿粗的樹根從地下擠出來,妖精似的隆起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就被絆個趔趄。
在這種地方是有蛇的,所有人手裏都拿了一根棍子,時不時敲打一下四周草叢,還真就看見幾條游動着,飛快消失在草叢中的蛇尾巴。
度藍桦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這種冰冷的長蟲有種源自生理的惡心和排斥。
韓東自恃體力上佳,可爬了這小半個時辰也是渾身大汗,外頭的衣裳都脫了系在腰間,微微氣喘着問道:“還有多久?”
兩個衙役笑道:“這就不成了?才走了一半吧。”
兩人一個姓張,一個姓劉,都是四十來歲年紀,早年也是山民出身,這點山路不在話下,如今還是臉不紅氣不喘,讓人不得不佩服。
雖說男人不能說不行,但現實情況擺在這兒,韓東現在還真沒臉反駁。他四下看了看,只覺好像哪兒哪兒都一樣,偏人家熟的不行,也是佩服,“我剛才就看見了不少野雞、兔子什麽的,要打獵這裏不成麽?怎麽還要往裏走?”
老劉笑道:“這些都是小菜,外圍山林誰都能上來,都是給老人和孩子玩兒的。精明的畜生都在裏頭呢,裏面林子密實,吃的也多,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的,大個兒的野豬、獐子、鹿什麽的都在深處,一頭好幾百斤呢!剝了皮子能賣錢,肉能吃,有經驗的獵手都往裏走。”
以度藍桦為首的幾個外地人聽得津津有味,中途還在一段小溪前停下,略洗了洗臉。
清澈沁涼的溪水驅除了疲憊,衆人一鼓作氣又手腳并用地爬了小半天,這才到了姜九出事的地點。
度藍桦叉腰站在高處,舉目四望,就見周圍全是濃綠色的密林,完全望不到盡頭,若是沒有指南針,真的就連方向都辨認不出。
偶有山風吹來,林山葉海頓時刷拉拉響成一片,波浪一般朝着四周蕩開,煞是壯觀。
她算明白為什麽好多人打獵都是一去幾天了:就這個程度,一天都不夠來回的!
“夫人,這兒!”老張他們已經找到姜九斷腿的具體地點:上頭還拴着紅繩。
本地人将月亮山視為神山,在山上出事是很忌諱的,大多被認為是山神發怒,回頭要找時間專門拿了祭品拜祭的。還要拴紅繩或是紅色綢帶,寓意為暫時拴住厄運,不要跟去家裏。
在山上攀爬了将近四個小時,度藍桦已經差不多習慣了,當即從上面順着樹幹滑下來,距離地面還有将近兩人高便一躍而下,衆人見了紛紛喝彩。
“夫人好身手!”
度藍桦也有點得意,不過還是謙虛地拱了拱手,又去細看。
月亮上內部十分潮濕,雖然已經過去三天,但血跡并未完全幹涸,甚至還滋生了許多蚊蟲,都圍着嗡嗡飛動,令人作嘔。
血跡旁邊就是一塊将近半人大的巨石,朝上的一面上還沾着暗紅色的血肉,幾條肥碩的蛆蟲一拱一拱的。
這應該就是當時壓斷姜九右腿的石頭,事發後有人将巨石掀開,這才使得這面朝上。
老張仰頭指了指上面,“那裏還能看到明顯的滑動痕跡,應該就是從那兒摔下來的。”
度藍桦等人仰頭一看,直接就是一句:好家夥!
少說也有七八米高,坡度陡峭近乎直角,中間還有許多凸出來的石塊、樹根。之前還覺得姜九斷腿很慘,但現在實地一看,頓時覺得他還能有命在已經算老天保佑了。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昵稱“月亮崽崽”的盆友提供的名字“月亮”,你客串了……一座山!簡直包容萬千啊!恭喜!鼓掌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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