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品醋

燈管上纏了蛛絲，原本明亮的劇院二樓光線昏暗。

鼻尖彌漫着蛛網的腥氣，簡華在角落裏看到幾堆顏色古怪的東西，最明顯的是一個圓球狀的物體，中間凹陷分明，很像是——

“長臂猿的顱骨。”李斐眼睛比簡華好使。

“看起來它吃了不少東西。”

簡華擡頭，四面巨網還挂着幹癟的黑色物體，有點像果皮，只是殘餘着一些毛。

蜘蛛沒有強大的消化器官，也沒有牙齒，口腔外面生有一對鋒利的螯鉗，用來撕開獵物或者攻擊，但是不能咀嚼研磨。它殺死獵物的方式很殘忍，注入毒素，讓獵物在痛苦與麻痹中死去，再用蛛絲裹起來慢慢享用。

那時候，獵物的身體已經化作一團血水，蜘蛛吮吸後直接丢棄掉空殼。

一般蜘蛛吃的是昆蟲，昆蟲外殼相當于骨骼，十分堅硬，它們的屍體挂在蛛網上，看在人眼裏沒有什麽。

把犧牲品代換為長臂猿後……

憎惡與懼怕的天性油然而生，天知道這些獵物的死因是什麽：毒素是随着血液進入心髒，死得痛苦但是快，還是從皮膚下開始一步步……

“簡華。”

“沒事。”簡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忘掉蘑菇。

埋葬在蘑菇森林下面的怪物屍體，沒有這種只剩下皮與骨頭的慘狀。

菌絲在柯基犬離開後，又恢複了消極怠工狀态，在簡華意念的催促下，它慢吞吞的分出一些細白軟絲，輕輕撩開蛛網，或者讓蛛絲偏移位置，讓李斐與簡華可以順利走過。

蛛網本身的黏性，對它沒有半點效果。

蛛絲探查不到“獵物”的掙紮，它的主人當然也沒有動作。

原本寬闊的劇院內部，因為錯綜複雜的蛛網，能夠活動的區域十分狹窄，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腥臭味。

地板的空隙處留着幾個小爪印。

李斐俯身查看，爪印縫隙裏有墨綠纖維似的細絨。

“跟你的異能感應到的位置一樣，巨蛛将儲備糧放在舞臺附近，那條柯基逃出來時爪子可能蹭刮了椅面或者帷幕之類的東西……”

簡華沒有說話。

深入蛛巢，風險可想而知。

李斐看上去比他随意多了，危險帶來的是謹慎，還有濃厚的興趣。

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簡華移開眼，默默想，多少反派就是因為想追求刺激，熱衷冒險，親身體驗征服的滿足，感受失敗者的無力結果陰溝裏翻船，栽倒在主角手裏。

智謀、實力、運氣，缺一不可。

前兩樣李斐有，但是第三點，才是熱血式英雄戰鬥裏決定勝負的關鍵。

“它忙于孵化後代，我們可以在大廈天臺與劇場舞臺的半路上設陷阱，利用地形因素避開蜘蛛的攻擊，只要困住它，問題就解決了一半。”

李斐對着牆上那張緊急逃生通道指示圖，手指點了幾個方位。

“注意不要被它的蛛絲纏上！”李斐認真囑咐，“這種麻痹毒素，後果未知。如果你失去意識，異能就不受控制了。”

——其實蘑菇不需要控制，也能瘋狂生長，能攻擊會防禦。

簡華低頭看懶洋洋的菌絲，決定還是将這句話咽回去。

“從地圖上看，有個非常合适的地方。”

李斐說完就根據指示圖往右邊去了。

巨蛛很狡猾，它在主要通道與通風口都布下了蛛網，一些死角反而沒有。這是主動攔截與被動等待的區別。

“在這個樓梯口，我們分為兩路，不管蜘蛛去追誰，都不要回頭。”李斐滿意的停下腳步，指給簡華看。

“音樂廳？”

前方是海城劇院的另外一個廳，面積稍小一些，是用來進行室內小型音樂會的地方。簡華跟着李斐一路走，發現這邊轉角很多，十分利于逃跑。

當他們走進音樂廳後，更是感到難得，巨蛛大概沒有來過這裏，音樂廳裏一張蛛網也沒有，可以随意活動。

圓形舞臺的前方，座位呈階梯狀分布，空間像是一個學校大禮堂。

為了音效，牆壁肯定很厚實，巨蛛不是一只力量型的怪物，不能撞破牆壁。

“兩條路不相同，繞一圈後都能進入音樂廳，區別是一個近點，一個遠。我建議蜘蛛追誰，誰就走遠的那條路，讓另外一人有機會先進去躲藏。

簡華聞言，點頭同意。

“蜘蛛進來後，我會用火焰堵住它的後路。”

李斐環視音樂廳一周，滿意的發現除了一個常年關閉的逃生通道，只有一個出入口。

“要爬到高處，它必須要靠蛛網支撐，燒掉它吐出的蛛絲，把它困在這裏，難度不大。”

簡華跟着擡眼，目測音樂廳後方的小型看臺，那邊已經接近天花板，巨蛛想撲過去時，背部肯定會卡住。

“我會站在這裏。”

李斐指着看臺，蜘蛛想要襲擊，只能伸出長長的利足，或者噴出蛛絲把獵物強行黏過來。

“如果蜘蛛追的是你，你先躲進這裏……”李斐走到音樂廳暗處的洗手間，門窄小的只能同時通過兩個成年男子。

進門後要走四米，才能看到兩個不同标志的門。

巨蛛就算将自己八條腿都砍了，也擠不進來。

想伸腿進來“挖掘”獵物，也HOLD不住盡頭拐彎後的男洗手間位置，，強行伸進去再拐彎一百八十度，蜘蛛利爪能碰到的也只是洗手間的鏡子，更別提巨蛛的腿伸直還沒有四米那麽長。

“留在這裏很安全，它狂怒一陣後，只有噴出蛛絲，封死洗手間通道與入口。”

李斐暗示簡華繼續用菌絲裹住後背周身，抵禦蛛網毒性。

“看臺有兩條路上去，其中一條正好跟洗手間是兩個方向，蜘蛛被拖住時，我進來後，恰好可以上去。”

“如果它追的是你？”

“我直接上看臺。”

李斐的回答讓簡華感到意外，又隐隐有些憤怒，他克制住了這抹不合時宜的惱意，冷淡的問：“為什麽不是被追的人順勢沖上看臺，要分得這樣清楚？”

難道他就是躲廁所的命？

這種被看輕的感覺，哽在簡華胸口，很不好受。

“通往看臺的路有點長。”

“你被追的時候，也要走這段。”簡華聲音更冷。

這理由很牽強，說服不了他。

李斐無奈的解釋：“我要在音樂廳布置一些東西，我會把燈關掉，到時候漆黑一片，你可能看不見通往看臺的安全路徑。”

“比如說？”

“海城國家劇院門口附近的人行道上，有兩排自助自行車，把軸承裏的鋼珠都拆出來，撒在音樂廳的地面上。”

“那麽小的珠子，它不一定踩到。”簡華順着這個主意開始思考，完全忘記剛才他生氣的事了。

“地面與椅背都撒上潤滑油，損毀避免不了，我會控制住火勢。”

簡華想到那景象，他不再提出要去看臺，試想危急關頭又是火焰又是發瘋的蜘蛛，何必再讓李斐分心保護簡華不被火焰燒到。

洗手間裏擰開籠頭就有水，熬幾分鐘不難。

“這計劃聽起來似乎可行。”

“相信我，嗯？”李斐笑了笑。

簡華呼吸頻率陡然一快，他後退半步，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多一些。

果然情況越緊張，吊橋效應帶來的錯覺越明顯，簡華皺眉，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從這件事上挪開：“整個計劃，是你看到地圖後臨時想的？”

他還在腹诽李斐骨子裏對冒險與征服興趣十足，容易遭遇危險，結果影帝分分鐘告訴他，準備對付巨蛛還沒有明确穩妥計劃的人，只有簡華一個而已。

人跟人的差距，是不是有點大？

冒險是什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是李斐的畫風。

這正是——簡華最想成為的人，簡華對名利沒有興趣，不争搶的他看起來很好說話，但是頑固堅守自己喜好，拒絕被世道打磨成圓滑玲珑的人，本身就是很難講道理的人了他要自己的生活随心，憎惡試圖改變它的人與事。

遺棄世界破壞了簡華的所有生活，哪怕不知道這世界是本書，也夠讓簡華煩悶了。

一切脫離控制，無法控制的事情，他都不喜歡。

然而跟李斐在一起時，他發現影帝照舊過着拍電影趕通告，有事紅龍聯系，沒事琢磨異能者特性效仿倉鼠存食物，空暇還去自家開的咖啡店坐一坐，拿幾件衣服給簡華配造型……何等悠閑，從容不迫。

這邊李斐發現簡華看着自己發呆，目光有些沉迷。

很好的進展，可惜那是在走神……沒準想的還是烏将軍呢！

“咳，其實我年輕的時候想做一個商業片導演，這種驚險劇情，複雜的打鬥分鏡稿，我心裏設計過很多回。”

商業片除了現代的槍戰追逐戰，就是各種怪物襲擊人類，天災降臨城市，劇本都是套路。

“年輕的時候？”簡華抓住了這句話的其他重點，他古怪的看影帝。

如果沒記錯，李斐明年才三十，如果李斐都不年輕，二十七歲的簡華覺得自己也踏進了老年人範疇。

“在娛樂圈，三十歲已經快過氣了，觀衆都要看膩這張臉了。”

“你與別人不同，那些靠臉吃飯沒有能耐的人，蹦跶個幾年也就到了頭。”簡華下意識的為李斐辯白，“你演的每個角色，都長得不一樣，觀衆不會看膩。”

“……”

烏将軍跟他本人也是兩張面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