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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牧晴要給東海擦拭面上血污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這……我不怎麽會養魚。”宋牧晴輕咳一聲, 小聲說道。
“無事,若不收留他,我也不知道拿他怎麽辦。”素寒璧垂眸,看了一眼東海, “他在巨鲲身上, 不知道被困多久了, 連身為人的記憶都缺失了。”
宋牧晴輕嘆一聲, 似有感慨。
她見素寒璧一直待在原地,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開口喚了她一聲:“師父,幻海道人與你說了什麽?”
素寒璧本來輕輕托着腮在休息, 被宋牧晴一問, 倒打起精神來了:“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神像裏的蟲子嗎?”
宋牧晴驚訝,她原以為素寒璧說的這蟲子是開玩笑的, 但沒想到确有其事:“記得,師父你不是說只有你能看到嗎?”
“是,但幻海道人告訴我, 他也見過這些蟲子。”素寒璧皺眉,她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家夥便覺得有些惡心,“神像裏的它們,其實是當年四大仙殿的殿主封印在裏面的。”
“這蟲子是由修士的負面情緒所化, 無孔不入, 被它附身的修士性情會有很大的變化,他們雖然還是原來的他們,但脾氣性格已經大不相同了。”素寒璧解釋道。
“竟會如此!”宋牧晴驚訝, “我在南琉璃殿那麽些年, 也從未聽說過這些。”
“因為此事知曉的人甚少, 甚至連能夠看到這些蟲子的人,到現在也只剩下我與幻海。”素寒璧輕呷了一口桌上的茶,“我現在雖不知道我與此事的聯系是什麽,但總覺得我一開始便與這仙界有所聯系,所以我現在有了一個計劃。”
“什麽計劃?”宋牧晴捧在手中的茶險些灑了出來。
“之前我便說過,我要去将四大仙殿剩下的兩件神像上的法寶取來。”素寒璧慵懶開口說道,“神像上的法寶落入我書中便消失不見,定有蹊跷。”
“上一回紫宸沒反應過來,被我拿走了兩座仙殿的東西,現在他必定會加強警惕,此人實力深不可測,我暫時無法正面與他交鋒。”素寒璧沉聲繼續說道,“紫宸雖然鮮少踏足海外仙山,但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我的行蹤,所以我若是要想辦法潛入仙殿之中,就必須要有人假扮我才是。”
“你……”月景聽着素寒璧的話,忍不住開口說道,“素寒璧,你要我假扮你?”
“除了你,還能有誰?”素寒璧擡眸,瞧了月景這張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臉。
“但是……我怎麽可以,若是有人要來挑戰你,我怎麽……怎麽打得過?”月景瞪大眼,神色凄惶地看着素寒璧。
“不會有人如此沒有眼力見。”素寒璧瞥了她一眼,“月景,你假扮我,很安全。”
素寒璧知曉自己必須要将四大仙殿的神像上的法寶取回來不可,而且……還缺少了一樣。
雲上之境的仙殿,還有中央紫宸殿。
還有……紫宸的那一份。
素寒璧輕輕眯起了眼睛,她一直以來,都對自己的身世很是疑惑。
她有的時候,甚至……不敢去面對自己的身世。
素寒璧擡眸,淡淡瞥了一眼還呆愣在原地的月景。
她什麽也不知道。
素辛石對她如此好,連一絲罪惡感都不願意讓月景背負上。
他如此愛她。
那她自己呢?
素寒璧閉目,忽地感到有些煩躁,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實力、修為、地位,甚至是愛情都唾手可得,但她卻獨獨缺少了那一份親情,這是她苦苦索求,但也得不到的東西。
她的長睫微微顫着,身邊卻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呼喚。
宋牧晴捧了一杯熱茶,送到她的手上,那微燙的溫度停留在素寒璧的掌心之上。
“師父,你怎麽了?”宋牧晴擡眸,眼眸帶着些溫柔與關切。
“無事。”素寒璧應了一句,将宋牧晴手中熱茶接過,卻發現自己一直沒看到某人的身影。
“你師兄呢?”素寒璧問,指尖在茶杯的紋飾上打轉。
“呃——”宋牧晴一愣,呆立在原地,雙手有些尴尬地舉起,“我……我也不知道。”
方才素寒璧去與幻海道人見面的時候,她就飛上去偷偷找了蘇禹,與蘇禹一道商量了一個計劃。
素寒璧遇到的季淮、月景等人,都不是屬于他們小世界的人,素寒璧似乎在另一個小世界中,有自己的一段經歷,而且那段經歷,感覺不是那麽美好。
素寒璧不說,宋牧晴自然要自己想辦法。
她便偷偷找上了蘇禹,與他商量了一下,蘇禹每跟她們一道在恒一閣的位置上,所以宋牧晴提醒他可以借此機會,去問問那個被祝之朔擊落但又被幻海樓弟子重新擡上來的季淮。
蘇禹在雙極劍派的地方,早就呆得快要發黴了,聽到宋牧晴計劃之後,他亦是贊同。
他雖然嘴上一直開玩笑似的問素寒璧哪時候去世,但蘇禹對他這個師父,還是非常關心的。
“師兄,你問話便問話,切記要忍住,不要動手。”宋牧晴知曉蘇禹脾性,特意提醒了句,“不然被師父發現了,她定要生氣好久。”
蘇禹神情淡漠,僵硬點了點頭,将手中悲問劍拿起,與宋牧晴道別:“我去了。”
所以,現在的蘇禹,已經在八十層原本祝之朔的位置上,跟受了重傷的季淮對話。
宋牧晴見素寒璧問起,哪敢說出真相,目光往左右亂瞟,假裝什麽也不知道。
“蘇禹他應該懶得跟人挑戰才是,怎會消失?”素寒璧狐疑地看了一眼宋牧晴。
宋牧晴隔着素寒璧,與坐在她身後的月景瘋狂使眼色,這才讓欲言又止的月景住了嘴。
但此時,一直昏迷着的東海,眼睫微顫,似乎馬上就要醒來,将幾人注意力吸引過去。
素寒璧見他醒來,便暫時将蘇禹的去向忘到腦後,忙過去查探東海的情況。
而此時的蘇禹,确實在八十層的位置,這幻海樓八十層,一整層都屬于沙境的黑蛟一族與他們邀請的妖修,祝之朔就是其中之一。
後來祝之朔為了離素寒璧更近些,便找在七十二層的季淮挑戰,季淮被他打至重傷,自然便算是贏了,兩人位置互換。
季淮輸了,反而到了更高的地方,所幸祝之朔的位置比較偏僻,他才沒撞上脾氣暴躁的黑蛟妖修。
他本來被素寒璧一腳踹了下去,跌入幻海樓翻湧的雲層志宏,但不久之後便被遵守規則的幻海樓弟子尋到,将他抱到擔架上,硬生生又将他擡回了八十層。
昏迷的季淮,只感覺自己的胸腔傳來劇痛,似乎有好幾根肋骨都被打斷,他勉強運氣,緩緩修複着自己身上的傷。
方才那只巴蛇,實在是太強大了……
僅僅是輕輕的一甩尾,就足以将他的性命奪走。
要不是素寒璧将他攔了下來,将自己擊落雲層之中,他那時恐怕已經死了。
但……素寒璧當真是想要救他嗎?
季淮痛苦地閉上雙眼,眼前似乎又浮現了素寒璧飛過來的身影,她明明那樣好看,但卻往他臉上……踩了一腳。
她應當……只是将他當做了一塊墊腳的石頭。
季淮的胸口劇烈起伏,神情痛苦。
但此時,傳來了“吱呀”的一道開門聲。
是蘇禹走了進來,他手中拿着悲問劍,整個人淡漠如一尊冰山。
季淮勉強睜開雙眼,便看到季淮那如同刀劍一般冰冷鋒銳的眼眸。
此人實力……竟然不弱于方才那只巴蛇,季淮震驚,怎會有修為實力如此高的人來找他?
蘇禹略微歪着頭,垂眸看了季淮一眼,啓唇問道:“醒了嗎?”
“閣下是?”季淮勉強掙紮起身。
蘇禹私自來問季淮事情,自然不能讓素寒璧知道這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道:“我是幻海道人座下親傳弟子趙甲,來問一些事情。”
季淮一驚,沒想到他竟引起了幻海樓的注意,忙掙紮着想要起身,但被蘇禹按住了。
蘇禹出手,力道極大,按住他的肩膀之後,季淮又受了傷,口中溢出鮮血來。
他馬上收手,心中想起宋牧晴的告誡,那就是千萬不要傷人。
蘇禹拿出一個枕頭,靠在季淮身後,他開門見山,直接問了季淮一個問題:“你與我師父,是什麽關系?”
“趙甲道友,我對幻海道人,仰慕已久。”季淮微微皺眉,恭敬說道。
蘇禹:“……”錯了,再來一遍。
“你與素寒璧,是什麽關系?”蘇禹糾正自己問題。
“趙甲道友,您問這個做什麽?”季淮上次勇敢說出自己感情,被吃瓜修士不屑一顧之後,便有些挫敗,不願再說。
“方才若不是素寒璧出手,你便命喪巴蛇之手,這個問題,我很好奇。”蘇禹盡力用自己貧瘠的演技,來展現他與素寒璧毫不相關的關系。
“她啊……”季淮輕嘆一口氣,聲音似有些懷念,“或許我現在已沒有資格說愛她了……”
“無事,能愛上她的人不多,你還有白日做夢的機會。”蘇禹尚不清楚季淮的底細,便順口安慰他。
“她曾是我門中師姐,我的師父,便是她的親爹,其實她比我小,但按門中規矩,我還是要喚她一聲師姐的。”季淮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聽他傾訴的人,便慢慢說了起來。
“關于最開始的那段記憶,我覺得有些模糊,我似乎經歷過,但又似乎沒有……這種感覺好像是,我在我的身體中,圍觀了這一切的發生。”季淮将他最開始在雲霄宗與素寒璧的故事說了出來,與素寒璧回憶的別無二致,他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這種感覺很神奇,仿佛在做夢,虛浮又美好,但我确信它們發生過。”
但那些奮不顧身的勇敢與愛,他從此之後似乎再沒有擁有過。
“我為她攔下來自魔尊時千劫的致命一擊,我受了重傷,暈了過去。”季淮輕聲說,“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仿佛從夢中醒來,得知她被時千劫帶走。”
“時千劫心狠手辣,到他手上……一定活不下來。”季淮說道,“所以……我們都沒有去找她。”
“可是她活下來了。”蘇禹的聲音冰冷,手指按在悲問劍的劍柄上,蠢蠢欲動,宋牧晴的叮囑一遍又一遍地回響在他腦海中。
“記得不要傷人……”蘇禹在心中默念,忍下自己的殺意,繼續問道,“她回來之後呢?”
“她回來的時候,滿身是傷,想必那殘忍的時千劫在玄冥界黑獄中折磨了她數百年,時千劫厭惡正道門派,竟将氣撒在阿璧一個弱女子身上,當真可惡。”季淮說道激動之處,只感覺胸腔劇痛,咳出聲來。
“阿璧不在雲霄宗那段時光裏,我師父素辛石從山外帶了一個年輕女子回來,與阿璧長得很是相像,師父說他思念阿璧,便只能将思念之情寄托在她身上。”
蘇禹點頭,他知道季淮口中的那個年輕女子,就是月景。
“月景住進阿璧曾經居住的寒月谷,與我的關系也越來越好,她确實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但後阿璧回來了,她重新住進了寒月谷,月景将所以東西都讓給她了,但我有時總覺得她似乎有些過于驕縱了,或許是因為在黑獄中受過傷,所以變得有些患得患失。”
“我很後悔,我沒能為她找到一把适合她的劍,孤月劍不知為何,到了月景手上,在東海洞府之中,我也未能尋得。”
“阿璧有時很任性,但我後來想,這些我都能夠包容,縱然她看着月景被巨鲲吞入腹中,我後來依舊是……原諒她了。”
季淮言及至此,只聽見铮然一道劍鳴聲。
蘇禹手中悲問劍出鞘,看他的眼神寒冷得比冰雪還要冷,說話的語氣也似乎在咬牙切齒:“你繼續說。”
“月景先天有疾,我們取了她的仙骨,為月景治病,月景要死了,若沒有她的仙骨,月景活不了。”季淮輕嘆一口氣說道,“但我最後悔的是,那雷劫降臨雲霄宗的時候,我下意識将她……推……推了出去,擋下雷劫。”
“我以為她會怨我,但她沒有怨我,她說她無怨無悔……”季淮痛苦地閉上雙眼,“至此之後,我一直在尋找她,我想,我應該要想辦法補償她些什麽……”
“就算你豁出這條命,對她來說,也不過比蝼蟻還要微小。”蘇禹強自壓下自己想要動手的沖動。
“這便是故事的全部了?”蘇禹問,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季淮。
“沒有半分作假。”季淮并不會在此事上撒謊。
蘇禹望着他,眼中殺意已經要掩蓋不住。
“道友,我知道你想殺我。”季淮扭過頭去,看着蘇禹說道,“若你覺得,取走我的性命,能讓她開心些,你便動手吧。”
季淮有些心灰意冷,但語氣卻含着一線希望:“她也曾是……喜歡過我的。”
但他的話音剛落,還未等蘇禹動手,一股強大的氣浪便将他所在之處的屋頂掀翻。
季淮所處的八十層,本就是沙境黑蛟一族的位置,被這裏所有人尊稱為“尊主”的時千劫亦在附近。
蘇禹與季淮的對話,他若想聽,自然逃不過他的耳朵。。
“季淮……呵……”時千劫那赤紅嗜血的眼眸鎖定季淮,自喉嚨裏發出的低低的笑聲,“你當真是……太不要臉了。”
他一掌将季淮從房間裏推出,想再說些什麽,卻生生止住了。
“來人,将他送出幻海樓,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現。”時千劫薄唇微微掀起,唇角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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