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蘇禹“噌”地站起來, 充滿戒備地看着時千劫。

“怎麽?”時千劫冷笑地望着他,“你要攔我不成?”

蘇禹身形一動,往側旁離開了,擡眸望向時千劫, 冷聲道:“不要說我來過。”

“呵——”時千劫又低低笑了一聲, 一旁族人已經将季淮給擡了出去。

他那帶着些血腥氣的赤紅眸子盯着季淮離開的方向, 眸中殺意盛放。

真想殺了他……

時千劫如此想着,但他卻強行壓下了心中的殺意。

但若是季淮死了, 他便欣賞不到素寒璧盡力想要遠離季淮, 但卻一直下不了決心對他下手, 反而數次出手救他的樣子了。

時千劫貪戀他看到這一幕時的感覺, 欲罷不能。

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指關節發白。

直至族中手下過來問他:“尊主,您怎麽了?”

“無事。”時千劫懶懶擡眸,面上神情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留他一條命, 莫殺了。”

他重新坐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俯瞰這整個幻海樓。

直到幻海道人扶着水晶眼鏡,來到他的面前, 随口寒暄:“時千劫, 近來可好,方才這裏發生了什麽?”

時千劫的指尖在下颌緩緩劃過:“不過是将一個本不屬于這裏的人, 趕了出去。”

幻海道人看似一直在假寐,其實從始至終都在關注山海會中的情況,他自然知道時千劫趕出去的人是誰。

是一個……修為不過地仙之階的年輕修士。

時千劫想要殺他, 卻生生止住了殺意。

方才他險些命喪祝之朔之手, 也是素寒璧出手救了他。

此人何德何能, 能夠讓時千劫與素寒璧都不願意他死?

幻海道人好奇,于是他過來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時千劫,你如此生氣,但卻放了那人一條命,這不是你的行事風格。”幻海道人笑眯眯地問他。

“我的事,不需要你來問吧?”時千劫冷聲說道,瞥了幻海道人一眼。

“好歹是參加我山海會的人,我關心一下無可厚非吧?更何況我見方才素仙子也出手救了此人,此人究竟有何特別,值得你們一次又一次保下的他的性命?”幻海道人藏在水晶鏡後的眼睛裏露出銳利的光芒。

“幻海,若是好奇,那便自己去找答案,我有何義務要告訴你?”時千劫冷哼一聲,赤紅的眼眸直視着幻海道人。

“時千劫,你不好奇方才素仙子與我說了什麽嗎?”幻海道人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水晶鏡,語氣輕柔。

時千劫眼神一閃,別開了眼:“海外仙山的事情,我不感興趣。”

“從山海會開始,你的視線就一直在素仙子身上,從未移開過,時千劫,你真當老道我老眼昏花?”幻海道人呵呵笑道,面上帶着和煦笑容,平靜看着時千劫。

他可是第一次見到,這條沙境最強大的一條黑龍,對一個女修士如此關注。

時千劫長眉微皺,那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那充滿危險的目光停留在幻海道人身上。

此人……心思竟然如此缜密,竟被他看出了些許破綻。

直到他身後的族人附耳過來,小聲提醒道:“尊主,不止幻海道人,我們都看出來了,只是不敢提醒罷了……”

時千劫呼吸一滞,瞥了幻海道人一眼:“那又如何?你幻海道人不也是在看?”

這幻海樓中,有哪幾個修士的目光沒有集中在她的身上?

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來,素寒璧的實力甚至不輸幻海道人,這在海外仙山,簡直就是萬衆矚目的存在。

“海外仙山很久都沒有那麽強大的修士了,更何況她手上有我舊友的東西,我關注她不稀奇吧?”幻海道人笑道,“倒是你,不過是沙境修士,還是紫宸仙尊的左膀右臂,你來關注她,不就有些奇怪了麽?”

這位老人的眼中露出銳利的光芒,直直盯着時千劫瞧,仿佛能夠看穿他的內心。

“老東西。”時千劫掀唇一笑,轉過身去,聲音冰冷,“我還是那句話,你若好奇,便自己去問。”

“我沒工夫與你說我的私事。”他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

幻海道人無奈一笑,捶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道:“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哪還有精力管你們的事情?”

他見時千劫再沒有回答他,只能聳聳肩,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遠在七十一層的素寒璧當然沒注意到頭頂高處八十層發生的事情。

素寒璧對這山海會不太上心,不過是想要來見識一下海外仙山的修士究竟是怎樣的而已。

被她救回來的東海,已經睜開了雙眼,坐起身來。

宋牧晴遞了一杯熱水給他。

東海那純黑的眼眸看了盈盈笑着的宋牧晴一眼,神情困惑:“我……怎會在這裏?”

“你被人騙了,所以在這裏。”素寒璧站在他身後,聲音淡淡。

“素寒璧?”東海扭過頭,望了她一眼,“你将我丢回東海之中,便消失了,我一直在尋你。”

“後來我似乎找到你了……”他擡手敲了一下自己腦殼,總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一段記憶似乎在夢中。

“你被那個控妖師騙了,他幻化成我的模樣,我已将他殺了。”素寒璧将她手上那把純黑色劍拍在桌上,對東海解釋道。

東海凝眸,望着素寒璧手中那柄純黑色劍,有些不解。

“你先前那把劍呢?”他問。

“丢了。”素寒璧啓唇,語氣篤定。

東海一愣,觀察了一下周遭的情況,只見素寒璧身邊坐着一位不認識的女子。

素寒璧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置他,這樣笨的一條魚,若是讓他自己修煉,恐怕又會被什麽不知道姓名的控妖師給騙走。

“這是?”他悄悄指了指一直笑吟吟看着他的宋牧晴。

“我徒弟。”素寒璧看了一眼宋牧晴,傾身過去小聲問她,“牧晴,我見你很想養的樣子。”

“啊……”宋牧晴一愣,回過神來,“師父,就這麽讓他自己一個人不太好吧?”

“我亦是覺得不妥。”素寒璧有些後悔,“若不是我,他估計早就投胎去了,弄成這個樣子,我有很大責任。”

畢竟若不是素寒璧以出奇精妙的劍法将東海從巨鲲身上剝離下來,東海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我也曾說過,你跟着我可以,但入我門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素寒璧擡眸瞧了東海一眼,“你可以先跟着我徒弟,我修行的功法并不适合你,改天要去恒一閣再為你尋一本适合的。”

東海神情有些迷茫,只擡眼看了一眼宋牧晴,後者正托腮輕笑地看着他。

他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安頓好東海之後,素寒璧這才歇了下來。

不久之前與幻海道人那一番對話,讓她對自己的身世更加好奇。

她一個下界的人,怎會與仙界的東西有聯系。

她用自己肋骨煉制而成的無瑟,怎麽會有與紫宸一模一樣的臉?

這些問題,仿佛迷霧一般,籠罩在她的身邊,她陷身其中,不得而出。

素寒璧閉目沉思了一會兒,還是鼓起了勇氣,準備自己去找答案。

她的過去,她從何而來,她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這個答案,只有素辛石才知道。

此前素寒璧一直逃避這個問題,但現在她不得不面對它。

素寒璧決定提前離開,去親自見素辛石。

“牧晴,我有事要先行離開。”素寒璧打定了主意,便馬上安排起來,“等山海會結束之後,你先帶東海與月景回晚晴境,蘇禹愛去哪去哪他有自己的打算,但就是他倆不能丢。”

“我辦完事之後,馬上便回晚晴境尋你,靈舟就留給你們了。”素寒璧輕聲說道。

“師父……你要去做什麽?”宋牧晴有些擔憂,她看到素寒璧那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總覺得她要去做些不好的事情。

“我去見我爹。”素寒璧擡眸,用餘光瞥了一眼正在角落嗑瓜子看別的修士比試的月景。

月景似乎聽到了素寒璧的這句話,馬上回過頭去看她:“素寒璧,你要去見我師父?那你一定要将我的去向跟他說……”

“好。”素寒璧眸光微閃,只應了一聲。

“素寒璧,我知道你怨他,但……但他是你爹。”月景沉默了片刻,鼓起了勇氣,對素寒璧說道,“你不在雲霄宗的時候,他對我很好,我自小無父無母,被人收養,連我親生父母是誰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将我當成你的替代品,我很難受,但他……真的很好。”

“師父他對我有多好,對你便有多上心。”月景,嗫嚅着,不知從何說起,“總之……你……”

“閉嘴。”素寒璧冷冷打斷了她,她盯着月景,只覺得心中升起了無名火,但又不知道朝誰發洩。

月景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我走了。”素寒璧語氣生硬,站起身來,帶上無瑟劍,離開了這裏。

在離開幻海樓的時候,素寒璧要先找幻海道人告別。

“素仙子要先離開?”幻海道人驚訝,“這山海會還有好些天,你不多留下來玩幾天麽?”

“忽然想要有事沒辦,所以急着去,我的兩位徒弟便勞煩幻海幫忙照看了,切莫讓他們鬧出什麽亂子來。”素寒璧對這白發老人颔首道。

“素仙子二位高徒,實力非凡,定然不會鬧出什麽的。”幻海道人哈哈大笑,“就連方才帶走的那只鲲,也很不一般呢。”

“不過是舊識罷了。”素寒璧輕笑搖頭,她話鋒一轉,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幻海,我要去雲上之境的東封行殿與西玄霧殿,有什麽辦法是能夠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潛入其中?”

幻海與原先的四大仙殿之主曾是舊識,他應當有他人不知道的辦法。

“我與雲上之境已經許久未曾來往。”幻海搖頭說道,“四大仙殿格局已經變了,更何況,這些年我也刻意不去探聽關于雲上之境的消息,以免觸景生情……素仙子若是有需要,我用門中勢力與關系網,幫你打聽一二,若有發現,便傳信至寒月小境。”

素寒璧點了點頭道:“好,那便先行謝過幻海了。”

說罷,她從幻海樓的頂部飛身而上,離開了這裏。

她之所以向幻海如此直白地道出自己的目的,是因為她與四大仙殿有仇,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上次被紫宸攔着沒有砸完,她又豈是會善罷甘休之人。

素寒璧從幻海樓的頂層,往外飛身而下,她一向是想到什麽便做什麽,絕不拖延,所以便打算直接朝着素辛石所在的雲霄宗而去。

而在幻海樓之外不遠處的藍色雲海上,有一片區域是用來停泊修士所搭乘的交通工具,有靈獸,有靈舟,也有華麗的車輿。

素寒璧眼尖,便看到自己來時遇到的由八只黑蛟拉着的車輿停在了那雲海正中。

她內心一動,飛了過去,看到有幾位身着黑衣的修士正在整理這車輿,保證這車輿無時不刻都舒适幹淨。

“你——”素寒璧朝其中一人勾勾手指,喚了過來,“你們這車輿上,坐着的是誰?”

那黑蛟所化的修士驚恐地看了一眼素寒璧,抿嘴不言。

倒是一旁的另一位黑衣修士說道:“你是海外仙山之人,與我沙境并無瓜葛吧?”

素寒璧擡手,偷偷講這車輿上殘留的一縷氣息扯了過來,放進袖子裏藏着的白玉瓶裏。

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朝那幾位修士攤了攤手,便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直接離開了。

素寒璧好奇那車輿上坐着的那人的身份,因為這黑蛟的模樣,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将裝着車輿主人氣息的白玉瓶放入懷中,打算尋個空再來調查它的主人。

現在當務之急,是去找素辛石。

素辛石在海外仙山,又建立了一個雲霄宗,也收了一兩位徒弟,加上季淮,門中也算有幾個人了。

雲霄宗正巧就在沐霖谷的不遠處,地處海外仙山西北部,與晚晴境相距也不遠。

所以此前,季淮才會拿着拜帖去與沐霖谷唐羲套近乎,因為海外仙山西北部的所有門派勢力,隐隐有以沐霖谷為首的趨勢。

素寒璧用全力禦劍而行,比靈舟的速度還要快上不少,靈舟過來幻海樓要七日時間,她只需要将近一日。

待素寒璧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時分。

此時的素辛石,靠在一棵白梨花樹的石桌旁小憩。

不過是時光極短的午睡,但素辛石又做夢了。

他夢中的內容千篇一律,幾乎都與素寒璧有關,自從知道了素寒璧的實力之後,她的存在一直是素辛石心中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魇。

素辛石閉目的神色痛苦,他夢中的畫面是素寒璧将他整個雲霄宗的所有人都殺了,血染紅了白梨花。

而素寒璧獨獨留下了他。

夢中,那個他從小看着長大漂亮姑娘,提着劍,含着淚,抹了一把眼淚。

她說:“素辛石,我不殺你,因為……給了我生命,給了我名字。”

他們有着同一個姓氏,都是“素”。

素寒璧的名字,是她活了七千多年,都沒有改變過的東西。

素辛石捂着胸口,只感覺到心口傳來劇痛,他猛地睜開眼睛。

這老人發出了幾聲沙啞的咳嗽聲,仿佛殘破的燭火。

還好……是夢。

素辛石松了口氣,待擡起頭來的時候,便正眼對上了素寒璧。

素寒璧垂眸看着素辛石,他夢中的痛苦,她盡數收入眼中。

“阿爹……”她啓唇,輕輕喚了一聲素辛石。

她問:“你夢見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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