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邪崇入體是不可能的, 應當是病了,還是普通醫生無法應對的疑難雜症。

幸好這會麾下有張仲景師徒倆,糜荏思忖, 否則還真應付不過去。

形勢緊急, 糜荏命人迅速備上馬車,帶着那武将先去醫館接人再回府替他兒子看病。

半路上糜荏聽這位青年武将簡短地介紹了自己的信息。

他名黃忠,表字漢升,本是南陽郡人, 十一月末上任為洛陽部尉。本想着朝廷接觸黨锢之禁後日子能好過起來, 誰知全家才來京洛幾日,他的兒子便生了好大一場病。

黃忠說着便忍不住流下淚來。

他的獨子黃敘病了十日,起初還能吃些東西,到昨天卻不僅下不了床, 甚至一點都吃不下去了。他絲毫不懷疑這種情況再持續兩日, 他的兒子就要沒了。

這才下了決心, 前來求糜仙師幫助。

糜荏聞言一怔。

黃忠?歷史上的名将?

未等他多做思考,黃忠又跪地懇求道:“只要糜仙師能救回犬子,您要我做牛做馬都行!”

糜荏将人扶起:“黃部尉, 令公子并非邪崇入體,我亦不能保證可以治好他, 只能說盡力而為吧。”

醫館已在眼前。

糜荏下馬車的時候, 看到張仲景正領着醫館中人将羊肉與藥材煮熟撈出切碎,用面皮包裹成嬌耳狀, 再下鍋用原湯将嬌耳煮熟。

他疑惑道:“仲景先生這是在做什麽?”

張仲景已有近一個月未見糜荏, 見之面上覆了驚喜神色:“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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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了一禮道:“主公, 在下前些日子見到不少窮苦百姓面黃肌瘦、衣不蔽體, 有些前來求醫的人甚至把耳朵都凍爛了, 便想着是否有什麽湯藥能夠用以禦寒。”

經過幾日研究,他制作出了這個藥方:祛寒嬌耳湯。于是從昨日開始,他給每個前來求醫的人兩個嬌耳、一碗藥湯。而吃過着湯藥的幾個人都覺得渾身發暖、兩耳生熱,都說這下回家時一定不會将耳朵凍傷。【1】

張仲景稍作解釋,神色顯得局促起來:“其實在下還打算多做一些,分給路上往來的窮苦百姓喝……呃,花費的羊肉與藥材,便從在下的俸祿中扣除吧。”

嬌耳?糜荏微微挑眉,這似乎是餃子的源頭?

他想到自己初入京洛時贈與十常侍的那部分食譜,主要是十幾道适合節日的紅燒、鹵、炒系等等菜譜,天子喜愛的胡餅,以及醬油、醋、香粉等調料的制作方法。但更多的他沒有公布,準備将來整理成冊流傳下去。

這會張仲景發明餃子,也是古人的智慧所在。

“藥材之事先生不必擔心,我十分支持您的善舉,晚些我再命人送些藥材給您。”糜荏笑了笑,“不過現在還請仲景先生随我出趟門,有件事請您幫忙。”

他等張仲景帶上外出藥箱,一起上了馬車,而後請黃忠詳細述說他兒子的所有病症。

張仲景聽着聽着,緩緩皺了眉頭。

黃忠見狀,心下咯噔一下:“可是治不了?”他已經知道接下來為他兒子治療的人不是糜荏,而是眼前這位大夫。但不管是誰,只要能治好他的兒子,怎樣都行!

張仲景道:“你兒子得的可能是傷寒,不過情況比較複雜,還需要看過病人才能确定。”

黃忠一窒。饒是他不懂醫理,他也知傷寒與風寒雖僅差一字,但後者相對容易治療,前者卻是根本沒有應對疫病啊!

他的面色愈發慘白,整個人都顯得搖搖欲墜。

黃府很快到了。

三人下了馬車直奔至黃敘房間,很快瞧見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昏迷着躺在床上,不僅面色蠟黃、嘴唇呈現出中毒般的青黑,渾身更是瘦骨嶙峋,凄慘可憐。

黃忠只看了一眼便要落下淚來。

張仲景先替孩子把了脈,翻看他的眼皮與舌苔,又問了一旁侯着的黃夫人幾句話,打開醫藥箱取出他的銀針。

他在黃敘的手上、腹部等經絡處紮了十幾針。這樣的事情他似乎做過很多次,整個過程又快又準,手半點都沒有顫抖。

等施完針,張仲景又寫下一個方子,遞給随身藥童:“按這個方子抓藥,抓來後以武火煎一盞茶時間。”

他又對黃忠夫婦道:“最遲一個半時辰後令公子可以短暫地醒來。這藥等孩子醒後服用,早晚各一次,三日後應當可以止瀉開胃。”

黃忠試探道:“張神醫,犬子能治嗎?”他的兒子現在滴水難進,張仲景卻說喝下這藥三日後可以止瀉開胃,所以是可以治好嗎?

張仲景遲疑了一下,點頭:“應當是可以。不過令公子身子虛弱,想要徹底根治還要一段時間。”

黃忠夫婦大喜過望:“此言當真!”兩人激動地差點又落下淚來。

四人在房中等了一個時辰。那藥煎好用柴火的餘熱溫着,孩子總算醒過來。輕輕叫了聲“爹、娘”,乖乖把藥喝了,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黃忠夫婦的激動表情暫且不表,張仲景也松了一口氣:“好了,讓令公子好好睡一覺吧,晚些我再來替他施針。他若是醒來,可以先喝米粥。”

看完病,兩人被黃忠送至大門口。

略過黃忠不絕于口的彩虹屁,兩人坐上馬車。

糜荏道:“傷寒是各州流行的疫病,死亡率又是極高,先生可有根治之法?”

張仲景眼帶複雜,嘆了口氣:“傷寒有諸多病症,需要對症下藥。今日運氣好正好碰上能解開的一種,其他還要再做研究。”

先帝末年起,大漢各地爆發諸多天災人禍,傷寒疫病在百姓之中肆意橫行,死傷無數。張仲景見過傷寒的爆發,所以與他的老師一直在研究這種疫病的克制之法。

只可惜至于如今收獲甚微。

糜荏安撫了兩句,思索道:“仲景先生今歲過年可有去處?”

見張仲景表示就在家中渡過,糜荏又笑道:“若是不嫌棄,一起來糜府吃個午飯吧。”

張仲景受寵若驚,自然應下。

這日傍晚張仲景又為黃敘施針,等人醒來後喂了藥,給了米湯。三日後,成功止瀉,可以吃下簡單的米粥肉糜。又三日,總算養回些許力氣,可以下地了。

黃忠無以為報,最終決定對糜荏獻上自己的忠誠,對張仲景獻上性命。

由此,糜荏收到第一位武将的投靠。

不禁感嘆,古人就是這般淳樸。

時光在緊張的氛圍中荏苒不留。

黃敘病愈時,已至臘月二十五,即将過年。

許是被趙忠之死刺激,劉宏近來生了一場大病。這些日子纏綿病榻,沒有玩鬧的心思。糜荏每日探病與他說說話,劉宏愈發覺得慰貼。

因為年關将至,朝廷最終決定于大年初三出征,這段時間一直在調度兵馬,至臘月二十八終于集結完畢。受戰事的陰影籠罩,街上百姓來去匆匆,面上少有喜悅。

臘月二十九小除夕,朝廷宴請百官。劉宏的病一直沒好,這次宴會便只出現了一下,很快回去房中歇息。

百官逮着糜荏敬酒,幸好如今地位非凡無人敢灌他,否則還真得被擡回去不可。

翌日除夕,朝廷放了年假,先前約好一起過年的張仲景帶着家人與禮物到訪。

張仲景已經成親,帶着他的妻子、兒女一同到訪。他的老師年邁,家人大多在亂世之中遇難,如今與張仲景住在一起,認作義親。

他的女兒今年八歲,與糜莜正好能說上話,兩人拉着手躲到一旁交談。

其餘人幹巴巴待在一起也是無趣,糜荏便提議大家一起包嬌耳吃。

張仲景愣了:“可這嬌耳是給患者吃的啊。”

得糜荏支持,他贈嬌耳的慈善事業做得很大。現在城中百姓都知道有個名叫張仲景的大夫,心善且醫術高超。吃兩口他的免費嬌耳湯,就能渾身暖上至少半個時辰!

糜荏笑道:“先生裹得餡料是藥材,我們卻可以裹些羊肉糜、白菜、香菇……不就可以給尋常人吃了嗎?”

衆人聞言,茅塞頓開。

于是令庖廚剁了餡料、調了料,擀了面皮包成嬌耳狀,煮熟再吃。衆人分別嘗了一個,都覺美味異常。

許是新鮮勁上頭,大家包的有點多。糜荏瞧着一時半會也吃不完,便命侍從取走他與糜莜包的那幾十個,送去荀府。

小半個時辰後,荀彧收到裝滿嬌耳的食盒。

他打開食盒,聽着門房介紹這嬌耳的食用方法。見紅木食盒上層放着一碟白白胖胖的嬌耳,便下意識伸手戳了戳。等指尖觸及到一點冰涼與柔軟,他才回神,攸地笑了。

荀爽見狀奇怪道:“文若,這是何物?”

荀彧笑吟吟的令門房送去給庖廚烹煮,“是子蘇的一點心意。”

除夕這一日,年味總算将開戰的陰影沖淡些許。從早上開始,“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響徹天地,歡笑聲飛入千家萬戶。至于深夜,依然不絕于耳。

張仲景一家在用過午膳之後告辭,回府守歲。糜荏與糜莜給爹娘的牌位上了香、磕了頭後,再叫上管家,三人一起鬥地主消耗時間。

他們沒有賭錢,就是輸的人要被貼上紙條。糜荏運氣好又會算牌,起初笑看自家小妹與管家把紙條貼的滿臉都是。後來兩人起了壞心,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輸使勁給對方喂牌,終于讓糜荏也體會了一把被紙條貼滿的感覺。

他哭笑不得地屈指敲了敲糜莜的腦袋:“你啊你,真是個小機靈鬼。”

逗得糜莜得意大笑。

年初一,糜荏收到官吏們送來的拜年禮。因為實在太多,禮物堆滿了整個院落。還有官吏聽說他枕邊無人,突發奇想送了兩個美人給他。

糜荏瞧着那兩名含苞待放的美人,微笑道:“兩位可曾識字?”

他本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又是風華正茂時,只是往那一站就将大多美人們襯得黯然失色。

見兩人紅着臉點頭,他喚來自己的萬能管家。令其将部分超過底線的禮物退回,再安排兩人去合适的位置幹活。

這個時代女子的地位低微,退回去也不過是叫他們的主人遷怒,抑或再行送人。不如留下培訓些許時日,再派到合适的崗位工作。

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年初二時,他宴請麾下門客。

該交代的都已交代過了,此戰黃忠不必多說,他會帶走荀攸,留下鐘繇、任嘏、何颙、荀彧四人。做這個安排,主要是他目前不需要這麽多人同行,以及後四人目前更适合留守京洛。

天子向來不管事。十常侍被他整的元氣大傷,短期內恐怕恢複不到原先地位;十常侍被罷免的突然,尚書臺權利被瓜分,中常侍呂強等人抓住機會上位;前不久他又勸天子廢除黨锢之禍,引有志之士回朝……

如今朝中權勢制衡,已然形成一個微妙的,短暫的穩定局面。

是以此次出征将後方交給他們,他很放心。

至于荀彧,他擅長的是戰略布局後方統籌,只是如今尚顯年輕,需要戰争磨煉。

等到平定豫州之後,糜荏會帶領所有門客的族人遷往徐州朐縣,那裏正是他的大本營。

毫不誇張地說,糜氏作為朐縣豪強,糜荏在那兒的布置遠勝京洛。

至于颍川、南陽、汝南,這豫州三郡中孕育出不少士族,可以說為大漢培育了至少50%的人才,是極為重要的必争之地。

衆人亦對此毫無異議。他們飲酒暢談着,所有人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糜荏環顧衆人。

現在人是少了點,不過等到回來的時候,應該能壯大一些。

一個時辰之後,宴會結束。糜荏将衆人送上馬車,只等他們各自回府好好睡一覺,以待明日出征。

糜荏送別幾人,回首凝視荀彧。

春寒料峭裏,青年披着白裘大氅,露出一張清俊非凡的臉旁,一如既往溫潤如玉。

他輕斂着瞳眸,事實上從宴會結束起他便有些神思不屬,大約是在擔心他在家鄉的親族。

糜荏心念微動。

他伸手拂去青年肩膀上飄落的雪子:“不必擔心,你的族人不會出事。”

“等我歸來,文若。”

荀彧愣了一下。

原先昏惑的天幕在這個時候忽然變得陽光晴朗起來,讓人一見便覺雀躍與舒适。于是他随着心情微勾唇角,輕輕點了點頭。

糜荏也跟着揚起唇角。

唯獨是有什麽人正在不依不饒地盯着他,如芒在背,難以忽略。

他沉默了一下。

轉頭對上正用炯炯目光凝視着他、期待他說些什麽的任嘏,糜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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