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收到這個消息, 糜荏還有些意外。
先前因為張讓告發他在民間的威望,劉宏忌憚将他喚去質問,他便以退為進辭官。如今雖是官複原職, 但他知道以劉宏心胸, 一定對這件事留下了一點陰影。
平日裏或許沒什麽,還是那般依賴着他,但夜深人靜時這個傳言一定會悄然翻覆、炙烤着他的內心。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不可能再放任糜荏領兵出征。皇甫嵩兵敗涼州, 而劉宏派遣張溫領了不少人前去, 只字不提糜荏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并州又亂, 這令原先就不安的朝臣們愈發惶恐。
叛亂的屠各胡是匈奴的一個大部落, 曾為漢骠騎将軍霍去病所敗, 整個部落投降大漢,徙置涼州與并州的五郡塞外, 成為大漢的五屬國。
這支部落與朝廷關系不錯, 又居于邊關之外,不僅能替大漢防備游離于草原上的北匈奴,更能為朝廷飼養馬匹。用于戰場上的馬, 大部分出自于他們部落。
其實早在兩年前旱災時候, 屠各胡就開始騷動起來。當時并州刺史張懿見狀不妙, 請求朝廷遣送糧食,由此壓下了他們的動作;後來黃巾軍起兵, 屠各胡部族首領雖有意動,但還是按捺下去;後來又起“修宮錢”的事, 他心中對漢帝劉宏的不滿與日俱增。
如今涼州兵反, 羌人兵進美陽郡, 這與他們所居住的北地只相隔了一個安定郡, 屠各胡的首領哪裏還能泰然處之。
他與族中主事之人合計了一下,果斷假意入關拜訪并州刺史張懿,而後一狠心捅死了這倒黴的刺史,占據西河、上郡,不斷引兵南下。
一旦涼州叛軍攻破司隸西邊的園林、屠各胡攻破司隸北邊的河內郡,完全暴露在兩方勢力、被夾擊的京洛将再無還手之力。
這樣的為難時刻,朝中大部分人總算放下了成見,請求劉宏派遣國師糜荏出兵平複屠各胡的叛亂。
——他們也不想看到糜荏勢力再大,想讓天子派遣別人啊。但修宮錢政策一出,朝中不少人諸如曹操、袁紹等人都棄官而去,這不是沒人了嗎?
劉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心中百般不情願,在朝堂上連連發作,無能狂怒了好幾日。瞧着屠各胡南下的戰報催命一般飛到手裏,到底發覺還是小命更重要一點。
只好心情複雜地将糜荏提拔為執金吾,令他三日後領兵七萬北上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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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萬人馬是為涼州叛亂準備的,如今正好用以解決并州叛亂,節省了征募士兵的時間。
等退了朝,劉宏将糜荏喚去內殿。他很想問問糜荏,将來會不會像張讓、夏恽幾人一樣背叛他,卻又不敢問出口,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糜荏看出來了,微笑道:“陛下可是想問微臣,此戰我軍能否取得勝利?”
“陛下不必擔心這些,”他條理分明道,“您是天子,從道義上來說涼州與并州叛亂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顧。”
“如今陛下又取消‘修宮錢’,懲治西園貪官污吏,安定百姓之亂,正是民心穩定之際。”
“再者,待微臣領兵至并州,祭神殿亦能建成,上天自然也會保佑我軍。”
“叛軍自然都會如黃巾軍那般失敗。”
他說的從容不迫,聲音徐徐如同春風,輕易掃平他人心底的陰暗不堪。
劉宏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點。他道:“愛卿能平定叛亂,自然是再好不過。”
糜荏躬身:“為陛下分憂,是微臣分內之事。”
劉宏深深喘了口氣。
他昏黃渾濁的眼眸直直看向糜荏,目光逼迫陰翳,半晌才踟蹰道:“愛卿,你也知道近日那些老匹夫們越來越過分,硬逼着朕冊立太子。你覺得……”
“朕,該立誰為太子?”
他說着,雙手緊緊攥着拳頭,幾乎就要克制不住心中惱怒。
這段時間百官一直要求他立皇太子,上表的奏折堆滿了尚書臺的書桌。令他又是心酸,又是憤怒!
他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一般感覺到:他老了。老地甚至被人質疑,能不能管好這個天下。他不想也不願承認,可每況愈下的身體真真切切的在提醒他這個事實。
他不服,他好恨!
糜荏恍如未覺,只是俯身恭敬道:“陛下,微臣是您的臣子,職責就是效忠于您。說句大不敬的話,無論您立誰為皇太子,其實都與微臣無幹。”
“您若是想立公子辯,微臣支持您;想立公子協,微臣亦不在意。但這只是出于下令之人是您——除非您親自下令要微臣擁護哪一位公子,那微臣才能領命效忠。”
這話說得,劉宏聽着就好像是在這炎炎夏日裏,一口氣喝了碗冰冰爽爽的梅子湯似的,就連浮躁不安的心情瞬間舒暢起來。
他登時眉開眼笑:“朕就知道,愛卿一定不會辜負朕的期望!”
糜荏說的是,他是天子,想立誰便立誰。只要他一聲令下,誰敢不從?!群臣又怎敢逼迫他?
想通這件事,劉宏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嘆息:哎,想他貴為天子,治下的滿朝文武就沒幾個好東西。還好有糜愛卿懂他,願意為他考慮。這樣的人,怎能懷疑他的忠心?
思及此,劉宏又不知為何就想到不久前聽說的一點傳言,遲疑着道:“愛卿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可有想過成家?”
糜荏聞言挑眉。
大漢普遍早婚,男子十六歲成親者比比皆是,拖到二十及冠的已是少有。
糜荏在家鄉時便是當地适齡姑娘們的夢中情郎,即便他是商戶身份,也得到不少官家小姐青睐。後來他十六歲喪父、十七歲喪母,守孝及冠後買官前來京洛,他的婚事便被擱置了下來。
直至官拜國師,想與他結親之人不可計數,京中官吏哪個對他沒有一點想法?
只是沒有意外,全部被糜荏拒絕。
他拒絕的方法也很簡單:“多謝諸位的美意,不過在下小時候算過一卦,須得在二十五歲之後成親,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至于其他的,他沒有解釋。官吏們卻都被哽住了,什麽勸阻的話都說不出來。
為何?
——因為他是國師,是天神欽定能與之對話之人。他是靠着這些個神神道道的東西起來的,若是告訴他“國師啊您被算命的騙啦”,豈非就是在打他的臉?
只好讪讪離去,不敢多說什麽。
這會劉宏詢問,他也如實說了。
劉宏:“……”
大戰出征在即,這話聽着委實有些晦氣。他當然不可能再為糜荏指婚,不然好好的真敗了,京洛還能不能呆了?
他心中複雜極了,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朕聽說,愛卿你近些日子,總與一個叫什麽荀彧的人待在一起……”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糜荏與荀彧根本沒有掩飾什麽。平日糜荏在朝中時,荀彧便白日去糜府處理事務、晚上回荀府,休沐日晚上再住下來,态度極為坦蕩。
劉宏原先也沒有想過什麽。就是尚書臺的政敵們幫兩人編排了一些香豔的小故事,用來惡心糜荏與劉宏,才引起了他的懷疑。
“哦,荀文若啊,”糜荏随意道,“他是微臣的一名下屬,平日裏替微臣處理一些瑣碎小事,才幹确實不錯。以前入朝當過幾個月的守宮令,陛下想要征召他入朝為官嗎?”
劉宏哪裏還記得這麽個守宮令,只當他是想要巴結糜荏當大官,撇嘴道:“愛卿心善,可別被那姓荀的給騙了!”
他說着,一五一十地将聽到的流言全部告訴糜荏。
“這,這,這——荒謬,不像話!太不像話了!!”糜荏聽罷這些,先是懵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後白皙的臉龐漲地通紅,整個人都氣得發抖。“臣與荀文若清清白白,他們怎能如此編排微臣?!”
劉宏見他氣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忙安撫他:“愛卿若是不想再聽說這些言論,不如竟那姓荀的趕走罷。”
“不行!”糜荏怒道,“微臣若是因為這些荒唐的言論便遠離一個人,他們豈非又會诽謗微臣心裏有鬼?倘若有人見狀編排微臣與陛下,那微臣是不是也該辭官遠離陛下?!”
劉宏聞言呆滞了一下。
……是啊。
從糜愛卿入京至今,譏諷他是佞幸寵臣的言論還少嗎?若他要自證清白,辭官而去怎麽辦?他可不能沒有糜愛卿啊!
劉宏清醒了。他這會心裏什麽雜念都沒了,忙安撫道:“愛卿莫氣,朕信你便是了!晚些時候若是再有人拿那些‘粉桃斷袖’的流言說是,朕就治他們的罪!”
他見糜荏面上還有怒意,想了想令人喚來兩名年輕貌美的婢女:“這樣吧,朕賜愛卿兩名婢女,你且帶回去,堵住那些人的嘴!”
糜荏退出內殿。
他将于三日後出發北上,這幾日可以回府為出征好好做些準備。
他去天師監換好便衣,天子賞賜的兩名婢女也就被送來了。
糜荏對被送來的女子的态度向來都是安然收下,再交由周慈統一安排,這會也不例外。
“起來吧,”糜荏淡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回糜國師,妾名青檀。”
“妾名貂蟬。”
這個名字……
糜荏頓了頓。他回頭看了眼那身着粉藍衣裳的婢女,見人正垂着頭不敢亂看,便思索着走到她面前:“貂蟬姑娘,且擡起頭來。”
而後他便看到一張尚未徹底長開,卻已能看出将來風華絕代的臉龐。
回到糜府,天色向晚。
交代周慈将貂蟬安排到糜莜院裏,另一人做正常安排,糜荏徑直走去書房。
果不其然,荀彧又在處理公務。
他走過去抱了抱荀彧,将腦袋埋在他脖頸間深深吸一口氣。鼻翼間滿是熟悉的清香,滿足地喟嘆道:“回到府中抱一抱文若,一天的疲勞都煙消雲散了。”
荀彧放下手中事務輕笑:“子蘇又在說笑了。”
他看着糜荏,詢問道:“我聽聞今日子蘇回來時,還帶着兩名婢女,可是陛下賞賜。”
見糜荏點頭,他微微皺眉:“陛下為何要送子蘇兩名婢女。”
他倒不是吃味,只是懷疑天子送女人給子蘇的意思,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這會兒?
糜荏卻反問他:“文若可曾聽說過,關于你我的流言。”
那些流言蜚語荀彧是聽說過的。他與子蘇在一起已萬分滿足,當然不會将那些傳言這些放在心上。
反正信的人也不多。荀攸與何颙就義憤填膺地斥責過亂傳流言的人,聽得他略有心虛。
荀彧心中一驚:“難道陛下也是因此——”
糜荏颔首。
荀彧不由道:“子蘇如何回答?”
“我答——上下關系。”糜荏笑了,“陛下信了。”
荀彧松了口氣。
他倒不會認為子蘇與那兩名婢女有什麽,單純是害怕天子為難他。至于其他,他沒覺出任何端倪。
糜荏單手支着腦袋看着他說話,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荀彧不明所以:“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沒有,”糜荏笑,“什麽都沒錯。”
正常用過晚膳,兩人一起看了會書,又下了局棋才準備入睡。
等到沐浴更衣回房,荀彧看着他們的被窩,不知怎的就回味過來方才糜荏所說的上下關系,究竟是怎樣的上下關系。
荀彧:“!!!”
他的整張臉騰地紅了。
豁地抱着軟枕從床上蹦了下來:“等,等一下!我想起還有些事務沒有處理完,得去書房在處理一下!”
他匆忙就要往外頭跑去,被糜荏拉住了手臂:“怎麽了,還有什麽”
“子蘇放、放開,我、我……”荀彧緊張地舌頭都大了,“我得去書房處理……”
糜荏看了他一會。
見人死死拽着枕頭,緊張地都快不能呼吸了,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他給了整整八個月适應期,讓這人适應他們從上下屬到情人的轉變。
起初是規矩躺着,蓋着被子純聊天。四月開始互幫互助,至于如今這人居然還是這般皮薄,什麽都沒有準備好。
難道他什麽都不想,只想和他談一場精神戀愛?
呵,未必吧。
“好吧,”糜荏也不攔着,溫柔道,“秋夜寒涼,你總不能穿着裏衣裏褲去吧?過來,我替你把外衣披上。”
甚至極為正經地拿起外衣,替人披上,穿好。
然後,他的指尖沿着對方外衣上的祥雲,輕輕劃過他的胸膛。
成功激起對方渾身顫栗。
“我的那些政敵編排的內容,居然比我做過的還要過分,”糜荏的聲音裏含着一絲委屈,“不行呢,文若。”
荀彧深喘了好大一口氣。他這會心跳越來越快,感覺渾身血液全部湧到了一個地方,整個腦袋空空如也,一點都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啊、這裏,”糜荏的指尖慢慢向下,終于劃到他的腰下,挑開未曾系緊的腰帶。而後隔着裏褲,一點點描繪裏頭形狀,“都這樣了,文若還想要抛棄你家主公,去書房裏冷靜一夜麽?”
翌日早晨,荀彧理所當然地起晚了。
糜荏與自家謀士們商量出征的全部事宜,他都沒能來到書房中參與讨論。
等到結束之後,荀攸疑惑問了句:“主公,文若怎麽還沒過來?”
糜荏笑了笑,極為自然道:“他昨夜通宵達旦替我解決了一個難題,便叫他再睡一會吧。”
荀攸點頭,沒有再問。
莫名覺得自己聽懂了的任嘏:“……”
見好友面上餍足的微笑,還有那意味深長的通宵達旦四個字,以及再睡一會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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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