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商量完全部事項後, 糜荏提着食盒慢悠悠走回房間,發現床上的人還保持着他離開房間時的動作,看起來似乎沒有醒來過。

糜荏将食盒放到桌上時, 敏銳地發現被窩稍微動了一下, 卻沒有被掀開。

他明白了。

“莫非真是我昨夜太過放肆,”他的聲音一本正經,“不能吧,我明明已經很克制了啊——看來還是我們文若的身體太過孱弱, 需要和郭嘉小公子一同鍛煉。”

荀彧:“……”

這人真是夠了啊!他身體好得很, 就算他不知道別人如何, 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明明就是這人自己天賦異禀, 居然還要嘲笑他?

哦, 跟着郭嘉一起去習武跑步,晚些時候人家問為何。他答:我前幾日被主公睡得起不來床, 才被主公要求好好鍛煉。

這還要不要他做人了?!

他索性也不裝了, 掀開被窩咬牙道:“主公能力如何,自己明明很清楚,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糜荏忍不住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久, 見文若也沒那麽皮薄了, 替他理了理難得淩亂的墨發, 笑道:“不逗你了,快些過來喝粥吧。”

粥是瘦肉粥, 裏頭放了羊肉丁,白菜碎, 還有一把綠豆。這會已被煮得鮮香軟糯, 極為可口。

荀彧确實餓了, 吃的優雅又歡快, 一邊聽糜荏将他們商量的出征事宜。

這一次出征,他帶上荀彧、荀攸、黃忠、鐘繇,戲忠這幾人。先領兵駐紮于河內郡,而後由他領一半兵馬從行經太原,兵至陽曲。

剩下一半兵馬,則由駐守在河內郡的荀彧、鐘繇統領,屯田種植冬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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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這一安排,荀彧沒有反對。

沒辦法,戰事吃緊糧草不足,最多撐過這個冬季,剩下的只能自給自足。

由他與鐘繇屯田也是權宜之計。

至于糜荏,等兵至陽曲,他便鎮守在那裏,與屠各胡交鋒。

做這個安排的主要原因也是屠各胡的兵力大多集中在太原,他們想要一舉拿下陽曲。

陽曲是太原郡脊梁所在,扼此郡要脈,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能拿下此地,并州的北部、東部都将落入他們手中。

屆時屠各胡完全可以駐守此處與涼州兵聯合,輕易奪取整個并州,再南下攻打京洛所在的司隸。

是以他們必須要守住陽曲。

過了冬天,等到來年開春麥子成熟之際,鐘繇便帶領黃忠與兩萬兵馬,從上郡出發,兵至定陽。

而後兩支軍隊一同北上,抵禦屠各胡。

鐘繇有領兵之能,黃忠又勇猛無比,兩人配合掃平那一部分叛軍沒有問題。

荀彧聽得連連點頭。

他這會喝完暖粥了,漱口後問:“阿雲呢,此行不帶他嗎?”

糜荏道:“是有其他安排。”

郭嘉、趙雲、任嘏幾人,被他安排帶着百餘人送糜莜回去朐縣。

荀彧對此十分贊同:“确實應當将阿莜送回朐縣。”

他們這些人全部不在京洛,可能近一年都回不來。一年後糜莜十三歲,在這裏是可以嫁人的年紀。而劉宏這人精神日漸瘋癫,不知哪天想起來就對糜莜做什麽。

還是送回家鄉,讓她的家人與徐州牧盧植看着比較好。

兩人說罷這些,靜默了下來。

見糜荏正含笑着凝視自己,荀彧感覺自己臉又有些發燙。

他有心想要說些什麽,猶豫許久總算道:“……那,我去處理公務?”

聽得糜荏再次失笑。

但他沒有再逗這人,也怕自己逗狠了他生氣,那就不好了。

不如今夜好好表現,讓文若早些習慣呢。

“去吧,”他随口道,“若是累了便早些回來歇息。”

回答他的是荀彧意為不明的古怪眼神。

三日後,糜荏在萬衆矚目之中領兵離開京洛;又七日,抵達與并州交界的河內郡。

已是九月初八。

河內郡的秋天凋零蕭瑟,駐紮的營地上的綠草早已片片枯黃,垂落在土壤裏從根莖開始腐爛。今年似乎冷的比較早,會是個難捱的寒冬。

這樣的日子,北上征讨屠各胡,似乎也顯得格外悲慘。

有士兵是從太原當地征募來的,十分了解并州的冬天。

國庫空虛,軍需只發給士兵們每人一套麻衣、以及塞了稻草的冬衣。這樣的裝備即便身處京洛,三九天時都要把人凍掉半條命,不必說北上陽曲!

他們心中惶恐,忍不住就将這些告知幾名同袍,不到兩日後一傳十、十傳百,尚未出征已是人心惶然。

戲忠聽了一耳朵,進言道:“今冬嚴寒,我軍北上必有憊怠,無法與北地屠各胡相抗。長此以往,難以取勝。主公可有解決妙計?”

比起北方,中原地區到底要溫暖不少。陽曲以北的并州各郡,有時從十月起便接連飄雪,視野之中都是白茫茫的,根本不利于士兵作戰。

而他們在十月內根本不可能将屠各胡打回他們的屬地,勢必會将戰線拉長,跨越整個冬季,直到春時方才能夠出擊。

這樣一來,首要面臨的就是士兵們能否挨過北方的冬天這一難題。

糜荏這會正對着沙盤演練兵馬,聞言笑了一下:“志才不必擔憂,我已做出安排。”

他說完這話,衆人駐兵此地等了三日。而後便有人送來一車又一車的衣物,堆滿了營中空地,驚得衆謀士們紛紛探頭觀看。

打開一看,裏頭放着一件件由麻布制成的短衣。看起來明明十分粗糙,摸着卻有說不出的柔軟溫暖感覺。

衆謀士們都被驚呆了,荀攸奇道:“這衣裳溫暖至極,不知是由何布料所制?”

已對糜荏麾下産業了如指掌的荀彧解釋道:“外面是麻布所制,裏面塞了一種名叫棉花的物什。”

這個時代百姓是不種植棉花的,糜荏讀書時代請商隊從絲綢之路往西走,歷經一年時間找到棉花。後來他差人種植、紡織成棉布售與士族,雖不若絲綢昂貴,卻也是權貴們喜歡的布料。

賺到了錢,這些年又擴大種植,在徐州、益州、西域等地都有産業。五年下來累極了數之不盡的棉花,全部堆在地窖之中,偶爾翻曬。

——只要儲存得當,棉花可以保存幾十年不腐。

這會紛發給士兵兩萬多件棉衣,也就用去庫存裏儲存不當的那一成多些,與其等來年腐爛不如先用在刀刃之上。

這下,整個軍營全部沸騰了!

謀士們震驚于糜荏的大手筆:他們都是士族,自然知道棉布這種新興起來的布料在士族之中有多流行。

雖然不知一匹棉布需要多少棉花,一件棉衣又要多少棉花,但這,未免也太貴重了吧?!

至于收到棉衣的兩萬士兵,根本不敢置信。

他們先是呆了許久,而後小心翼翼撫摸發下來的棉衣,感受手心的溫暖與柔軟。有反應過來的人,忙套上試穿。

尺寸雖然不大合适,卻極為暖和。只穿了片刻,甚至都熱的他們發了汗,忙脫下來小心收好。

而後傻笑着凝視這棉衣,許久忽然淚涕縱橫,嚎啕大哭。

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啊,在不少士族眼中甚至都不是人!而是草芥,是牛馬,是奴隸!就算并州嚴寒,會凍死他們,但這又有什麽關系?

只要士族們沒事,京洛沒事,屠各胡打不進來就好了啊!

可是糜國師——糜國師居然就把他們考慮了進去,給他們發了這麽暖和的衣裳!

而且聽說裏頭那種叫棉花的東西,本來是給士族們做衣裳的!

一時之間,整個軍營充滿了嗚咽之聲,幾乎所有人都抱着棉衣不肯撒手,心中對于糜荏的感激臻至頂點!

這就是糜國師啊!難怪所有受他恩澤之人都說他是天神一樣的人物!

給這樣的人做牛做馬,甚至獻上生命,又有什麽關系?!

至于沒有收到棉衣的、會被留在河內郡種植冬小麥的四萬士兵們,也都是羨慕不已。

啊!他們也好想要新棉衣啊!!還想跟着糜國師北上,根本不想留在河內郡屯田啊!!!

一時之間,各營之中的百夫長紛紛收到士兵們這一要求,甚至他們之中不少人也是被留在營地種植的,心情澎湃地向上頭反應過去。

而後是千夫長的逐級反映,最終幾個校尉一起進了糜荏營帳裏商議出征名額,還差點為争奪這個打了起來。

見校尉們争得面紅耳赤的謀士們:“……”

得,士氣完全起來了,不必再做擔心。

至于謀士與校尉們,拿到的棉衣自然是要比士兵們的好一些,外頭是棉布包裹的,還有兩件輪換。雖然不是什麽珍奇衣裳,但衆人也十分欣喜,覺得主公/國師對他們就是好!

解決完這件小事,糜荏領兵前往陽曲。

臨別之際,他擁抱了留守在此的荀彧。而後在衆人看不見的角度,在他的耳畔親吻了一下,溫柔而堅定道:“等我回來,文若。”

于是荀彧這幾日以來隐約緊張、擔憂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

又十日,大軍抵達陽曲。

一日之前才收到朝廷诏書,新上任的并州刺史領了十餘人前來迎接糜荏。

在如今州牧時置時廢,并州只置刺史。州牧與刺史的區別在于:州牧可以豢養軍隊、領兵出征,而刺史只作監察管理。

所以糜荏先前請求劉宏令盧植為徐州牧,正是這個道理。

瞧見糜荏,新的并州刺史總算放松了面色,揚起一個真誠的笑容行了一個大禮:“下官丁原,拜見糜國師!”

這位新刺史名為丁原,字建陽,乃是兖州泰山郡南城縣人。他長得人高馬大,面容雖然普通,卻很端正和善,看着就讓人心生好感。

糜荏自然回以一禮:“丁刺史,荏初到陽曲,尚且不知目前戰況如何,還要勞駕您多多指點。”

丁原忙道“糜國師言重”,兩人順着寒暄了兩句,而後詳細解說了目前的狀況。

前任并州刺史張懿被屠各胡所殺之後,丁原便領了萬餘兵馬,艱難邊退邊打,與屠各胡相抗。他原先還想退到河內郡等待朝廷救援,畢竟如今涼州叛亂,朝廷兼顧不得。但聽聞朝廷派遣糜荏過來,登時有了信心。

黃巾軍一戰之後,糜荏在武将之中的名聲大振,不少人都認為他有領兵的才能,十分看好這位年輕的将領。

目前屠各胡就駐紮在陽曲所在的太行山脈以北的盆地之中,因為他們都是騎兵,想要攻下地勢崎岖的陽曲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但同樣的,陽曲之中的兵馬也無法向外出征,與他們交鋒。

糜荏聽完了丁原的解說,令人去捏沙盤,打算先把地形圖弄出來再說。

便在此時,外頭一陣擂鼓之聲,響徹陽曲城中。

丁原面色一變:“不好,那屠各胡的猛将呼衍浩,又來城門前叫陣了!”

叫陣,也是所謂的“一騎讨。雖然不是目前打仗的主流方式,但由猛将在陣前挑釁敵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打擊對方的士氣。

孫子兵法之中也有相似的辦法:對付勇猛而又容易被激怒的敵人,挑釁可以輕易讓對方失去理智。将這種手段運用于攻城抑或拉鋸戰中,都可以起到效果極佳的作用。

糜荏沉吟道:“這呼衍浩,時常過來叫陣?”

丁原咬牙道:“是,那呼衍浩每次都領萬餘兵馬,帶着他麾下幾名猛将在城門之下辱罵我軍!我軍若是迎戰,便正中對方下壞!”

他怒發沖冠:“屠各胡無恥至極,根本不遵守道義!一旦我軍将士出城迎戰,他們便派遣三人、五人前來與他對敵,直到将人斬殺陣下!這段時間,下官已折損三位好将!”

就連他自己,也差點被斬殺在陣前。

但若是不出城任由對方叫罵,城中軍隊的士氣又會日漸低落,壓力與絕望與日俱增。

兩人話語間,已走到城牆之上。

糜荏便見對面一個手持□□、身穿盔甲與毛皮的彪形大漢,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對着他們嬉笑怒罵。

傳遞至耳畔的聲音雖已十分微弱,但衆人還是能聽到一些。結合他的動作判斷,也大概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滿城将士目眦盡裂,恨不得打開城門沖下去應戰。守城的一個将士怒不可遏:“糜國師,您既已帶兵前來,可否打開城門應戰?!”

丁原呵斥:“住口,豈能對國師不敬!國師自有安排!”

“建陽不必如此,我理解諸位将士的悲痛。”糜荏道,“他們卻敢這般挑釁我軍,必然是做好了十足準備,想要趁着我軍剛至此地不了解戰況,将我軍一網打盡。”

那八尺大漢聞言,紅了眼睛:“那便任由這人在陣前侮辱我們嗎?!”

糜荏沒有回答,轉回頭去瞧着那人。

他估算了一下距離,而後詢問道:“漢升,這個距離你能射中對方嗎?”

他們之中,他比黃忠的準頭高一些,黃忠的射程比他遠一些。就在出征之前,他還送了一把後世改良過的弓箭給黃忠,可以令他射的更遠一些而不影響力道與準頭。

這個時代有沒有擴音器,能聽到對方叫陣一般不會超過百步,就算斜射過去,應該也在黃忠射程之內。

陽曲城中将士聞言齊齊看向糜荏,面色各異。

……不是,這糜國師到底有沒有守城的經驗啊?想把叫陣之人射死,這未免也太想當然了吧?

要知道就算再好的射手,這麽遠的距離也根本不可能射中對方啊!

黃忠卻恭敬道:“末将可以一試。”

語罷,取出身後背着的長弓,引弓瞄準呼衍浩。

衆人見之,只覺窒息。

一個真敢問,一個真敢答啊!他以為他是傳聞中的戰國神射手養由基嗎,合着還能百步穿楊?

衆人相顧無言。對面的呼衍浩見狀,也哈哈大笑起來。

他指着腦袋嘲諷道:“你們漢軍是不是這裏有病,竟然對着本将軍射箭?!哈哈哈哈哈哈本将軍就在這裏,你有本事就射中本将軍啊!”

他身後的屠各胡士兵們也哈哈大笑起來,都在嘲諷城牆上那新面孔的不自量力。

但便在此時!

一支裹挾着風聲與尖嘯的利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至呼衍浩身前!若非呼衍浩下意識歪了下身子,這箭便要射穿他的要害,見他射殺在陣前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被射中了左肩!而利箭趨勢不減,還将他整個人帶的後仰了一下,差點跌落下馬!

左肩一陣劇痛,呼衍浩瞳孔驟然緊縮。

他身後士兵的笑聲,也都盡數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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