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四日之後, 暴風雨停歇,天色稍稍放晴。
糜荏引兵出發之前,一位宦官神色匆忙地造訪軍營。
聽聞是中常侍呂強手下的人, 有要事禀報糜荏, 守在外頭的士兵通報後才将人帶進來。
一瞧見衆人中間的糜荏, 來人也不管他們還隔着一段路,便焦急大喊道:“糜國師, 大事不好了!”
風雨給了他極大的阻礙, 使得他不得趕一回路停一會, 面容憔悴, 衣服的下擺上沾滿跑馬時濺起的泥點。
“糜國師,大事不妙,陛下駕崩了!”他聲音沙啞,心急火燎道,“蹇碩聯合董太後,要逼您為陛下殉葬!”
話語落下,不亞于一道驚雷轟然響起,吓得衆人滿面震驚。
“你說什麽?”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陛下駕崩了?什麽時候的事,又是誰要糜荏為陛下殉葬?!
來人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因為着急趕路,他這幾日連水都沒怎麽喝,扯着嗓子用嘶啞的聲音道:“四日前的那一夜, 陛下受驚嘔血不止。駕崩之前, 陛下立辯公子為儲君,蹇碩又在衆目睽睽之下提議要您為陛下殉葬。”
“陛下沒有同意, 但董太後不顧陛下阻攔要命您回朝, 或許很快便會有人來傳旨了!”
這番話大致将當日發生之事說清楚了, 糜荏身後的謀士、校尉們基本了解來龍去脈,全都被震驚地失了神。
——這是憑什麽啊?!
憑什麽天子駕崩,真正的佞幸蹇碩不為陛下殉葬,反而要他們的主公殉葬?
難道他們不知道涼州尚未徹底安定下來,烏桓又亂,一旦糜荏被殉葬,幽州或許因此戰敗,将不能再立于邊關守護大漢?
天下都已經成什麽樣了,他們還在搞這種排除異己的手段?!難道真正要到亡國時,敵軍攻入京洛将他們聚集起來,砍掉他們的頭顱時,才會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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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們或許永遠不會醒悟。
這些人只看得到自己眼前的利益,只要擋在他們的前面的,就都是他們的敵人。為了利益,他們不管是非好壞,只會耍出各種下三濫的手段來排除異己。
他們哪裏會管天下百姓的死活!
就算叛軍打到宮門口,這些人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地對着敵軍痛哭流涕地磕頭求饒,并在心中怨憤咒罵所有保家衛國的将士!
思及此,衆人怒發沖冠。
饒是慣來淡定的糜荏都被震驚到了,好半晌無言。
許久才不可思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來人忙點頭:“千真萬确!呂常侍特意令奴将消息帶給您,您快些離開這裏吧!”
糜荏信了。
他曾幫助過呂強,知道這人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是有确切的消息才會冒着危險前來通知他。
他的面色驟然沉了下去:“此事并未塵埃落定,我不能走。”
他沒有犯錯,劉宏也沒有要他殉葬的意思。即便董太後下令,只要繼位的劉辯不認同,那就不是真正的聖旨。
他不跑,公理就在他身上;他一旦逃跑,反而會将此事變得糟糕。不僅是他自己,他的家人、呂強都會有滅頂之災。
糜荏稍稍緩和面色:“呂常侍的好意本将軍收到了,這幾日風雨交加,勞你特意趕路來告知我。”
他對荀彧點了點頭:“文若,先找個帳篷帶他去歇一會吧。”
發生這樣的大事,他們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繼續行軍。
令大軍駐紮在原地,他與麾下門客、五校尉一同回了營帳商量對策。
見糜荏冷着臉沒有說話,麾下衆人皆是出離憤怒。
他們雖是這兩年才跟随糜荏,卻也知道糜荏為走到今日付出了不少心血。可以說是殚精竭慮,甚至壓上了大半部分的身家性命。走到這一步,卻被奸邪小人陷害,讓人怎麽甘心!
“他娘的蹇碩,”射聲校尉怒罵道,“老子就知道他是個奸猾狡詐的畜生!”
其餘幾營校尉也跟着咒罵起來,他們本是粗人,罵起人來雖然不好聽,卻難得讓在場的謀士點頭贊同。
最為魯莽的屯騎校尉道:“将軍,現在我們該怎麽做?要不要先殺回京城去,砍了那蹇碩的狗頭再出征?”
“對,砍了那賤人的腦袋!”好不了多少的越騎校尉也應和道,“您一聲令下,我們幾人這就沖回京洛去!”
就連一向穩重的黃忠都被氣狠了:“正是,将軍我們不如引兵回朝,先擒下蹇碩那個小人,看他還能耍什麽花樣!”
好叫朝中幾個奸賊瞧瞧,他們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哎,你們這是什麽想什麽呢,好好地添什麽亂啊,”荀攸嘆了口氣,“事态倒也未至這般地步。”
鐘繇也道:“不錯,這是陛下駕崩前發生的事,倘若董太後當時只是氣話呢?”登基之人會是劉辯而非劉協,董太後或許只是遷怒他們主公呢?
“諸位暫且安心,”荀彧還能冷靜,“辯太子登基,他與董太後水火不容。董太後要殺主公,新帝卻一定會為幽州之亂而保主公。”
所有人裏,他其實是最憤怒的一人,恨不得馬上就騎馬沖回京洛砍了蹇碩。但他不能慌神,如今子蘇心中一定十分難受,他不可以自亂陣腳。
衆人聞言紛紛颔首,五校尉聽得都要急死了:“那就這樣放過蹇碩那個奸賊嗎?他若是在我等出征時,給将軍您捅刀怎麽辦?”
戲忠皺眉:“是有這個顧慮。”
“我等不如将此事宣揚至軍中,令軍中上下知曉此事。屆時董太後便是下旨要您回朝,将士們也不會允許。”
這顯然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只要軍中上下一心,朝廷也不敢逼迫他們。只要不回朝,萬事就有回轉的餘地。
糜荏點頭:“此事交給你們處理。”
衆人異口同聲道:“是!”
商量過此事,糜荏道:“諸位也累了,回去歇一會吧。文若,你先留一下。”
等衆人離去,他便坐在椅子上,伸手将荀彧抱進懷裏。
把腦袋貼近對方胸口,傾聽着對方平穩、安定的心跳聲,他輕輕嘆了口氣。
許久才道:“……我早知道他時日無多,卻并未想過會這麽快駕崩。”
劉宏是所有人職場上的領導,極大部分時間昏庸無能,任人唯親,害了不少人。但從私人角度講,總歸幫過他的忙,讓他能在朝中發展起來。
今日驟然收到他的死訊,難過必是有一點。
更多的,則是一種“終于來了”的唏噓感。
荀彧撫着他的脊背,無聲安慰他。
翌日大軍重新出發。為防止軍心動蕩,殉葬之事暫且沒有告知軍中士卒。
除了糜荏,所有人都祈禱董太後能夠收手,莫要在大是大非上做錯事。
又兩日,糜荏被蹇碩遣來的宦官邬內侍攔下,幾人對他宣讀了董太後旨意。
——她還是下了命令,要糜荏為劉宏殉葬!
當然,旨意上寫的模棱兩可,只說天子駕崩要糜荏回朝吊唁。等糜荏只身一人回去,再怎樣就由不得他了。
宣讀完旨意,邬內侍似笑非笑:“糜将軍,還不速速接旨,随我等回朝?”
十常侍倒臺之後,他們這些尚書臺官吏一直籠罩在糜荏陰影之下。天子下令“修宮錢”時西門常侍多有貪污受賄,最終全部被處理,以至于他們都已經規矩很久了。
這原是為官的本分。但在這些人心裏,卻是糜荏截斷了他們的生財之路,心中自然恨得要死。
如今聽聞董太後下旨要糜荏殉葬,所有人彈冠相慶,欣喜得不得了!
但糜荏的反應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臣知道了,”他收下聖旨,慢慢道,“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如今幽州戰事吃緊,陛下在天之靈,一定不會願意看見臣因為他吊唁而疏于戰事。”
邬內侍愣了一下:“糜國師這是何意?”
糜荏淡淡瞧着他:“等驅逐烏桓,平定幽州叛亂,臣自然會回朝去他陵前告罪。”
這話中之意,便是他不打算跟他們回朝。
邬內侍顯然沒有意料這一情況,面色一變:“怎麽,糜國師是不願回去見陛下最後一面?糜國師可要想好,這是對陛下的大不忠啊!”
“不忠?”糜荏冷冷看着他,“此戰是陛下令我出征在先,而我承諾過一定為陛下平定幽州叛亂,我若是做不到才是不忠。”
“糜國師不必擔心這個,”邬內侍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太後自然會派別人去平定幽州之亂。”
“太後?”
糜荏挑眉,“我忠于陛下,如今陛下駕崩,我便忠于新帝。太後不過是後宮女眷,如何能幹涉朝政?”
“放肆!糜國師竟敢對太後如此不敬!”邬內侍大吼一聲,“諸校尉,給我拿下糜荏,押送回朝!”
他喝完這一句,等了片刻。見一衆校尉全部無動于衷,面色大變:“怎麽,諸位校尉也要違抗太後旨意嗎?!”
五校尉冷眼睨視着他,敷衍道:“末将并未收到陛下要将糜将軍囚送回朝的消息,你居然假傳聖旨,着實可恨!”
邬內侍瞳孔緊縮,面色大變。
“假傳聖旨,此乃彌天大罪。”糜荏嗤笑,“來人,将罪犯邬異看管起來,等本将軍班師回朝再請陛下定奪!”
邬內侍這才意識到,糜荏居然徹底掌控着整個軍營,這一支十萬人的軍隊已非單純的朝廷軍。
他大喝一聲“豎子爾敢”,就要轉身逃往拴馬處。但糜荏身後幾名校尉哪裏會放過他,轉瞬帶領一支兵馬将來人團團圍住。
見士兵們手中持着的冰冷尖利的武器,幾人喉頭微動,差些脫口而出的叫嚣話語全部吞回口中。
……
董太後既然真的下旨,那麽此事就算有新帝幹預,也怕是不能善了。
糜荏當即整軍暫停,令麾下将士将此事告知十萬兵卒。
其重點在于:
一則,陛下于前幾日駕崩。今日董太後要糜将軍回朝為陛下吊唁,但他們收到切實消息,一旦将軍返回朝中,董太後便要将軍為先帝殉葬;
二則,殉葬之事先帝在駕崩前并不同意,是董太後受奸賊蹇碩蒙蔽而下的旨;
三則,蹇碩只是争對糜将軍,禍不及十萬士卒。将軍會繼續北上,待平叛幽州之亂後回朝請罪!
這些消息很快傳遍軍營上下,所有士兵嘩然,止不住地議論起來。
有人慌亂道:“将軍抗旨不尊,豈不就成了逃犯?那我們會不會被牽連啊?”
“不是說了不會禍及我們嗎,你怕什麽?”
“你蠢嗎,他們說不禍及就不禍及?”
全軍人心惶惶,慌亂異常。
聽得衆人議論聲,糜荏在這兩日裏安排的什長、百夫長在他們所屬的方陣中,紛紛站起來道:“各位且聽我一言!”
“我是沒有讀過書,但我知道忠義的道理!”被安排的什長、百夫長見周圍幾人停下來看他,大喊,“是先帝與新帝要将軍殉葬嗎?!”
“——不是!”
“要将軍殉葬的是奸賊蹇碩!這個卑鄙小人不顧先帝遺命,是不忠;不顧幽州戰事,是不義!這種不忠不義的命令,将軍抗旨不尊有什麽錯?”
“至于安危,各位與其擔心被将軍牽連,為什麽不想想一旦将軍被捉回殉葬,幽州在烏桓攻勢下淪陷,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麽?”
“到時候我們是會戰死沙場,還是會死在朝廷的問罪裏?”他怒吼,“不管哪一條,有比跟着将軍上戰場更安全嗎?!”
“除了糜将軍,現在還有誰能帶領我們打敗烏桓?皇甫将軍能嗎,張溫将軍能嗎?不能!他們都還在和涼州軍打仗呢!”
“跟着将軍上戰場,打敗烏桓,難道還不能用軍功抵消這一次抗旨不遵嗎?!”
這些人說話時,周圍十人、幾十人早已停下竊竊私語,這一片的空中只餘風沙與他們振聾發聩的怒吼。
衆人紛紛醒悟過來。
——是啊,跟着将軍打仗還能有一線生機。若是将軍被帶回朝,那才是徹底完了!
見士卒們面上了悟,他們又趁熱打鐵怒吼道:“打敗烏桓,功過相抵!”
也不知道是誰開了頭,士卒們也跟着大聲喊道:“打敗烏桓,功過相抵!”
這道聲音傳染一個個的方陣,不過片刻時間,整個軍營竟然全都是這一句話的怒喊。
聲勢之大,震天駭地,正如兇猛的野獸在逆境之中的憤怒咆哮!
衆謀士們聽着這一喊聲,瞧着他們面上的憤怒與信念,紛紛舒了一口氣:成了。
不僅穩住主公将軍的地位,更穩住了軍心。現在軍中所有人不僅是為朝廷而戰,更為自己而戰,為将軍而戰!
這就是他們的軍心所在,也是軍魂所在!
便在此時,五校尉大喊:“列陣——将軍檢閱軍隊!”
軍營之中一片騷動,但十萬大軍以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安靜了下來,列成一個個方陣。
糜荏率領五校尉從他們身前走過:“将士們,今日爾等所言,我銘記心中!”
“我保證,此戰會盡最大的努力,用最小的代價平定幽州叛亂!所有将士,但凡傷者,我都會額外給你們再發一年軍饷!但凡亡者,我會給你們的家人再發十年軍饷!”
陽光下,他銀白的戰甲熠熠生輝,耀眼奪目。他的話語,也帶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倘若說謀士們引導的那一番話語在忠義上站住了腳,那麽糜荏的這一番話則從利益上徹底令十萬士兵信服,完全願意為了他賣命。
就算現在他調頭回去攻打京洛,這十萬人恐怕也都願意與他而去。
但糜荏當然不會這麽做。
他跨馬而上,長/槍遙指幽州:“将士們,且随我出發,蕩平烏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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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