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不老,情難絕
黃泉花在岸邊開得妖嬈,紅燦燦的一片在弱水河畔招搖的吸引着過路亡魂的目光,酆都大帝途徑奈何橋畔,本是急着去酆都處理未完成的緊急文件,不知怎地,他突然似有所悟,轉眸的瞬間忽的被這片用魔血滋潤過的花朵吸引住了眼光。正在這會,不遠處幼童的歌聲緩緩從河對岸傳來,酆都大帝恍惚了一下,似是又見到了某個稚嫩卻不容于世的孩子,便是這躊躇的半晌,那歌聲中傳唱的內容他就聽清了個大概。
“陰兵所向,沙華引路,黃泉流處弱水覆,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獄界之帝張琰,千古明君,天地為驚,三界動容……”
酆都大帝聞言忍不住勾唇一笑,再擡頭時,一雙眸子裏除卻自豪,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穩了穩神,輕嘆一聲,這才沿着方才的路徑繼續前進。
獄帝這位一路經歷坎坷的帝王,終于在今日成長到了被孩童傳唱的程度,只是那背後收複閻羅、穩住鬼帝和羅酆六天的艱辛與苦痛,推行改革獄法的艱難,忍耐着七情六欲中求而不得的折磨,這一切的一切,除卻他外,沒人能看到。
只可惜了那個叫安素的孩子,他說過的,獄帝做到了,他卻無緣相見。
陰風吹過,帶起彼岸沙華大片的傾斜,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在那剎那,竟是像極了孩童憋在喉間偷偷的笑。
獄界宗靈正殿
“獄帝,此番您改革屍魂界之限,準許亡魂洗滌後留着過往執念于此等待,了卻執念後當即轉世投胎,使得冤魂厲鬼主動平穩心中不甘,實為良策,為十殿鬼帝一方減輕不少負擔,功不可沒,可……”轉輪王王薛說到這,忍不住偷眼瞥了一眼以手撐額的獄帝,他左看來右望去,實在看不穿獄帝的心思,這才吞咽了一下,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可正如朝堂上西方鬼帝所言,七月半,鬼門開,屍魂界有些亡魂可借着心中不甘在當日返還人間,雖說大多數都為良魂,但這風險……”
“所以便因按照原先規矩,不論亡魂心善與否,執念何許,統統囚禁于屍魂界內,不得往返?”獄帝微微擡起一雙鳳眸,正起身來,舉手投足間的霸氣威懾全場,他冷冷望向頗為尴尬的轉輪王,輕笑一聲,泠然道:“便是王薛也覺此方好?
“微臣倒不是覺得舊法好,心裏自然是服獄帝之言。”轉輪王連忙回首澄清,只是在垂眸的瞬間心中暗嘆,果真獄帝改變極大,原先有情的人竟成了今日他們只能仰望的帝王,獄帝這一眼望過來的力度讓他心都忍不住一抖,“獄帝,鬼節本為一年中生死路開啓的慶典,亡魂因此順着原路返還,了卻心中執念,雞鳴前返還獄界,過了奈何橋行過忘川河,便連望鄉臺都不登,直接飲了孟婆湯便可投胎轉世,這于獄界來說的确是件好事。可您也知曉,返還亡魂不是個個都心誠為善的,歷年都有惡鬼私逃為害人間,平添了不少麻煩,微臣是想有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得以安息衆怒。”
獄帝沉吟了一會,撇眉細細思索了一番,這才正眼望向王薛。他聲調雖是緩慢,內裏卻透着幾分不得忤逆的殺伐之意,“我不管你想出何許法子,總而論之,我只有兩條規矩不可改。”獄帝随手敲打着鬼木案幾,一下又一下的清脆之聲沒來的平添了幾分詭異。“第一,不管亡魂先前經歷與否,若是良魂,一律準許了卻心中執念後投胎轉世;若是冤魂厲鬼中有誠信悔改的,不得擅自将其入酆都備案,但若賊心不死,還妄想危害一方,當即推入十殿,由你們決斷。”
轉輪王一臉認真的在随行小冊上記錄下來。
“第二,鬼節生死路必開,至于如何防止厲鬼作惡,那是你們之職,可懂?”
轉輪王一臉恭敬的行了個禮,認真道:“微臣明白。”
獄帝望着對他行禮的轉輪王,一雙紅眸中悠悠燃燒着一團死火,安靜卻又沉重。往前還可談心的閻羅終于在今日成了他最忠心的臣子,有失有得,他失卻了友人,得來了忠臣,也不知這筆買賣細細算去,與他而言,到底是虧是賺。
許是于獄帝而言,自然再好不過;可于張琰而言,真是再苦痛不過罷。
因為如今的他,當真是一無所有。
轉輪王再行了個禮便打算離去,畢竟公務繁忙,耽誤不得。卻不料如今已無喜怒的獄帝忽的在後頭淡淡的叫了他一聲,那本無礙,只是王薛屏聲再認真聽去時,獄帝話語裏似是随意牽扯到的人名還是讓他忍不住心頭一痛。
“杜子仁最近可好?”獄帝漫不經心的批閱着公文,挑起的鳳眼裏看似一片平靜,火紅的眸子裏卻幽幽跳動着幾縷按捺不住的火光,不待王薛回話,便又徑自慢聲道:“他前不久才回殿向我禀報,說是已收複逃往三界的惡鬼,還不等我贊揚他兩句,又急匆匆的趕去鎮守泰煞諒事宗天宮。你說說,我難得得了這麽一個好臣子,他卻怎的不知愛惜自己?”
王薛喉頭滾動了一下,堪堪壓抑住了心裏泛起的酸澀,這才肅着一張臉恭敬道:“臣于帝,自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獄帝挑着眼角乜視了他一眼,看着轉輪王一派隐忍模樣,嘴角禁不住微微勾起了一個算計的弧度,“王薛,我記得你原先可不是如此無趣。雖說我如今是這番模樣,但心底也還是明白事理,記着以往恩情的。”
王薛身子猛的一震,當即也顧不上禮法,直接前行幾步逼近獄帝,想問出個所以然。卻在看到獄帝那雙戲谑的眸子時瞬間腦中警鈴大作,他察覺不妥,連聲告罪着就想往後退去,只道自己大意亂了分寸。獄帝一雙眼裏含着笑,嘴角難得挑起了一絲往日的弧度,他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快将退出蒲團的王薛,直把這人唬得再不敢多說旁的。
“王薛,我心中自有分寸,是我連累子仁如此,心中終有虧欠,還望你不要怪我才是。”
王薛看着獄帝這番認真模樣,心髒猛地一跳,竟是在剎那分不清獄帝之言,他慌亂中趕忙拜下身來,疾聲道:“微臣不敢。”
獄帝嘴角挑起的弧度慢慢斂了下去,一雙眸子裏不知閃動的到底是何許情緒,明明瞳孔裏是明麗的紅,卻在這些年的磨砺下,生生染上了濃墨的沉郁。
他是真心想幫他,卻忘了一路行至今日,他手中究竟沾染了多少罪孽。他終于應了安兒期盼成了獄界為人稱道的帝王,可孑然一身的他某日站于高處回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旁已再無良人。
他沒有除情,卻在端坐于帝座的那一剎那,感受不到任何旁的情緒。天地間仿佛唯留下他一人,他所争所求,不過是獄帝本身該有的責任,這一切,本該是許久以前他就該體會到的東西。
獄帝望着俯身行禮的轉輪王,心裏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據我所知,鬼門開時必經泰煞諒事宗天宮,近日此處有子仁鎮守,惡鬼害人之事較之往年少了許多。正巧你也正負責此事,不如随他一道一同安守。”獄帝回身落座,不看轉輪王驚訝的神情,徑自揮手拟旨。“雖說你僅是十殿閻羅,論起仙階來與南方鬼帝一道,實為不妥。但你做事有功,精通世道,也幹練聰敏,自是配得起鬼帝之行,即日起我下旨命你如此,事成之後你便攜着子仁歸來,由我定奪。”
王薛愣了好半晌,靜靜在心裏過了一遍,這才死死壓抑住內心的喜悅之情,恭恭敬敬的領旨謝恩。獄帝舊時自是知道他與子仁的糾葛,但礙于兩者身份職責,兩人本是難得相見,更何況後來子仁七情六欲拔了個幹淨,好死不死的忘了前塵,再相見時,他們已是無語話凄涼。這次獄帝派他前往協同子仁,真真算是一了他的夙願。再說子仁本是要鎮守泰煞諒事宗天宮五百年,但獄帝讓他事成之後領着子仁歸來,便是私下裏抹去了這難熬的罪罰。
畢竟這獄界還是獄帝做主的,以往便是如此,更何況是如今脫胎換骨、威懾一方的獄帝?
王薛在心裏暗暗計較着,眸中的感激禁不住泛上了些許,此事之後,少不得有些許□□要彈劾谏言,但望着獄帝這模樣,倒似也不懼什麽。
轉輪王行了個大禮,獄帝躲不開,也只得生生受了。便就這一會的功夫,迫不及待的王薛便領着旨意沒了蹤影,只把還伏案批閱的獄帝看得無奈搖頭。
也罷,這邊算是兩清了吧,雖日後免不得又要與王真人一行鬥法,但心下這塊大石,總算是落了下去。
窗外彼岸沙華開得妖嬈,鋪天蓋地的紅幾乎要晃花了過往亡魂的眼。獄帝禁不住側頭靜靜的看了一會,不知怎地,忽而笑了出來。他擺手褪了這一身正裝,施法随意換了一件便服,本束着冠冕的頭發如今松松紮起,襯得他愈發眉目如畫,顧盼生姿,若是再拿一把折扇放在身前輕輕搖,那活脫脫便是人間顯貴中的潇灑少年郎,走上街去,少不得要吸引多少姑娘家的目光。
可惜沒有天帝旨意,他再不得出入三界。
獄帝微微一笑,臉上看不清有何隐忍難過,只是施法的玉指一頓,便就此不見了蹤影。
恐怕這獄界也少有人知,這平日裏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帝王,竟總會抽些時候游于奈何橋旁望着過往亡魂,他心中确有等待之人,但占其更多的,便是幫着那些早夭的孩子們過了輪回,言笑晏晏間,也在暗暗期盼那藏于某人魂中的一魂一魄,能驚起他命中的漣漪。
這獄界早已不知過了多少載,獄帝走到今天這般,自然是心如明月,大抵也放下了不少不甘尤怨。可唯有一件事,他記得分明透徹,便是許久以前那張最後望着他的血色笑顏,他每每午夜夢回,思至如此,口中低吟之語讓他幾乎啞了嗓子,卻也排遣不了心中悲痛。
他一直都記得的,哥哥曾經告訴他,安素曾于這世上,留下了最後一抹殘魂。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白駒過隙,這句笑言獄帝從未深刻記住,卻在今日此時,猛然竄出腦海,硬生生将那久遠的記憶一道道的說降出來。
原來世上真有人,當可一眼分辨于萬千人海。
【作者有心事】:
1.按理說我是不可能發文的,畢竟是延更到10月1日,但是收藏掉得太慘烈,讓我很是痛心,無奈之下,執禮只能發一章證明我還活着不會坑otz2.學業繁重,每晚都幾乎要準備到淩晨,更別提周末坑爹的選修,為了素拓分我還要試一試市裏的比賽,因而10月1日重新開更後,定為一周兩更,周一和周四22:00發文,在此希望大家能原諒則個。
3.連載需要勇氣,看連載的你們更需要勇氣,執禮對能追到現在的朋友們真的打從心裏的感到感謝,謝謝你們的支持,我一定會發揮十分力量來奮鬥努力的,所以……所以大家可不可以不要再取消收藏了QAQ,不看連載也可以等到完結再看的說QAQ,哦……我的心好痛QAQ……(嘤嘤嘤,打滾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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