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死當長相思
那書生模樣的男子上前幾步與黑白無常互相說道了幾句,好似在交代着什麽,獄帝看着身後的小孩在看見書生時忽然而起的瑟縮之意,心下也是有些奇怪。雖是不解,但面上倒是依舊噙着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清冷華貴裏透着幾分平易近人的親切,僅是一眼,便沒來由的讓人心下生了好感。
獄帝看着青年向自己走來,心下微動,恍惚間便見他微微傾身對自己行了個書生禮,獄帝微愣,破天荒的回了個禮,卻不料再擡眸時,心下竟是微的一緊。
青年嘴角挂着一抹溫潤笑顏,一雙安靜的眸子裏是看不真切的星空,那番安靜,卻又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執着,宛若冰川下暗湧的急流,時刻等着傾覆一切所有。這樣極強的矛盾感,竟給了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恍惚裏又讓他看見了那個倔強的孩子,分明是浴血而戰,卻在最後依舊執着的喚着一句他爹爹。
“在下楚平安,字安然,乃一介凡魂,今日無意冒犯公子,只是公子身後那倆小兒所等之人已至,正于孟婆處等着兒女團聚,還望公子行個方便。”
楚平安笑着走近獄帝,那兩個小娃兒還在怕這位前些日子照料他們的夫子氣惱他們的越矩,一個勁的往後躲,那模樣看起來分外可憐。可他們心下也知自己不是,凡魂無元神護體,尤其是純淨之靈,更是易得惡鬼觊觎。楚夫子再三叮囑他們不可亂跑,可孩童心性使然,總不想呆着那幾片方寸之地,因而便自作主張的央着兩位黑白無常帶他們去外頭看看。他們聽聞夫子喚這二位無常作爹,心下便計較着,即便犯了事夫子也不得直接怪罪于他們,看在長輩份上,好歹還能說上一兩句,卻不想正巧被抓了個正着,讓他們分外尴尬。
“如玉,和田,你們還想待到什麽時候?”楚平安望着這兩個怕得幾乎要抱成一團的小孩,心下雖是有些氣惱,現下也忍不住帶着幾分無奈,雖是如此,面上倒是嚴肅了幾分,帶上了些許說教之意:“你們爹娘好容易得了消息尋了過來,已是不易。何況你倆執念許久不入輪回,本已不剩多少時光,現如今還想因着此等小事猶豫,平白消耗這寶貴時光?”
如玉和和田對望了一眼,心下也明白夫子說得在理,掙紮半刻,便手牽着手從獄帝身後繞了出來。他們微微傾身對獄帝致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裏羞愧幾乎要壓抑不住,那番可憐兮兮的模樣,直把獄帝心疼得擺手說着無礙。楚平安看着他倆鼓起勇氣站在自己身前,一板一眼的認着錯,如玉是個姑娘,因着做錯了事眼淚也禁不住泛了出來;和田倒是死撐着夫子教導的君子之道,明明眼眶漲得通紅,卻也死活不掉一滴男兒淚。
楚平安見他倆知錯,面上也緩和了些許,和田說他們不該不聽勸言随處亂跑,還沒個體統的拿着陌生公子說着嫁娶之事。楚平安聽到這,終究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出來,他心裏只擔憂着這兩小兒出了半分差錯,到頭來免得又讓兩人爹娘神傷一番,卻不料小孩竟然還纏着這位公子說着這等情愛之事,只把他逗得忍不住破了功。
倆個小孩兒見到夫子笑了,心下頓時輕松不少,如玉察言觀色的本事厲害得緊,當即又成了原先小辣椒的模樣,她幾步上前扯住楚平安衣角,嘴裏直央着夫子回答原先未完的問題。楚平安望了眼奈何橋,心下雖是想解釋清楚,卻怕他們爹娘等得急,只得回身委托兩位爹帶着小孩趕去奈何,至于這種男孩女孩長大後才能懂得一絲的情愛之事,自是樂得留給這兩位情路坎坷的爹去處理。
臨行前,楚青竹似是有些不放心,戒備的看了獄帝一眼,随後拿着他的手小心的叮囑着什麽,冷傲天管着兩個小孩兒,一張臉冷得可以,只把還在叽叽喳喳吵鬧個不停的孩童鎮得眼觀鼻,鼻觀心,看起來竟是分外乖巧。
“爹,你還是趕快帶着他倆過去吧,這番事便這般了了,可不應還有下次。”楚平安自打遇到楚青竹便是看慣了他那副捋着胡子的威嚴相,一下面對着這位幾乎是自己平輩的溫潤男子,心裏也褪去了幾分對爹的敬畏,轉而還帶上了幾絲生前不敢的勸言,“孩兒知您憐憫這些孩子出不得獄界的苦悶,也曉得您的菩薩心腸,可私帶凡魂出界可是大罪。前些日子轉輪王還在處理惡鬼出逃之事,您這番做法實在是不趕巧。”
楚青竹看着自家孩子撇眉的模樣,不知怎的,心下竟有些發慌。許是恢複了往日青年之姿,加上又等到多年不見的愛人,有人在一旁體貼的寵着,又有人在一旁周全的叮囑,那心性便也跟着回到了過去。不僅做事完全不見之前安然抗敵的淡然,便連舉動也帶上了幾分青年才有的意氣風發和些許顧頭不顧尾的沖動。
“安兒,我知錯了,知錯了,你就別再念叨了。”楚青竹幾個縱步走至冷傲天跟前,親昵的靠在那位冷峻男子身上,眉眼裏無端都帶上了幾分風情,“安兒,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你爹親嗎?”
冷傲天神色不變,耳朵後跟卻忍不住泛上了些許紅暈。他青年便戰死沙場,自是不知自家愛人在人間吃了多少苦楚,只知他圓了他倆生前心願,帶着自己的部下開了個武館,自己又開了個書院,在煙火三月春雨緋緋的揚州城裏活得順風順水。不僅如此,還收養了兩個孩子,一文一武,竟是像極了他們,然而好巧不巧,卻怎也沒料想到,他們兩個孩兒的命運,便也是像極了他們。
話說回來,他當時擔任酆都陰司一職,少不得要回人間看看這兩個孩子,有一次還強硬的幻化了形體半道救了楚平安一命。雖說他時時刻刻關注他們,但卻也從未見過,如今這孩子來了獄界明白自己和他爹之事,也樂得将自己看作爹親,他雖是冷面冷心,但對待記挂在心上的孩兒,內裏還是泛着無邊溫柔的。
因而每每被這孩子喚着爹親,心下雖是興奮不已,但面上卻是一副強撐的冷峻,想着要做好這個角色好好彌補這些年來他不在的時光,但心裏總忍不住泛上一陣難掩的羞意。
于是老不休的愛人便總愛拿着這點來打趣他,真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逗弄才好。
“爹,您若再打趣爹親,孩兒可得擔憂爹親另尋良人了。”楚平安笑着打趣楚青竹,說着還故意瞥眼望了一番獄帝。楚青竹瞧着眼前這位公子翩若驚鴻的身姿,沒來由的還真是生了幾許戒備,他護着兩個小孩兒,強硬的挽着冷傲天的手,連招呼都不讓冷傲天做個全乎,就急沖沖的走開了去。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只把冷傲天這番漠然的人都看得忍不住彎了弧角。
楚平安望着他們走遠,噙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随即才不好意思的朝獄帝拱了拱手,希望他不要介意方才自己的打趣才好。獄帝笑笑,示意無礙,只在剛剛那位白無常喚楚平安為“安兒”時心下一驚,他當時下意識開了神識探索這人,心裏懷着期待,卻終究仍是一無所獲。
不過這番熟悉之感,卻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少親切之意。
獄帝看着眼前這個再次對他行禮,拱手作勢要走的青年,心下竟生出了幾分挽留之意。他在後頭喚了一聲平安,堪堪留住他的步伐,這才正了正身子,毫不掩飾的認真相道:“平安,我姓張名琰,無字。”
獄界之帝張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此人端的是這番風姿氣度,讓人想認錯也難。
楚平安聽聞這一句,回眸時的眸子裏也不見帶上半分詫異,他照例是安然的笑了笑,卻是回過身來再次行了個禮,眉目裏帶着幾分恭敬,仍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常言只道獄帝氣勢淩人不好相與,想不到那竟都是誤傳,今日得以相見,才知您真正本色。”楚平安行禮起身,一雙帶笑的眸子裏難得帶上了幾分戲谑,“您當真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人間《洛神賦》裏的神采,您真算是滿打滿算的占了個全。”
獄帝聞言一愣,不知怎地,原先蟄伏在腦中的一根線便這番輕易的被一句話盡數帶起,他微的一驚,下意識直眼望向楚平安,心緒百轉千回,終究落成了這樣一句話:若他是朝陽,他也願意為了這個凡人傾盡一切,廢去仙職違逆天道,也要尋得此人殘魂,一絲一縷好好拾起,安放于心。等終過了黃泉入了輪回,也要糾纏三生三世,歷經萬千痛苦百般磨難,也要求得與他白頭到老,不離不棄。
他看到了這人的魂魄,那是用頗迦祗養着才能重新生長的殘魂,其中混着朝陽的仙骨,怪不得自己從未見過他,卻平白生了這番熟悉之感。
天道輪回,他終于見到了這個朝陽糾葛九世也不改的命定之人。
獄帝笑笑,對着楚平安無奈的搖頭,心下卻是堅定了什麽。他邁着步子走近楚平安,言笑晏晏,竟是從心裏難得的生出了幾許歡喜。
這一世他見了他,便是命中定數。朝陽與這人磨難已久,卻被下了咒令永世不得相守,不巧這世楚平安遇見了他,這事若是不讓他這位帝王管管,那他還怎算得上是朝陽交心的好友?
獄帝的眸子裏端的是一片風情,映着亡魂消弭的瑩藍執念,竟在瞬間有如浩瀚星空,讓人微微分神,便忍不住墜落于此,但願長醉不願醒。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我們若等不到,等不到便是,畢竟最壞不過了斷于此,世間情感千百種,容得我們肆意放肆;可您卻不同,您若等不到,便真就等不到,那種無完結的痛楚,您只得日日夜夜的受着,藏于心底爛于肺腑,卻也不能說,不能痛,三界情/欲千百種,您卻無法占得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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