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玲珑骰子安紅豆
“那時我魂魄剛離體,睜眼時以為這生便就此了結,卻不料還在原地躊躇,我嘗試了許多法子,卻也沒能走出那邊樹林半步。當時我雖對獄界一無所知,但從戲文裏大抵也知道陰魂不可在陽間久留,畢竟一陰一陽,相持久了,終究是我吃虧。”樊祈低頭不安的挪動了下腳尖,雙手不自覺的攪在一起,他擡頭快速瞄了一眼獄帝的神色,見他沒什麽不耐神色,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我困苦不知所措,卻也無可奈何。直到有一天,我擡眸時忽的看見遠方有一小孩路過,當時我也是急昏了頭,只看到這小孩渾身金光缭繞,又生得極好,端的就是一派仙家氣勢,便以為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于是連忙大聲呼喊起來。那小孩原本似是不想理我,或許是瞥眼的時候瞧我可憐,便還真就走了過來。”樊祈看獄帝眸中快速閃過的一絲興味,當下也有些不知所措,獄帝看他這副模樣,也知他在擔憂什麽,當即開口安撫道:“放心,三界向來安穩和平,從無水火不容之說,你只管放心的講述便是。”
樊祈得了獄帝的允許,眼神亮了一下,嘴角也不自覺的勾起,似是放下了心中大石一般。
獄帝注意到他這副模樣,眼珠一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是這世上真有神力,那小孩走來之後,我便能活動起來,只不知為何,我似是成了一塊磁石,忽的被系在了那小孩附近一般,只能随着他的步伐行動,再做不了旁的。那小孩性子冷淡,但本心還是好的,我求他許久,央這位仙童将我送往獄界,他本是不願,直至後頭我們兩人巧遇了平安,此後三人作伴,這情況才好了些許。”說到這,樊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擡眼望向獄帝,眸中的恐懼和不安似是都被抛棄在了後頭,一派笑靥如花,竟是在一瞬,比彼岸的黃泉花還要來得嫣麗,“平安不知怎的,竟也變成了和我一樣的境地,我和平安兩人每天只能圍着那小孩打轉,說心裏不急那全是扯謊,畢竟我們是陰魂,不同那孩子的神力,多在陽間逗留一分,魂體消耗便是一分。平安知道事情嚴重,卻也不好過多的勸說那孩子,那孩子對着陰間似乎極為抗拒,便連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只是時間處久了,那孩子大抵與我們之間也是有了情分,某天忽然不知怎的就開口要将我們送往獄界,當時我高興壞了,卻也不知…不知後頭竟會惹出那多事端。”
獄帝看到樊祈小臉上的一片懊悔之意,原先帶笑的眸子也禁不住垮了下去,那番神情不似作假,便讓獄帝信了三分。奈何獄帝多掌管獄界大事,對于底層事端向來不用理會,因而也實在無法從樊祈的“事端”二字裏,猜出到底發生了何許情況。
“獄帝,那孩子性子雖冷淡,不喜近人,但本性是好的,也從未見他害過什麽人。只是他這情形着實少見,一時讓我們也手足無措,這才瞞着您致使失約,還望您……望您能網開一面。”
獄帝挑眉,望着樊祈哆嗦着祈求的神情,不禁挑起弧角緩聲道:“你還未說出個所以然,便胡亂讓我答應留情。樊祈啊樊祈,我都不知該如何說你才是。”
“小的不敢!”樊祈一慌立馬又想跪下,獄帝雖受得起,但也不喜歡這少年一遇事就跪他,何況他現在在外頭,即使未掩蓋容顏,但也沒向誰暴露身份,雖說這地方夠隐蔽,但也着實防不住萬一這個詞。若是黑白無常看到一魂反複向他下跪,終是該引起不必要的警惕才是,到時揭開身份生了禍端,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你好好說話,不要總跪來跪去。”獄帝神色不變,只是話語裏多了幾分淩然,那氣勢頗為吓人,直把樊祈唬得一愣一愣的,“萬事不是你同別人下跪便可解決的,若未命中靶心,跪也白跪,該降罪該處罰的一分都少不了你。有這些力氣,還不如慢慢将事情說清楚,到時真相大白,就算有罪,旁人也會看在你态度的份上酌情處理。”
樊祈頓時紅了一張小臉,這也不怪他,上一世他是乞兒,懂得最多的便是卑躬屈膝,畢竟那世風還未高到人人平等的地界,人家看不起他,他也只好如此。倒是楚平安見不得他如此,平日裏也沒少調/教他,讓他端正态度。奈何他根骨如此,本性難除,好容易大了些膽子敢出來結交他魂,但人家一吓他,他又立馬被打回了原形,縮在殼裏不敢出來。
此番聽聞獄帝一番話,讓樊祈受益良多,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不知怎地,樊祈忽然想好好換個面貌做人,畢竟他要等待的人如此威風而傲然,若是自己依舊如此,只怕那人也是要瞧不起他的。
“獄帝,也該是我們幸運,方至獄界便碰上了平安他兩位…恩,爹爹,他們在獄界司職黑白無常,見識也自然比我們廣泛得多。那時我們才知道,這孩子原來也是一介陰魂,只不知為何,體內陽氣充盈,因而在凡間也不見得作損。自古陰陽調和,因而我們遇見了他,當是被引了過去,只是……只是這孩子在獄界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存在。他陽氣過重,平常陰魂無法靠近,怕傷了元氣,因而不能在屍魂界多做逗留,我們雖是不舍,卻也只得随着黑白無常帶他去投胎轉世。可不知怎地,到了孟婆那,那專盛陰湯的碗竟在他手中生生裂了三次,喝不了孟婆湯,便走不過奈何橋,無奈之下,我只得央着平安的爹爹在獄界尋了個隐蔽之地安穩那孩子,想着等他陽氣消散一些再将他接往屍魂界。”
樊祈擡頭望了眼獄帝,眸子裏不自覺帶上了些許謹慎之意,“獄帝,我們按照約定每次都會輪着去看那孩子,只是今兒不知怎的,那孩子忽然說想要見平安。您知道,我前面說過,這孩子冷淡得緊,就算平日裏與我們相處,那大抵也是不願說話的,今兒他突然主動有了要求,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還想得到拒絕?因而平安今天便去了那孩子那,這便…便也就失約了。”
獄帝看着樊祈讪讪的笑着,一時也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才好,他心道自己這回失算,竟被楚平安這小子給算計了進去。話說那小子吃死了他對孩童會心軟,因而這次公然罷約,還特地派了這少年來攔他,特意引起他的好奇。這不,自己還果真被哄騙了進去,當真誘哄樊祈說出真相,樊祈估計也是不知情的,怕是連自己被算計了還不知道,只一五一十的說出了真相。這下可好,現如今自己知道這來龍去脈,想要抽身都來不及。
獄帝無奈的低眸笑了一聲,可嘆千萬年過去,自己竟是生出了些許自負,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因而便沒在意其他。今兒也多虧楚平安這一場局,才得以讓他重新審視自己,也好懸崖勒馬,以免以後自己因為這心思吃了大虧才是。
楚平安啊楚平安,你不就是想拐着彎讓我去看看那孩子麽?也罷,若不是有你此次這番局,我還真怕日後自己的自負會誤了大事,這次便就算了,當是算我答謝你指點,可不該再有下次。
獄帝笑了一聲,理清思路後,當即也不再捉弄這少年,他溫柔的摸了摸樊祈的額發,嘴角微的勾起,煞為迷人:“樊祈,你還真該多跟平安學學,瞧瞧,自己被算計去了都不知道,若獄界魂魄都如你這般純良,可讓我如何是好。”
樊祈擡頭,一臉茫然,那模樣恰似獄帝在人間偶遇一回的白兔,可憐兮兮卻又傻傻犯蠢,讓人想好好護在懷裏,卻又忍不住欺負它。
“好了,走吧,平安繞了這麽半天,不就想讓我去看看那孩子麽?”獄帝禁不住掐了掐樊祈臉蛋,瞧見這少年眼底漸漸浮現出的無限欣喜,不知怎地,冷清了許久的心忽的緩緩活動了起來。許是太久沉浸于政事裏不可自拔,沒了牽挂的日子少了與旁人的接觸,心也慢慢冰封起來,除卻些微的人,他早已找不到心動的理由。
現如今多了與平安這些陰魂的交流,竟是讓自己沉寂了許久的心重新開始跳動,這于他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
獄帝站在原地思索着這些,卻不見旁的樊祈早就高興的快要跳了起來,若不是獄帝在身旁讓他時刻警示着自己不能失了分寸,他還真就想狠狠抱住這人猛地親上一口才是。樊祈興奮得連眼睛都在發光,明明想大笑着呼喊出來,卻又不得不死命的忍耐住,這副模樣不小心讓獄帝瞧見了,直把他逗得禁不住笑了出來。
樊祈頭一次看到獄帝展開笑顏,雖只一瞬,卻也夠他亂了呼吸。這番冠絕當世的人物早在傳說裏就被奉為天神,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此人氣勢淩然無與倫比,一舉一動皆争得衆人效仿,但真是世無其二的獄界帝王。
“怎麽,還舍不得走?”獄帝見樊祈愣在原地,當即也明白為何,見慣了如此的獄帝倒也變得雲淡風輕,雖說曾經哥哥厭惡他這樣貌煙視媚行、難有帝王風采,但想開了其實便也無礙。因而獄帝只是笑吟吟的牽起了樊祈的手,力道雖是溫柔,卻帶着一貫不容拒絕的強勢,樊祈被這一拉,當即回過神來,只是面龐不自覺的染上點點緋紅。他自知失态,便再也不敢多看獄帝半眼,只專心帶路,獄帝笑着看他,一路倒也分外和諧。
不得不說,楚青竹和冷傲天尋得這個地界還真算僻靜,因而這地難得陽氣重了幾分,大多陰魂擔憂損耗自身,便是尋找了,也會遠遠躲開去,這一來二去的,這裏自然是難得一片清靜。獄帝攜着樊祈緩緩落地,遠遠便瞧見了楚平安躬身相迎的身影,一旁的樊祈早已歡呼着跑了過去,獄帝無奈的搖了搖頭,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竟是奈何不了這些人,容得他們放肆了。
許是這樣也不錯,他已有了滔天的權力,能掌控曾經脫手的獄界,性子也被時光磨砺得愈發沉穩,偶爾放肆一下展露真情,或許,也并無大礙。
獄帝緩緩走近,唇邊的微笑還來不及放下,便見楚平安擡眸望了他一眼,獄帝看到他那副嚴肅神情,正想打趣一番,卻不曾想向來有傲骨的青年忽然朝他猛然跪下。獄帝一驚,步伐難得淩亂些許,僅此一瞬,便又迅速的冷靜下來。他一雙眸子裏重新帶上淡然,傲然中混着幾許說不清的情感,仔細望去,還能發現那裏頭竟還有些些微的悵然。
呵,他怎麽忘了自己的身份?他這種人,身旁怎可有友人相伴?即便這次是楚平安算計了他,他也不見得惱怒,但畢竟君臣有別,楚平安鬥膽請他過來,卻也不敢越矩,每行一步皆算好退路。早早便劃開此種界限,其實無論于誰而言,這都是好事,只可惜他不該多生妄想,自以楚平安是朝陽看中的人,便能許了真意。可憐他還妄想着有朝一日,他還能再尋得一人如朝陽般,看那人攜着上好的忘川酒,大笑着邀他去弱水河畔,來一醉解千愁。
獄帝掩下眸中紛亂不清的情感,咳嗽了一聲,随手讓楚平安起來,看似沒有任何不妥。楚平安卻是心裏一緊,不知怎地,心下也是一陣翻騰。他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好的結局,只可惜他喪失了再去拼搏的勇氣。死過一次的他竟是怕了,沒有曾經不畏敵軍的果敢,留下的,只有滿腹精打細算,想着如何讓自己更為長久一些,才能等到那個說好要接他回家的人。
“平安,那孩子呢?”
獄帝由着不知情的樊祈引路,緩緩走進洞穴,他環視四周,不得不嘆一句這兒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若是尋常魂魄能安居于此,倒也是個桃源處。楚平安默然跟在後頭,難得不多言語,忽聞獄帝喚他,也不多做什麽表情,只是喚了一聲螭兒,便看到一個孩子冷着臉從一側的穴口走出。
獄帝剛在心中腹诽為何叫那孩子癡兒,想着即便這孩童生性冷淡,但也不至于明目張膽的叫人癡傻才是。內心雖是如此,但擡眸時卻帶上幾分笑意,畢竟對着孩童,他自當有寬赦的一面。
那孩童恰好在此時擡眼,一雙金眸燦然生輝,浩然正氣萦身,一副冷淡的神情便連絕好的容顏也難以掩飾幾分。這孩子與安素長得完全不像,除卻那雙眸子,便連脾氣性格都扭了個全。若一定要說個所以然,不如說這孩子更像在天界的那人,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波動猛地揪住獄帝的心,讓這個平日裏叱咤風語的帝王竟失态的愣在原地,一時再難言語。
“草民張螭,拜見獄帝。”
獄帝望着對他躬身行禮的孩子,只覺千百年來不曾起過波瀾的心髒仿佛在那一剎那便要猛然炸開。求而不得的夙願突然在今日忽的降臨,強大如獄帝,幾乎也要難以承受如此喜悅。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卻只覺喉頭似是被什麽哽住了一般;眼眶酸澀得厲害,似是在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他一直都記得的,當年哥哥說曾為安素保下一魂一魄,由于自己陰氣與魔氣相容,自然随着安素自戕盡數散去,唯獨天帝罡氣與魔氣相沖,竟難得在最後關頭護住了安素最後的殘魂。但天道輪回不可逆,哥哥只能抛卻那縷殘魂,放任它自留組魂,雖說一魂一魄不可搶到主導,更是不知是否能找齊剩餘的兩魂六魄,但終究給他留了個念想,畫了個期望。
而如今,這個念想,成真了。
在他失去一切,在他留不住友人,痛失愛子,求不得愛人的時候,這個孩子,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我不是他,您還是不要多負了真心才是。”
【作者有話說】:
其實每天都在很期待大家的評論呢(害羞臉),但是又擔心每次跑來說話大家會覺得煩(深沉望天)
連載這場馬拉松,我會繼續努力的,非常感謝一路讀到這裏的讀者,畢竟某貨只能看評論點擊和收藏來鼓勵自己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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