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秀色可餐

第二天一早，小禾來到圖書館。秋天的陽光灑向館內，藏不住的明亮。

眼鏡同學還沒來，她心裏有些失落。再看看周圍，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她深呼吸幾下，開始看語法。她做了幾頁題，擡頭舒展一下脖子，卻看到甄偉向她身邊走來。

“眼鏡同學哪裏去了？”甄偉問。

小禾搖搖頭，“一早沒見，希望他沒事。你怎麽來了，不陪你家人？“

“我家離學校不遠。我晚上去看爺爺，和他講我白天在圖書館看書。他就不罵我了。”

甄偉沒告訴小禾他父母已經搭了朋友的順風車去爺爺家，而他自己坐公交要倒兩次車。

小禾繼續做題，這一上午的效率甚高，轉眼到了午飯時間。

甄偉提議：“我們去“小陳家”吃午飯吧。”

“小陳家”是特別受學生喜歡的一個校園小餐店，價廉物美。

小禾看看表。“去那裏還要等他們做菜。我想早點回來做題。還是去食堂吧。”

“那我也一起去。”

“你沒有飯盒，怎麽吃？”小禾說。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借用你的飯盒麽？只要一個小碗就好。”

“可以。” 小禾說。她的飯盒分3層，和甄偉合用倒是沒問題。

校園裏人少，食堂師傅做的菜就更少。兩人來的有點兒晚，本來就沒有幾個菜選擇，現在差不多都賣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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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隔着玻璃看另一邊的食物，“只剩下菠菜了。”

“那我們就将就一下。”甄偉把飯盒拿給打飯的師傅，“兩份菠菜。”

甄偉和小禾拿着盒飯找個座位坐下。他說：“國慶節你在學校吃菜葉，你爸媽知道一定心疼。”

“你不也是麽？”小禾說。

“可我晚上還有得吃。”

小禾把飯分成兩份，給甄偉一份。“我考完試就回家。好好補充一下。”

“我下學期也想去平林看看，再叫上展鵬。他是我同學和室友，北京長大的，說想看看東北的景色。我告訴他那一定要去看平林山水。“他往前方看了一下，“說曹操曹操到。”

展鵬晃晃悠悠的走到他們身邊。這男生長着一雙大桃花眼，五官完美，身形高大。就相貌來講，他和甄偉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眼大空洞，神采不足。

“甄偉，不夠意思。今天來學校都沒告訴我一聲。”

“我還奇怪你怎麽在這兒？”甄偉說。

“我和張旭才約好一會兒去他宿舍打牌，這不是從食堂走抄近路。“

甄偉介紹一下展鵬和小禾。

展鵬看了一眼甄偉手中的飯盒。“大過節的你不在家裏享受，來學校吃菠菜，真是有境界。”

他的大眼瞄一眼甄偉身邊的小禾，似笑非笑的對甄偉說：“你這是秀色可餐，我就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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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偉和小禾速速吃完，回圖書館的路上，走過一片樹林。秋風陣陣，帶來落葉的味道。路人行色匆匆。

“你要多久才能到你爺爺家？”

“一個多小時。”甄偉輕描淡寫的說。

“你快過去吧。”

“那你自己在這裏？”

“我兩點就回宿舍了。”

“我再陪你一會兒吧。你晚上做什麽？”

“洗衣服。今晚水房沒什麽人，不用等在那裏。”

甄偉皺皺眉毛，“你沒聽說水房的傳說麽？”

“什麽傳說？”

“其實也沒什麽。”甄偉故作深沉的咳嗽一下。“就是說半夜有時有個白衣女子在水房游蕩。”

“每個大學都有一批鬼故事，不然生活太無聊了。”小禾說：“這個白衣麗人是什麽來頭？”

“不知道來頭，但她的特長是喜歡飄忽在人身後和旁邊。”

“是不是像這樣？”小禾忽然竄到甄偉身後，低語着：“甄偉同學，你在這裏幹什麽？”

甄偉當時怔了一下，停在那裏。他感到小禾的氣息就在後面，心裏的沖動被喚醒，很想擁住她。

“被吓到了。”小禾壞壞的笑着，伸出一只手在甄偉前晃悠。

沒想到甄偉輕握起她的手腕，他轉過身望着她。

兩張臉孔和午後的光線一樣鮮明純粹，甄偉慢慢放下她的手腕。

回到圖書館，小禾平靜了一陣子，開始看語法，但腦子拒絕思考。

她再次深呼吸，硬着頭皮做題。後來做題出奇的順。再看時間，已是2點。

她給甄偉看看表，兩個人一起收拾書本。這時眼鏡同學走了過來。經過她和甄偉時，視他們為空氣。

甄偉和她相視一笑。“這下你放心了。他沒事。”

走出圖書館，甄偉打開書包，拿出了一包月餅交給小禾。“雖然中秋是昨天，估計你也沒過。今天和國慶一起過吧。”

小禾望着甄偉離去的身影，看到他走到足夠遠，又跑回到圖書館。如果她剛才不出來，甄偉是不會離開的。

現在他走了，她還可以回去繼續看書。

眼鏡同學撇了她一眼，眼神中盡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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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偉到了爺爺家。爺爺有4個孩子，3男1女。再加上7個孫子孫女，十幾口人都來了。

“甄偉快進來。”姑姑給他開了門。

甄偉和姑姑親近些。他9歲時姑姑收留了他半年。

那時他父母分居了一陣子。他和他爸一起生活，看到別人爸媽帶着孩子擠公車都幸福。可他一個大男孩兒，心裏不痛快也說不出口。

他爸更像一支沉默的鐘，生活指針般遵循軌道。晚上兩人吃完飯，爸看報紙和書，甄偉做作業。

後來姑姑帶他去她家裏住，姑姑做晚飯兩周內菜不重樣，還帶他和表弟一起去動物園看熊貓。他還記得那只熊貓被養的馬馬虎虎，身上髒兮兮，無精打采的躺在角落裏，甄偉轉身不願再多看一眼。

那時候，他還和表弟學會了玩兒撲克。

他也記不得具體哪一天他媽回來了，看到他書包裏的撲克都給扔了，還說他不學好，立即要求他恢複早晚讀音訓練。

這些年甄偉從沒問起爸媽分居的原因，他們也從來沒解釋，好像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甄偉只是過客。別的父母感情淡漠後會說為了孩子一起過，甄偉從不擔心他爸媽會這麽說或這麽做。

甄偉走進爺爺家客廳，媽媽霍琳看到他說：“怎麽這麽晚才到。“她的波瀾不驚聽不出是抱怨還是擔心。

“甄偉真努力。”老嬸說。

霍琳打量着甄偉。他讀書還算用心，但過節還這麽用功，她覺得有點兒反常。可她沒說出來。不然甄偉老嬸又要問這問那。她不喜歡和他們一起唠家常。

甄偉知道他媽又要煩了，就開始組織大家吃飯。

他和表弟說：“小慶。和我一起搬凳子。”

爺爺出來了。他眼角耷拉，臉頰深陷，大家都知道他離生命盡頭不遠了，所以過年過節都盡量陪陪他。今天他精神不錯，穿了一件海藍色襯衫。

自從春節以來，爺爺沒和甄偉說過什麽話。現在他看着甄偉，指着自己旁邊的座位， “坐到這兒吧。”

甄偉坐下。他能問到爺爺身上一種奇怪的氣息，他記得奶奶去世前也是這種氣息。

爺爺一生注意儀表，東城冬日寒冷，風雪中夾雜灰塵，可他的襯衫領子從來都沒有污漬。當然這離不開奶奶的照顧。奶奶持家有方，幹淨利落。這個屋子他們住了50多年，可她去世前，書櫃上沒有塵埃，飯桌上沒有油漬。

甄偉看着牆上爺爺奶奶的結婚照，眉清目秀的奶奶穿了一件旗袍，挽起的頭發襯着她清秀的臉頰，高大的爺爺目光有神。他們來自兩個書香世家，在一起經歷了風雨飄搖的50年，在東城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生養了4個孩子，相守一生。

甄偉每想起爺爺奶奶都感到人的生存力強大，尤其是和至親的人在一起的時候。但他從來沒在自己父母身上發現這種感情。

甄偉給爺爺倒了一杯酒，他爸爸甄敬書坐在爺爺另一邊。甄家三代男人倜傥氣質如出一轍。

爺爺抿了一小口，眼光掃過大家，沒有特意的看着誰說：“現在我們聚一次少一次。“

“爸，您別這麽說了。“姑姑眼淚掉下來了。

“你哭什麽。我一點兒都不怕死。時間到了，誰都要走這一步。但我要有幾句話要說，第一. 我死了以後，不用年年特地來給我們掃墓。我和你們媽媽這輩子過的好，遺憾不少，後悔不多。我們死了像陣風一樣吹過即逝。你們留在東城的，想看看墓碑就看看。不留在這裏的，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第二. 我們生時沒留給你們什麽，死了也不會保佑你們。特別是你們。”爺爺看着甄偉和他的表姐表弟們，“記住你們一無所有，要學會自立，把每一步走的踏踏實實。”

“第三.”他看着甄偉說，“人一輩子很短暫，要活得對得起自己，也要問心無愧。怎麽做到，自己去找答案。”爺爺說完，一飲而盡。

爺爺和大家聚了一會兒，很快就回卧室睡下了。家人在一起聊聊天，也就散了。

甄偉和爸媽回家後，躺在床上，腦子裏回想起爺爺的話，爺爺和奶奶的照片，還有他握起葉小禾纖細的手腕時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