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同伴兒

小禾回到寝室。4人間，兩組床，上下鋪，剛剛夠轉身的空間。但這宿舍差不多是這棟樓裏最好的，其他房間都是8人間。

這屋裏4個人中，有3個女孩兒分別是省，市，學校級領導的女兒。小禾全然不知怎麽和她們分在一起住的，她猜是因為她的名字最簡單好記。

市領導和校領導的女兒們家在本地，周末必回家，平時有機會也往家裏跑，寝室裏只剩下小禾和麗麗。小禾暗自慶幸這求之不得的“特殊待遇”。

小禾和麗麗都住在下鋪。早晨小禾醒來時，視線常掃過麗麗牆上邁克爾.傑克遜的大海報，濃重的妝容帶着幾分煞氣，還好孩子般的稚嫩微笑在晨光中溫暖人心。

兩組床中間放着一個大號寫字桌，每人各有一塊兒小桌面，上面已經堆滿了教科書和筆記本。小禾和麗麗的桌子也面對面。

小禾的桌上本來收拾出一塊兒幹淨的地方，現在莫名其妙的放了一堆山楂。她猜一定是麗麗放在那裏的。

小禾時不時在桌子上發現不明來源物體：吃到一半兒的蛋糕，鵝蛋臉女生倩影做封面的言情小說，最神奇的一次是個巴掌大的塑料盒子，裏面裝着只青蛙。小禾當即頭皮發麻，再定睛一看是只青蛙标本。

每次小禾把這些物品遞給麗麗，她都笑嘻嘻的接過去。這一周小禾再沒看到各種奇奇怪怪，心想麗麗總算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可周末還是破戒了。

但那破舊的桌面因為又大又紅的山楂多了一層油畫的迷彩，小禾也就沒挪開它們。

門開了，麗麗晃進來，正聽着一個随身聽。她明顯還在過她的後高中時代，黃色T恤，短裙。她的眼睛又大又圓，配上圓臉，遠看就是個走路的大娃娃。

“英語課怎麽樣？”麗麗問：“聽說今天講課的是我們這屆第一帥哥。”

“你是問課還是問甄偉？”

“名字都記下來了。”麗麗說。“人和課我都想知道。”

小禾從書包裏拿出書。“人家政法學院的比我們英專的語音都純正，聽的我很羞愧。”

“這有什麽的。”麗麗拿起一個山楂吃起來。“等我多聽幾首歌兒，也會說的很好。”

她說着把耳機拔了，放出音樂，是邁克爾.傑克遜的“鏡中人” 。他的歌曲配上他的舞姿才好聽，但麗麗跳的東倒西歪。再配上糟糕的揚聲器，聽起來像敲破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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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說我跳的好不好？”麗麗逼着小禾說。

“你想聽實話麽？”

“當然。”麗麗自豪的期待着。

小禾看了一眼邁克爾.傑克遜的海報，不無贊賞的說：“他是舞動的精靈。”

她又回頭抱歉的看着麗麗，“你是迷路的蜻蜓。”

麗麗皺眉，“竟然說我是蜻蜓！我絕對會練的更好。”她又開始拼命搖擺。

知道麗麗跳起來是沒有夠的，小禾拿起書包準備去圖書館。

“別忘了一起吃晚飯。”麗麗還在跳着。

“記住了。“小禾一路小跑下樓。

幾周前她們剛踏入這個校園時，麗麗是用鼻孔看人的。她爸是鄰省的省級領導。別人要死要活的考大學，她是挑着學校進來的。

麗麗做慣了公主，但她在大學是失落的。課堂上沒人帶爸爸，1993年的大學校園還是精英教育，就是他們這25人的班裏也有些個“猛同學“，有把牛津字典背下來的，還有幾個在準備專8考試的。

課上老師讓小禾和麗麗朗讀一段文章，小禾上半段，麗麗下半段。小禾的語音準确，那是她過去6年裏早讀晚讀各20分鐘練出來的。麗麗念得磕磕絆絆，臉紅心跳。從那時起，她開始盯着小禾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小禾早晨去外面早讀，她也跟着去。小禾想有個同伴也好，每天早上都叫麗麗一起去。

第1-3天，麗麗早早起來和她出去。

第4-5天，需要小禾提醒她起床，不情願的和她一起去。

第6天以後，小禾拽她起床也不起了。

“葉妹妹，讓我再睡一會兒吧。”她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于是麗麗開始試新辦法，對小禾說：“我要開始趣味學英語，像是聽歌學英語。”

“然後呢？”小禾問：“你也只能堅持半個月。就改找個新方法-電影學英語之類的。”

“這個辦法不好用。我早就試過了。”麗麗哼哼起英文歌，開始了她對邁克爾.傑克遜的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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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來到圖書館為期中考試複習，她打開筆記本看到甄偉在上面寫的最近的報名時間。字如其人，剛毅中帶着飄逸順暢。她小心的把筆記本翻了一頁，開始寫筆記。

接下來幾天小禾除了上課就是去圖書館。這天她正看書，有人坐到她身邊。

她擡起頭，看到甄偉在她面前。

甄偉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指着她的書。

小禾接着看書，但精力明顯分散了些。她聞到他的氣息，淡淡的皂香和男孩兒的氣息；她感到他的呼吸；偶爾對視中，他的眉目在陽光下顯出雕塑般的精致。

她心中對英俊的男性有淡淡的抵觸。小時候她最喜歡的表姐嫁給了一個高大英俊的醫生。大家說他們是一對璧人。可小禾很快看到表姐哭的腫脹的眼睛和身上的傷痕。沒人和她解釋表姐究竟經歷了什麽。直到有次她看到那醫生和另外一個女人在街上散步，她憤怒的追過去，可他們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見蹤影。

表姐躲在奶奶家哭，男人來找她給她跪下，奶奶把男人往外攆，小禾拿起奶奶搓好的一盆玉米粒兒，揚到男醫生身上。“誰讓你欺侮我姐。” 她大喊到。

男醫生灰溜溜逃開，回頭看她的眼神像是一頭激怒的牛。她懵懂的發現當人有美麗的容顏，他或她的背叛會更加醜陋。

小禾從過去的思緒回來，放下書到茶水間休息一會兒。甄偉跟着走了出來。

茶水間有兩個暖壺，甄偉拿起來一個，接過小禾的水壺給她倒滿熱水。

“你失約了。”甄偉說。“上次實習報名我沒看到你。”

小禾接過水壺，“我想期中考試後再參加，還有機會麽？”

“當然有。我會第一個到場聽課。”甄偉說。

“這樣我會緊張。”

“那等上課中間我再進去聽。明天就國慶了，你不回家過節麽？”

“我不回去了。我家在平林（市）。坐火車來回的時間夠我複習了。等我考完試的周末回去。”

“一天都在這裏過？”

小禾點點頭。“反正圖書館會一直開着。你呢？過節有什麽計劃？”

“可能去看爺爺吧。不過他也不想看到我。“

“你做什麽惹他生氣了？”

甄偉笑笑，“什麽都沒做。他不止是對我，看誰都生氣。我奶奶去年去世後，他什麽都不願意多說。”

“那你更應該陪他。”

“我去他那裏，他就氣哼哼的說：“你不讀書，又到我這裏混日子幹什麽。”你在東城有親屬麽？”

“有一個姑姑和一個叔叔在這裏。可他們家裏地方小，我去了更擁擠。還是這裏好。明天可能就我一個人在剛才看書的那張桌子前。你說這有多奢侈？“

甄偉若有所思的說：“你放心，你不會是一個人。“

“我知道。外地的同學還挺多的。我常坐的座位後面有個戴眼鏡的男生天天守在那裏。我有時犯懶，一個單詞不願背，或者要做的作業拖了兩天不願意寫。我就想象他在學習，一想到這裏我也想翻書了。”

“這招真有用？“

“最開始很見效。一想起他看書，我就跑過來。這樣連續三周就形成習慣，到時間自己就來了。”

他們回到桌子邊，甄偉看看小禾說到的那個胖乎乎的男孩兒。

他靠在小禾耳邊低語：“眼鏡同學沒發現你在關注他？”

“他才不在乎呢。他只管學習。”

“你怎麽知道他在學習？來圖書館看小說的大有人在。”

“你是嫉妒人家用功麽？”

“有一點兒。”甄偉說。”我也打算找一位同伴兒，常來這裏看書。”

甄偉看着小禾，“看上去我差不多找到了。“

小禾指指書本，頭低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