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光

葉小禾走過校園的回廊，路過一間間教室，裏面幾個通宵熬夜看書的同學在小憩，遠處傳來《戀曲1990》悠長的樂聲。

烏溜溜的黑眼珠 和你的笑臉

怎麽也難忘記你 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麽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小禾走進103教室，走向靠後的座位。第一排最中間的桌子上放着有兩個小文具盒，但不見人。旁邊的座位上有兩個30多歲的女人坐在那裏，一個穿紫，一個穿灰。她們邊打量小禾邊聊天。

小禾想這兩人應該是送小孩兒來上英語實驗課的媽媽。

師大剛辦起這個課程，主要幫助非重點小學裏學英語困難的學生，周六周日上午上課。這也是難得的實習機會，英語系大二和大三都有人報名教課。大一還沒人報名，主要是初來乍到，有心無力。

小禾雖是新生，也想參加實習。她還聽說這實驗課是政法學院的一名剛入學的新生牽頭主辦，她驚訝之餘也好奇對方是何方俠士。

開課以來，實驗課的老師們互相聽課學習。今天本是小禾的師姐來聽課，但她臨時有事，昨晚特地找小禾代替她一下。

師姐還在小禾筆記本上寫下講課老師的名字，神秘一笑的說：“明天的課特別好看。”

小禾在教室後面坐好，把筆記本打開，看着老師的名字 “甄偉”

9月末的溫度有點兒冷。葉小禾握着自己的小水壺，暖暖手。

兩個媽媽聊的開心。

“今天還是那個大高個老師。”紫衣媽媽說。“我們家陳琳早早起來練語音，從沒這麽努力過。”

灰衣媽媽說：“玲玲也是。昨晚躺在床上還在聽音，今早起來還要穿裙子。我說都秋天了，你穿什麽裙子。有個帥老師，還不夠你們這些小不點兒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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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夜媽媽會意一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這老師發音也好。我聽陳琳的英語有點兒外國人的調調了。”

兩個小女孩兒走進來，當中一個不好意思的對紫衣說：“媽，你怎麽還在這兒。”

“走了走了。送你還遭嫌棄。”紫衣和灰衣出去了。

學生陸陸續續走進來。

鈴聲響起，老師走進來一刻，小禾感覺到整個教室分外明亮。他身姿高暢，棱角分明。

他的目光觸及到小禾，點頭仿佛已是熟人。

葉小禾點頭回應。

她見過他，在路上，在操場邊，在校園的回廊裏。

大學裏總有或潇灑或動人的身影。可她連自己班上同學的名字還沒認全，更不可能認真追溯一個擦肩而過的印象，只是知道他們還會再見。

卻沒想到在今天的課堂上見到他。

“Good morning，everyone.” 他對學生說。

“Good morning, Arthur.”

小禾心中默念他的名字-甄偉。

“大家先複習一下我們之前練習的繞口令。”甄偉說。

“Red Lorry Yellow Lorry” 一個大眼睛男孩兒說的很用力，但“Red”的 “R”發音過于平扁。

甄偉讓他停下來，指導他，“嘴型微翹，想象你的嘴唇是一個喇叭。”

男孩兒用力的撅起嘴，雖然生硬，但發音準确很多了。

接着他讓大家讀課文，并一一糾正小孩兒們發音的疑難雜症。

一個小女孩兒發不出“th”的音。甄偉把手架在自己的嘴唇邊，演示怎麽把這個音送出來。他的手指修長。

“ 發“V”的音，牙齒要輕壓嘴唇。”他告訴另一個小男孩兒。

這是一堂難上的課，老師的口音要過硬，還要有足夠耐心。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他的功底不止十年。

小禾對甄偉不禁好奇起來。雖說人外有人，她沒想到在這個平淡無奇的教室裏看到他。甄偉的身形确實帶着北方男孩兒的大氣潇灑，但他的細膩與整個城市的氣氛不同。師大所在的東城是個老工業城市，大多數人和家庭都帶着硬朗的工業文化痕跡，說話接地氣是常識，待人憨厚為美德。

小禾有很多問題：他在哪裏讀的中學，父母是不是翻譯，他的前十年是怎麽學的，怎麽練的，怎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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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們叽叽喳喳的和父母離開了。甄偉把書合上，剛松一口氣，卻開始了新的緊張。他無視這種情緒，徑直向小禾走過去，只覺得前方有如明月般明媚。

顧小禾眉目舒朗，高挑修長。美的洋洋灑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見過她，在路上，在操場邊，在校園的回廊裏。

他在操場晨跑時看到小禾在旁邊的草坪早讀。她從來不擡眼看身邊的人和物，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理解這份無視周遭的專注和執着，因為他過去十幾年也是一樣練習的。他想靠近聽聽她的聲音但又不想打擾她。最近的一次，他和她有十幾米的距離，他聽不清她的語調，只是她的表情回應着他記憶中的自己。

可後來她就消失了。

現在當他真正走到她身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好，我是葉小禾。”她大方的伸出手。

“甄偉。”他介紹自己，握住她的手，忻長微涼。“我之前晨跑時看到你早讀。”

“我記得你。”小禾确信他們心中都留下彼此印象。

“最近都沒見到你。”甄偉說。

“有個武術小組看中我早讀的地方，在哪兒晨練。他們人多，我打不過。”

“下次叫上我吧，把地盤奪回來。” 甄偉笑說。

小禾微笑。“這堂課很精彩。”

“我并不是英語專業，只是教一下語音而已。”

“你的語音讓英專的人自愧不如。” 小禾指指自己。“你是這個課的組織者吧。”

甄偉點頭。“嘗試一下而已。我媽媽就是英語老師。”

“我有個小學同學媽媽也是英語老師。”小禾說：“但她的目标就是學會26個字母 。”

“我是逼出來的。”甄偉說：“小時候早晚要練語音。不然沒飯吃。”

“學的這麽辛苦，是為了出國麽？”小禾想不出別的理由。

“曾經是。”甄偉停頓了一下。

小禾感到觸及了她的隐私。他們也只是剛剛認識，她覺得剛才的話冒失了。

“我本來有個妹妹。”甄偉說：“4年前她得了急性腦膜炎死去了。從那時起，我家人不希望我出國。”

他話題一轉，“能借一下你的筆記本麽？”

小禾把本子給他。

他行雲流水的寫了兩行字，“我們實驗課還在招老師。這是報名時間和地點。你如果感興趣可以過來看看。”

“我會來的。”小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