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生師者

小禾的期中考試成績不差，她松了一口氣，馬上報名了實驗課。

她為第一堂課準備了一個晚上，可看到這些小孩兒時還感到喉嚨緊張的說不出話，還好甄偉沒在。

她深呼吸，微笑，讓學生朗讀了一段課文，是關于一個小男孩兒長大想做宇航員的文章。

“大家的夢想是什麽？”她問。

小孩兒們最愛這個話題，一個個小手在翻着中英字典，查找着如何用英語解讀自己的夢想。

“我想做老師。考試給自己打100分。”

“我想有所動物園。這樣去看老虎就不排隊了。”

這個回答引來不少共鳴。

有個害羞的小男孩兒一言不發。

小禾走到他身邊問，“你長大希望做什麽？“

“我想做司機，帶媽媽去看病。爸爸不在。” 他說完僅有的幾個詞彙，嘴唇顫抖，似有苦衷，無論英語還是漢語都無法說出。

小禾想着如何讓小男孩兒打破沉默，她發現甄偉不知在什麽時候已從後門進來，靜靜坐在那裏。

他輕輕的搖搖手，示意她不要打擾這個小孩兒。

小禾繼續讓別的學生發言。一堂課很快結束了，別人走了，那個沉默的孩子還坐在那裏。

甄偉走到他身邊，“羅語，我們去吃午飯吧。” 他的語氣像是和自己的弟弟說話。

他又看着小禾。“一起去。”小禾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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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羅語只跟在甄偉身邊，不理小禾。小禾不想打擾他們的默契，就跟在後面。

甄偉回頭看小禾，她默默唇語：“沒關系。“

羅語走在挺拔的甄偉身邊，小小背影都寫着落寞。

他們來到食堂打飯，找了地方坐下。甄偉打了兩份兒飯，糖醋排骨，炒三絲，還有食堂裏難得一見的“鹌鹑蛋”。

展鵬也來吃午飯，對着甄偉和小禾說：“就一上午不見，你們兩個怎麽帶個小孩兒？誰的弟弟吧。“

“別胡說了。我下午回寝室說系裏考試的事。”甄偉很明顯不願讓任何人打擾羅語。

“明白。不打擾你們一家人吃飯了。”展鵬一溜煙走掉了。

羅語小心翼翼的吃着排骨。他盯着鹌鹑蛋，拿起一個連皮放在嘴裏，很快又吐出來。甄偉拿起一個蛋去掉兒皮，放在羅語的飯盒上。羅語吃掉，還盯着剩下的蛋，卻害羞的不敢再拿。甄偉把所有的鹌鹑蛋剝掉皮，都放在他的小飯盒裏。

午飯結束了，羅語拿着自己的飯盒，跟在甄偉後面洗好後還給他。

甄偉又帶着他來到學校邊上的公車站。

羅語上了車，和他擺擺手，大眼睛盯着他看。“甄老師再見。“這是他中午說的唯一一句話。

“再見。”甄偉看着車離開。

小禾在甄偉身後做了一個中午的空氣，心想是什麽讓一個小男孩兒活得這麽沉重。

“羅語課堂上的沉默很紮眼吧。”甄偉說。

小禾嘆氣，“我差點兒逼着他說話。“

甄偉苦笑，“他今天至少還回答了你一個問題。我給他上的第一堂課就難住了。我問他叫什麽名字，他連看都不看我。“

“他怎麽變成這樣的？”

“羅語媽媽癱瘓了，家裏急着用錢。他爸就和幾個熟人想把工廠裏的一批金屬倒賣，被發現判刑入獄2年。“

“你怎麽知道的？”

“我去找羅語班主任問的。她說自從他爸爸1年前入獄，他就不再和任何人說話。”

“是恥辱吧。”

“是自我保護。”甄偉說：“不和別人接近，別人就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傷痕。所以不要強求他，只要他來上課就好。”

“那他為什麽和你吃飯？”

“有一次下課，他孤單單坐在那裏。我走過去問他要不要嘗嘗大學食堂的飯，根本沒想他能搭理我。結果他立即收拾書包。我就帶着他去食堂。後來我明白他是想看看大學的生活。他不是每周都來上課，但只要他來，我就叫上他一起吃飯。讓他盼望有一天能上大學。有個希望，這段黑暗日子就能過的容易些。“

“羅語很幸運遇到你。”小禾說：“這個校園裏有很多人是老師或将成為老師，但很少有人能關注和關心羅語這樣的孩子。”

“我倒覺得是我幸運。”甄偉說：“我組織這個課時想的只是教英語。覺得我們學的東西能有幫到這些小孩兒。現在是羅語在教我，再低落的時候也要找個希望活着。”

“我們還有什麽能幫羅語的麽？”小禾問。

甄偉搖頭，“我曾想在系裏做一次募捐，但學生能力有限，不應該強求。我們對他最大的幫忙就是不特意幫他，人面對生活的巨大變故都有一個自我調整和治愈的過程。而且羅語家也收到社會募捐。他和媽媽已經搬到姥姥家，雖然生活艱難，但一個家庭有自己處理危機的方式。”

小禾不可思議的看着甄偉，“你怎麽這麽理解他？這不是讀兩本教育心理學的書就能學到的，除了有過類似的經歷。”

“我小時候父母分居過，當時我自閉了半年左右。但這段經歷只是幫助我了解羅語，不能同日而語。他遠比我堅強，你看誰來送過他，都是自己獨來獨往。就是成人遇到羅語的處境都無法承受。好在他爸爸就要出獄了。”

“你為他的事花了這麽多心思。”

“既然組織這個課，當然要記錄每個小孩兒的成長。羅語是最特殊也是最需要關注的，但要默默關注。他心裏有多脆弱就有多要強，最好是在他沉默時和他一起度過。”

小禾打量他：“我提議師大招生辦對你分析一下，也好和新生講講如何為人師表。“

甄偉停在路上，“我驕傲的走不動了。”

小禾走過來，挽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前走：“快點兒陪我去圖書館。做老師不學習怎麽行。“

兩人嬉笑着走進圖書館。

之後周末上過課，羅語都和甄偉，小禾一起吃午飯再去等車。

深秋，甄偉，小禾和羅語穿着厚外套去等車。羅語偶爾和甄偉說幾句話，小禾依然做空氣。

冬天，甄偉，小禾和羅語穿着羽絨服去等車。羅語上了車，“甄老師，葉老師再見” 。

春天，甄偉，小禾和羅語穿着外套。羅語上車前：“甄老師，葉老師，我去看我爸了，他夏天就從監獄出來了。” 羅語沒有表情，語氣像是個小機器人，但表情沒有任何負擔。

夏天，甄偉，小禾和羅語去等車。在車站站着一個男人。羅語走到他身邊，“爸爸。”

男人走到甄偉，小禾身邊。“甄老師，葉老師，羅語和我說起你們。這一年，多虧你們......” 他的聲音哽咽着，在兒子面前他沒有脆弱的空間。

他拿給小禾一個口袋。“我知道你們不圖什麽。這是羅語姥姥自家種的海棠。謝謝你們。”

小禾剛想回絕，甄偉說：“謝謝。“

羅語和爸爸一起上了車。

小禾看着遠去的公車說，“即使是一個小果子，我都不想收。”

甄偉說：“這是羅語爸爸的心意和尊嚴，你不能拒絕，尤其不能當着羅語的面拒絕。“

小禾回到寝室，把那包海棠放在桌上

麗麗走進來。“這海棠真大真好看。“她直接拿出來擦擦，咬了起來。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海棠。哪兒買的？我再買一筐，帶回家給我媽吃。”

“一個學生家長送的。”

“你怎麽不吃呢？”麗麗說，“又脆又甜。”

小禾想起甄偉剛才說的話，“麗麗，你聽過“天生師者”麽？”

“就是天生做老師的人？”麗麗又咬了一口海棠。

“不一定是老師。也是那種影響你，看到他就想變成他那樣的人。”

“反正我不是。展鵬也不是。“麗麗說 ：“甄偉是吧。又帥又有才華。”

麗麗理解的“師者”還很表面。她沒看到甄偉為羅語做的一切，沒有驚天動地，沒有超出能力，只是持續的默默的關心和陪伴。可有幾個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