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前緣
司晨真是不想承認,他聽見蒼玄這麽說,心裏就已經原諒了他大半。但他還是硬撐着,冷着臉質疑:“你大哥?你還能攀上長龍角的親戚?”
他心思轉動,睚眦,這名字在哪裏聽過,緊接着就震驚了:“卧槽,他是龍的第二個兒子?!”
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囚牛,睚眦,嘲風,蒲牢,狻猊……
跟龍沾了關系,無論是哪條龍,都不是他們這些雞窩裏,小水溝裏修煉出來的精能比得了的。或者說,要比較就顯得不自量力得可笑,這差距就像天和地,鳳凰和雞,大象和螞蟻。
司晨不住地後怕,不禁有些懷疑蒼玄是什麽來歷。在他的認知裏,蒼玄是條放蕩不羁的蛇仙,跟狐仙,黃仙什麽的,都是五大仙的級別,雖然不怎麽高貴,但在畜生道的修煉中已經算是頂級。
但龍是不一樣的,無論是哪一條龍。
龍屬于天道,生下來就是神。
睚眦也許還沒有神格,但也是神子。
對于司晨他們來講,龍那個級別的如果可稱為帝王,睚眦就是皇子,而他們不過是最低賤的草民身上的虱子。
“大概……沒有血緣關系。”蒼玄沉沉道,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在世間生存,受到他家諸多照顧,然而家族雖大,主要只能見着睚眦一人,可以算是他帶大的。”
司晨出了口氣,心想這的确是很深厚的感情。
範太歲湊過來,他以前見過蒼玄幾次,被對方強大氣場吓得連正眼看都不敢,此時見到這樣一個人居然被一只雞精和一只奧利奧揍了,就膽子大了些:“他那麽牛,怎麽會死的?”
蒼玄的眼睛被痛苦染紅了。
那對他而言,是一段最傷痛,甚至恐懼的記憶,以至于在那之後他甚至不願再理會世事,陷入深淵沉睡了許久。
最終他啞聲道:“睚眦為了給一個人報仇,與天為敵,沖撞了昊天上帝,被他父親……親手所殺,我想要阻攔,卻……”
他捂住臉,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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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晨嘆了口氣。睚眦的父親是神龍啊,蒼玄能怎麽樣呢。緊接着他就意識到了這段話的重點。
顯然其他人也意識到了,客廳裏陷入一陣寂靜。
昊天……上帝?
司晨瞪大眼睛,嘴唇顫抖:“你說,他……他敢沖撞……”
昊天上帝四個字他甚至不敢說。
傳說中,昊天上帝能洞悉三千世界,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他是盤古開天辟地後産生的最高神,世界上的第一位神明,天庭的主宰,放在道教系統中相當于玉皇大帝,放在佛教系統中相當于釋迦摩尼。
可他比玉皇大帝和釋迦摩尼地位高多了。
世間神話流傳,随着歲月早已混亂,有些甚至自相矛盾,以至于人們只知玉皇大帝,釋迦摩尼,卻忘記了,道教祖師和佛祖,只不過是昊天上帝的徒子徒孫罷了。
昊天上帝的概念在司晨他們心中,就像耶稣基督的概念在基督教徒心中的地位一樣,不同的是司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昊天上帝真實存在。
真實得令人恐懼。
敢于沖撞昊天上帝并不是什麽能夠直觀體現實力的事情,但想要沖撞到昊天上帝,起碼要先越過十萬天兵天将,從三十三天無數神佛中殺出一條血路,還要最終到達傳說中的昊天金殿,仍未身死。
這實力,太恐怖。
那種人應該看一眼就能殺死他,司晨摸着自己的脖子,深深覺得自己還活着是個天大的奇跡。
能生出來這種兒子的是哪一條龍?
這條龍的九子都不是神,沒有無限的壽命,可能全死光了,現代傳說中,這九子都不是很強大,甚至有的還很接地氣,在哪都扛着個碑。也許沒有人考慮過,他們生前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莫非是……
司晨不敢繼續想。
範太歲對這些沒有太多概念,看了看司晨和敖厲兩個人都臉色慘白,又耐不住好奇,只好小心翼翼地接着問:“他死了,怎麽又複活了?”
蒼玄回過神來,搓了搓臉,眼睛發腫,似乎想起了當年的慘狀。
“不知道。他父親當年,非常狠,将他的身體和魂魄全部粉碎,封印,重組,最終煉成了一柄刀,獻給了昊天上帝。”
客廳裏再次死寂,司晨三人臉上都顯出不适的神色。
把自己親兒子殺了還不算,還要挫骨揚灰,挫骨揚灰了還不算,還煉成一把刀送給大BOSS拍馬屁,表忠心。太吓人了。這是親爹麽?果然兒子生多了,随便死一個也沒所謂了?
司晨不忍心問蒼玄,這一切他是不是都看到了,但看蒼玄的表情,也許他一樁樁一件件,親眼所歷。
那是怎樣的痛苦。
蒼玄說自己沒有親人,也許是還是個蛇蛋的時候,就被随便丢在什麽山溝溝裏,後來自己長大,好不容易遇到了睚眦。睚眦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看到親人慘死,屍體受辱,卻因為自己太弱小而無能為力。
司晨有些想拍拍蒼玄的肩膀,或者揉一揉他的腦袋,好不容易忍住了。看到死得這麽慘的親人居然複活,他恐怕也會過于驚喜,難以置信,忘記一切。
司晨嘆了口氣,對蒼玄的怨氣消失了。
蒼玄頹廢道:“小晨,對不起。可能,我下意識覺得他不會真傷了我的人。你能……原諒我麽?”
說完就那麽可憐巴巴地看着司晨。
司晨為自己心裏的複雜感覺煩躁不已,揮揮手:“知道了。反正……”他頓了頓,沒接着說。
他想說,反正你也沒那個義務保護我。
只是蒼玄保護多了,讓他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蒼玄看着別人,不管他,就是一種背叛。
可他們甚至不能算朋友,朋友應該是像敖厲那樣,平等互助的存在。蒼玄只是他身邊一個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難以定義的奇怪角色。
他有什麽資格生氣傷心呢。司晨想,又覺得悲催。
蒼玄小心地湊過來,想抱他,被司晨揮開,蒼玄又像被抛棄的哈士奇一樣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
“你怎麽不去找他?”司晨問,“那不是很重要的人麽?”
蒼玄眨巴眼,誠實地說:“我想先看看你。”
司晨心裏一下好受了:“哦,那你看了,去找他吧。”
“不。”蒼玄這回不管了,一把抱住他,黏糊得像條大章魚,“我再看看你。”
說着一把将司晨橫抱起來,朝着他卧室飛,一瞬間滿血複活:“來,哥給你看看傷哪了,哎呦,我反應過來之後那個心疼哦。”
司晨狂掙紮:“滾!住手你……我都好了!”
“哦,”蒼玄面無表情,又淫-笑,“那我脫了衣服,你看看我傷哪了,哎呀我為了攔着他們不來找你被打了好一通,我哥真他媽牛逼,死過一回拳頭還那麽重。”
倆人飛回司晨房間,蒼玄一腳踹開門就把司晨往床上帶。司晨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縮在牆角警惕地看着他,扭頭大吼:“老敖,太歲!哪去了?我需要你們!”
樓下。
敖厲默默收回看着司晨二人天外飛仙的視線,打着電話往外走:“喂,鐘處,飛到哪了?給你接風啊。酒?司晨酒廠裏随便拿兩缸給你哈,都是極品啊哈哈哈哈哈!”
範太歲拍拍手,聽見司晨叫自己,剛想上去幫忙,又想自己這麽柔弱,萬一被吃了怎麽辦,剛剛割了片肉,還好可以再長出來,但還是去給自己澆點水吧,于是溜溜達達地走向浴室,把司晨的嚎叫抛在身後。
蒼玄撐在司晨上空,霸氣邪笑:“嘿嘿嘿嘿,你叫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你的,只要我抓到你我就跟你嘿嘿嘿。”
司晨用一只腳阻止他前進的道路,正色道:“蒼玄,別鬧!”
但對方是個混不吝的,接着往前爬,還做出MV中女星在地上爬時那種很性感的姿勢,結合他蛇仙的身份,竟然很誘人。
司晨要吐了。
他想了想,說:“這個事就算了,昨天你給白皓月下毒,那個怎麽算?那個事你還沒切腹謝罪呢。”
蒼玄坐下了,洩氣,抓了抓頭發:“我那,我那不是喝醉了麽。”
“哦,你喝醉就殺人。”司晨點點頭,“所以我才不能跟你睡啊,誰知道能不能活着醒過來呢呵呵呵呵。”
“別介,別介啊。”蒼玄馬上下床,“你別攔着我,那小子在哪呢,我這就給他解毒,我不就吓唬吓唬他嗎,誰讓他以為自己還有斤有兩的,沒有自知之明怎麽能行,為了教育祖國的後代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呦喂!”
“別去!”司晨趕緊說,接着臉色就很不好,“皓月受傷了,很嚴重。”
他心情又不順暢了,一方面為了自己連累白皓月受這麽重的傷,一方面為了害他受傷的元兇還在外游蕩,而且還不知道要傷害多少人,心情沉悶地問:“那個睚眦,真不會來了?他為什麽要養魔?那魔為什麽要殺我?”
現在不殺他了,又要去殺誰?
“蒼玄,”他神色沉重,“你知道他們害死了多少人嗎?”
那些都是最無辜最普通的人,也許早晨出門時還想着晚上回來給女兒做什麽好吃的;也許剛剛拿到拖欠的勞務費,想去醫院給老人補上做手術的錢。
蒼玄失去了最親的人,那人卻複活了。這些人的親人朋友失去了他們,可就再也活不過來了。何況,他們死前還受到了巨大的折磨,以至于怨氣沖天,成為了怨靈厲鬼的食物,甚至無法踏上輪回。
太慘。
這樣純粹的惡,必須用命來還。
蒼玄不願意睚眦被人說,哪怕是被司晨說,他皺起眉頭:“不就幾個人,算個什麽。”
說完就知道自己講錯話了。
“不是!”他趕緊補救,“他說他不在市裏待着了,他去別的地方了,你別……”
可已經晚了,司晨震驚地看着他,換了好幾口氣才壓住立即暴揍蒼玄的沖動,盡量壓着聲音說:“留在我這裏,死的是我這裏的人,去別的地方,死的是別的地方的人。”司晨咬緊牙,搖着頭不敢相信地看向蒼玄,“蒼玄,我知道你不是人類,可人命對你來講,就這麽賤?”
這話中嫌惡的語氣像一把刀,紮進蒼玄心裏。
蒼玄也冷下臉來,雖然他知道不該這樣,但為了一個人耍滑賣乖已經是他的極限,改變三觀,根本不可能。
他沒什麽表情地說:“司晨,你不知道,在我生活的時代,神明間的一場戰争就能讓人類滅絕。你知道女娲娘娘為什麽要造人嗎?因為被殺沒了呗。大洪水。山崩地裂。一道閃電就能抹殺一個部落,神明動動手指,就産生成百上千條亡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一個人與一個瓢蟲,又有什麽不同?都是生命,孰貴孰賤?為什麽殺人是罪,殺死瓢蟲就根本不值一提?”
“司晨,我們不是人,人類覺得自己是最珍貴的,一切傷害人的都是罪孽,可你也在人類的村莊中生活過,你的同類有一個是壽終正寝的嗎,有一個是不被人類殺害,然後吃得骨頭都不剩的嗎?如果不是有特殊的能力,你的下場也是那樣。人類不曾同情和珍惜你,你何必同情和珍惜他們?人是魔的食物,就像你的同類曾經是人的食物。別那麽聖母,說你白蓮花,你還真絢爛綻放了啊?”
他笑着搖搖頭:“女娲娘娘造人不止造了一次,天道稱人道為善道,一直在維護,這個種族一般滅不了,可是這個種族因為貪婪和欲望滅絕了其他多少種族,你知道麽?”
司晨一腳把他踹下床,蒼玄的價值觀激怒了他,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其中一部分他竟然認為是正确的,但他很快壓住脾氣。
“蒼玄,也許你是這樣看到的,只能這樣想。但現在,妖協隸屬天道,一直維護人道的就是我們。我們必須保證人間不受非自然力量的侵害,不是我頂上去,也會是妖協的其他人。這些人總該是你的同類了吧?你不會去幫我們對付睚眦,我理解。大義滅親?不是誰都像睚眦的父親那麽變态。我只要你跟我保證一件事。”
蒼玄就那麽坐在地上不動:“你說。”
“別幫睚眦害人。”司晨嚴肅道,“不然我只能站到你的對立面。”
蒼玄坐在地上不說話,司晨的表情他從未見過。
半晌,他沙啞道:“好。”
“你發誓。”司晨眼睛格外銳利,“違背了誓言,你就……”他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頓,“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蒼玄刷的跪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發現司晨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不信任的神情讓他十分委屈。他坐回去,難過地說:“我不會傷害你。”
“不只我。”司晨心裏也不舒服,“還有其他所有無辜的人類和妖物。”
蒼玄悲哀地望着他,很久,才自嘲地笑了一聲:“哦。”
“走了。”
他站起來,踩在雲彩上,很快從窗戶飛出去,消失無蹤。
司晨看着蒼玄消失的那一點,無力地倒在床上。
為什麽他們之間總是這樣,每當要升溫的時候,就有一個人讓關系降回冰點?
“對不起。”他小聲說,捂住眼睛。
但他實在想不到,連蒼玄自己也不會想到,那麽快,這道誓言就會被打破。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覺得司晨很正義很有道理,寫完蒼玄的觀點,發現竟然自己也被說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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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