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教訓

東廠督主厲名在外,上林苑的掌事公公不敢在月宮閻剎面前扯謊,打着抖兒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一提。

見他還算公正還原,齊輕舟鼻腔悶悶地“哼”了一聲,也沒再多嘴出言矯正他。

桂嬷嬷一開始穩操勝券的氣勢驀然低下去幾分,扶着老腰有些着急着解釋道:“督主明鑒,長歡殿這些個奴才沒大沒小是出了名兒的!”

“成天引着主子不學好,煽風點火,沒個分寸,再不教訓教訓,就該騎到主子頭上去了。”

“娘娘一翻苦心也是為了給宮裏立個規矩,您說是不是?”

倒稍眼裏幾分着急,幾分讨好。

殷淮淡淡掃了一眼說話的人,筆直柔長的烏睫緩緩眨動,眼梢微挑,長長“唔”了一聲,散漫地揚了揚唇,幽聲應和道:“嬷嬷說得有些道理。”

齊輕舟眼神一滞,眸心中蕩出一層絕望的意味來,兩片幹涸的唇瓣張了張,卻也沒打算再說什麽。

心裏卻是開始打起鼓來。

他不怕皇後,但這個東廠督主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殷淮點塵不驚,轉了轉手腕上的泣血蘭檀佛珠,淡聲吩咐:“那便動手吧。”

座下首席影衛徐一收到主子的眼風,揚手一揮,幾個黑衣番子悉數而出,将桂嬷嬷和方才動手的侍衛制服壓跪,拿起板子就打。

桂嬷嬷臉上的喜色還沒來得及消退又換成了驚恐,面色幾變,顫聲道:“督、督主這是何意?”

殷淮斂了唇邊虛虛的笑意,端得是一臉的正直清肅,原話奉還:“奴才沒大沒小煽風點火,沒個分寸,再不教訓教訓,就該騎到主子頭上去了。”

十倍的板子和掌嘴聲響起,愣是将齊輕舟也看得愣住。

桂嬷嬷渾濁的魚目蹦出閃着火的恨意,扯破了喉嚨,有血流出:“這可是皇後娘娘的旨意,督主是要抗旨嗎?!”

殷淮從容淡定:“臣一番苦心也是為了給宮裏立個規矩,望娘娘明鑒。”

之前還躲在桂嬷嬷身後得意洋洋的李尚首當其沖,被幾個影衛踢了膝蓋跪在地上仗責。

殷淮焰蓮宮裏的影衛們嚣張作風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從來不管你是丞相府的還是尚書府的,若是殷淮有令,皇子公主他們倒也不是不敢動手。

李尚哭得屁滾尿流,口不擇言地求爺爺告奶奶,雙手并爬着挪過去拉起了齊輕舟的褲腳求饒。

心中卻是憤恨嫉妒怒火中燒:憑什麽宮裏任是誰都要多偏袒齊輕舟三分,以前也不曾聽聞這位東廠魔頭與他有什麽交情。

“安靜些,”殷淮沒給齊輕舟表态的機會,蹙了下眉,優雅地按着眉心:“李公子的尊卑之道尚未參透,本督今日鬥膽越俎代庖,替南書房的師傅們給您溫故。”

殷淮面容蕭肅,濃密的睫毛在眼睑頭下一層清影,在春天稀薄的日光之下落出幾分淡漠與薄情。

東廠的影衛其功夫力道并非宮裏的侍衛可比拟的。

地上一群人咿咿呀呀地哭喊和求情,有人已白沫鮮血齊吐,有人牙齒被打落幾顆,座上之人無動于衷,依舊眼無風月,不塵煙火。

在場之人無不肝膽俱顫,督主的心狠手辣和東廠的各式手段早有聽聞,不久前才有一世家全族被兩日兩夜斷板夾指,棍刖抽腸。

待嗚咽和哭喊聲都漸漸小了下去,殷淮才喚人将老命去了一半兒的桂嬷嬷拖到轎子跟前,居高臨下,微微俯身,神色平靜道:“嬷嬷記得替我向娘娘請安。”

桂嬷嬷面容可怖,眼角殷紅一片,是未幹的血跡,齊輕舟別開眼不去看。

影衛将他們都拖下去,等到烏泱泱一大堆人都撤走,殷淮才發現這兒還站着個滿身狼狽的小皇子,衣角沾着一絲泥土。

方才忙着立威,現下才将人看清幾分。

也難怪齊盛帝這麽寵愛這個小兒子,确實落得幾分陳皇貴妃當年的天色。

唇紅齒白,氣憤的模樣也不顯得嬌氣讨厭,反倒有種種宮裏人身上沒有的幹淨率直,像一杆綠意蓬勃的修竹,又像冬日裏宮檐青瓦上的一捧白雪,這個年紀少年獨有的溫潤昳麗。

小皇子滿身狼狽,臉上沾了灰塵和泥,但一雙黑眼睛濕漉漉的,溫潤靈動,嘴唇鮮活嫣紅,一顆唇珠像春天待人采撷的櫻桃,驀然就讓他

想起多年前在勤政殿後見過的一只小奶貓。

殷淮有些傷神地按了按眉心,今日教訓這幫奴才本就不是為了幫他,他還不至于有這個閑心閑情。

不過是丞相那個不知死活的老匹夫近日在朝堂頻頻将手往東廠伸,甚至敢暗中重傷他的人。

他剛好借這個無依無靠的皇子打個由頭對丞相皇後一派以示警醒罷了。

畢竟,朝堂之上沒燒完的戰火就得在後院繼續蔓延。

殷淮不欲多留,有禮但疏離地朝齊輕舟點點頭:“今日委屈殿下了,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噢噢,”齊輕舟完全沒有剛才小老虎般的氣勢,糯糯啞啞地應了一聲,“咳咳咳,多謝掌印,我……”話還沒說完,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痛,人就倒了下去。

是剛剛混亂掙紮中的誤傷。

殷淮這些年見過的死傷慘狀不計其數,早已麻木,但小皇子雪白腳踝上的一圈淤黑還是讓他看得有些不順,但也就一瞬的恻隐之心,還不至于讓他破例做些什麽。

但畢竟齊輕舟怎麽也算個皇子,不好直接無視轉身就走,思量着他也帶着下人,便禮儀性客套一問:“殿下還能走路嗎?是否需要臣送您一程?”

齊輕舟羊羔般的眼睛一亮:“方便嗎?”

“……”殷淮手一頓,微微一笑,“當然。”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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