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攆

影衛徐一看了主子一眼,扶齊輕舟上轎的動作不自覺恭敬了三分。

他們東廠裏的人,平日裏皇子公主也不甚放在眼裏,可眼前這個……

殷淮的玉攆很寬敞,坐兩個人還綽綽有餘。

齊輕舟聞到一股極淡極淡的梨花清氣,又看到殷淮不動聲色地将衣袂往外斂了斂,離自己遠了一分,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還沾着泥巴,撇了撇嘴。

行叭。

掌印比後宮裏的嫔妃還精致。

走了一段路,誰也沒有作聲,殷淮閉目養神,察覺齊輕舟東扭西動欲言又止的模樣,便随口問道:“殿下的紙鳶,是一條魚?”

形态奇異,不同于常态。

齊輕舟這才發覺自己手中的紙鳶已經被撕爛了,着實看不出是個什麽東西。

“……,”他抽了抽嘴角,讪笑道:“是一只鳥。“

他拿起來細致介紹道:”這是翅膀,風來的時候它就能借助張力自己飛起來。”

頓了一下,齊輕舟又補充:“我自己改造的。”

經過數個月的試驗,才設計出這個精妙的支架和關卡,阻力會比一般的風筝更小,能飛得更高。

齊輕舟說完就直直看着殷淮,過了半秒,殷淮反應過來小皇子這或許是在等着他誇?遂挑了挑眉梢,有些敷衍地淡笑道:“甚是……別致,殿下心靈手巧。”

“真的?”齊輕舟提了一口氣,想起南書房師傅們的指責,嘟囔道:“難道不是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殷淮攏了攏朱紅色寬袖,漫不經心地口吻卻又顯得篤定:“勞逸結合,張弛有度罷了。”

齊輕舟清明的杏眼亮晶晶地彎了一下,翹着唇角問:“掌印喜歡什麽?我送您一個吧,就當作今日的謝禮。”

今日煞了李尚那群鼠輩的風頭,他确實有些高興,之前的幾次交鋒他從未讨到過這麽大的好。

殷淮微微吊起眼梢,看了他一眼,狹長的眉眼瞬時有些鋒利。

他這個身份,有送黃金的,有送美人的,送紙鳶的倒還是頭一回。

他着實對這些個小孩玩意兒不感興趣,況且今日不是特意幫齊輕舟,說來還是自己借了他的機去殺丞相皇後的氣焰。

但看到那道湛亮清澈的目光,殷淮還是淡聲道:“謝殿下賞賜,臣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

“是謝禮。”齊輕舟固執咬字強調。

上邊兒給下面人的才叫賞賜。

殷淮揚了揚眉,不置可否。

主子奴才之間哪兒有什麽真正的“謝”和“禮”。

齊輕舟在宮裏長這麽大,倒也不至于什麽都不懂:“掌印今日幫我或許有別的盤計,但确實幫到了我,該我承的情我不能賴。”

殷淮凝眸一怔,被他拆穿也不否認,只是一時之間不知該說小皇子是通透還是心大。

貴妃故去,太後長辭,一個無依無靠的皇子能憑借那個不靠譜的皇帝的一點寵愛生存到幾時?

說是被封了王,結果連個字都沒賜下,不尴不尬,空有其名,沒人當回事。

又被皇後當成眼中釘,太子的肉中刺,只要皇帝稍不留神,就能把他搓磨得渣都不剩。

可這位小皇子顯然沒有一星半點兒憂愁,依舊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整個人身上洋溢着鮮活、快意與開闊,如同一只靈鳥,高牆深宮也被他活成茂林之森。

也不知道瞎樂個什麽勁兒。

殷淮看着張明若杏花的清隽臉龐,眼神裏有微微憐憫,也只是一瞬。

與我何幹?他漠然想。

天下可憐人太多了,他也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齊輕舟見他不答,以為是他真的不想要,有些低落:“那好吧,如果掌印真的沒興趣,我就……”

殷淮對上那雙烏黑圓溜的杏眼和耷拉着的潔白耳朵,施施然攏了攏寬袖,單手撐着額,歪了歪頭,淡聲道:“貓吧。”

“……?”齊輕舟反應過來,眼睛一亮:“好的!貓兒!”

他摸摸鼻子,笑眼彎彎,聲音清亮,“一個貓兒的風筝在天上跑也挺有趣兒的。”

奢靡的轎攆在春日輕淡溫柔的日光下經行,路上各宮來來往往的宮人目光各異,又馬上低下頭請安。

只怕不消一刻,掌印與皇子同攆的消息便要傳遍宮牆裏外。

齊輕舟神色坦然,殷淮泰然自若。

經過芳林苑,花木開得正盛,密密麻麻的紫藤垂直而下,如盈盈珠玉,映襯着殷淮烏漆如瀑的長發。

齊輕舟忽然指指自己的發鬓低低驚呼了一聲:“掌印,花瓣落在你頭發上了。”

殷淮不驚:“嗯。”

“好看。”齊輕舟一時之間竟然看得有些呆,小聲吶吶細語。

“什麽?”殷淮蹙了蹙眉,這個小皇子好似不怎麽怕他,再單純不知世也不會沒聽聞過他的惡名在外吧?

齊輕舟認真道:“不過還是掌印比較漂亮。”

“……”

“比花漂亮。”小皇子目光清正,神色坦然,旁人不好意思或不敢直接說出口的話被他輕而易舉又自然而然地直宣于口,仿佛是随意評價了句“今日天氣真好”。

殷淮還不至于接不住一個十五歲小孩兒的話,客氣地笑了笑,回道:“殿下亦是,正當風華。”

一張玉攆,兩個人坐得不遠不近,隔着一團春日的霧氣和渺渺的水汽,溫和又濕潤。

很快便到了長歡殿,齊輕舟同他揮揮手道別。

殷淮依舊在玉攆上坐得穩穩當當,絲毫沒有下轎攆送他的意思,只禮儀性地囑咐了一句:“殿下回去記得塗些藥膏,好生休養。”說完便讓個小太監将他背回去了。

回到焰蓮宮時,殷淮特意囑咐了徐一将轎攆好好清洗一番,不可留一絲污泥。

那小皇子打完架就上了他的轎攆,跟只泥猴兒似的,衣服上的泥全蹭上頭了。

徐一應下,清洗轎子的時候發現了一塊質地上乘、巧奪天工的玉佩,禀告督主怕是那位七殿下落下的。

“需要屬下送到長歡殿嗎?”

殷淮此時正被東廠頭子送來的線索纏住,有些不耐地揮退他:“不必,他若是找來你就給他,人沒來找你便自己随意處置了。”

作者有話說:

小皇子顏狗實錘!!你們說我是從現在開始隔日更還是再攢攢到九月底日更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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