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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鹹陽,某考古研究所。
“篤篤篤!”敲門聲傳來。
屋內的人卻毫無所覺,心無旁骛于手頭的工作。
敲門的人自顧推門而入。
“師姐!還在忙啊?剛給你打了飯,紅燒排骨,還有燒牛肉……”
來者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姑娘,她一面熱絡地把保溫飯盒裏的飯和菜一樣樣揀出放在桌上,一面嘴裏絮絮地介紹着。
飯菜的香味飄來,打斷了在工作臺上忙碌的年輕女子的思緒。
年輕女子看起來約莫二十三四歲,膚白若雪,五官極富古典美,卻不施粉黛,一頭青絲利落地紮在腦後。
她瞥了一眼被保溫飯盒占據了的工作臺,皺起了眉頭:“怎麽又放這兒了?”
聲線不高不低,和婉中帶着嚴謹的意味。
那個替她打飯來的姑娘吐了吐舌頭:“我忘了……”
年輕女子看了她一眼:“以後記住了。這麽毛毛糙糙的,被BOSS看到了,還不說你!”
“知道了!”小姑娘趕緊把攤鋪在工作臺上的飯和菜都收拾了起來。
挪走之前,還沒忘了偷偷看了看她的師姐:“謝謝你,上官師姐!”
“有謝我那麽多次的,不如你自己多長點兒記性。”上官惠文朝她笑笑。
繼而嚴肅道:“弄污了文物,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知——道——了——”小姑娘拉長了聲音,空出來的兩只手抱住了上官惠文的手臂,搖啊搖的,像在撒嬌。
上官惠文的身體僵了僵,不着痕跡地掙脫開。
“幾點了?該吃晚飯了嗎?”她岔開話題。
上官惠文不習慣和別人這樣親昵地接觸,哪怕對方是個年輕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過,縱然不喜歡,上官惠文也不想無端傷了這個活潑小姑娘的自尊心。
小姑娘卻渾然無覺,依舊熱情道:“可不嘛!都快黑天了,師姐你還在忙啊忙的!我要是有你一半用功,我爸媽都要燒高香了!”
上官惠文笑笑。
她和這個小姑娘,都是X大歷史系周教授帶的研究生。
不同的是,上官惠文已經研三了,而這個叫任歡的小姑娘剛上研一。
很多人讀研是為了有一個好聽的學歷,甚至為了爹媽臉上添彩,比如任歡這種。只有少數人,是因為熱愛而讀研,比如上官惠文。
當年高考的時候,上官惠文沒有任何懸念地選擇了自己喜歡的歷史系,又在大學畢業前考取了周教授的研究生。
因為周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唐史,而唐史,尤其是初唐史,是上官惠文無比熱愛甚至癡迷的一段歷史。
她很快就成為了周教授最得意的弟子,更因為性格沉穩、治學嚴謹被周教授喜愛,漸漸地成為了周教授的左右手。
這次上官惠文就随同周教授和考古隊一起入駐這個研究所,協助考古隊做不久之前剛剛發掘的上官昭容墓的輔助工作。
上官昭容,即上官婉兒,是武則天時期最有名的女人之一,有“巾帼女相”之稱。
上官惠文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她會親眼看到這位歷史上的女傑的墓。
曾經,上官惠文的人生理想,就是親手發掘武則天與唐高宗的合葬墓乾陵。
誰又能想到,上官婉兒的墓,會突然被發現了呢?
剛接到周教授的電話,要她收拾收拾行李,準備一起來的時候,上官惠文的心裏很起了一些波瀾。
身為初唐史的研究者,上官惠文對于初唐那些光輝璀璨的人物,可謂如數家珍。
上官婉兒更讓她覺得有種特別的熟悉感——
上官婉兒谥號“惠文”,這算不算是,她與她的特別的緣分?
上官惠文并不覺得自己的名字,和一個古人的谥號重名,是什麽晦氣的事。
熟讀歷史的她,早就明白何為滄海桑田。在歷史的長河中,每一個個人都是微小的塵埃,微小脆弱得不值一提。
她只是愛着歷史,研究歷史讓她快樂。
至于其他的,比如和那位巾帼女相之間,因為名字的牽連,讓上官惠文更覺得,她和初唐的歷史,很有緣分。
“師姐,你在鑽研什麽呢?”上官惠文坐在一旁的桌前準備吃飯的時候,任歡好奇地尋摸起工作臺來。
任歡的父母是X大的老師,也是周教授的好友,礙于情面,周教授雖然嫌棄她毛躁,有重要的項目的時候,也偶爾提攜提攜她。
加上任歡剛剛讀研不久,重要的工作,周教授一般都不會交給她。
她性子又活潑,對上官惠文的工作內容感到好奇,也就不意外了。
上官惠文當她小妹妹一般,同樣是周教授的學生,上官惠文不介意指點任歡。
“是不久前在墓室裏發現的文物的照片。”上官惠文說。
“是嗎?”任歡來了興致,忍不住湊到了工作臺前,翻看着一摞文物照片。
“是要讓我們幫着做鑒定嗎?”任歡邊看邊問。
“先鑒定,然後做文物修複。”上官惠文回答。
“這是什麽啊?戒指?”任歡被一張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唐朝的時候,還會有這種樣式的戒指啊!”任歡好奇地擺弄着照片。
她拿着的那張照片,上官惠文已經記不清看了多少遍了,每看一遍,上官惠文的心裏就會掀起異樣的波瀾。
“歷史上的好多事情,或許都是我們不知道的。”上官惠文維持着淡淡的表情,說道。
她唯有這樣說,唯有竭力維持着這樣的表情,才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再一次往失控的邊緣奔襲。
初唐的時候,怎麽會有這種樣式的戒指呢?
羊脂白玉的戒指,足見當時制造的時候的用料之精細,哪怕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歲月,哪怕是在照片中,仍無法遮掩它的風華。
上官惠文的心髒,又一次被猛力地敲擊——
初唐的時候啊!怎麽可能會出現像現在常見的那種指環樣式的戒指?
就算戒面上纏繞着鳳紋,昭顯了這枚戒指的古意,卻也讓人無法忽視它樣式的別致。
這樣的一枚古物,從初唐時候名人的陵墓中被發掘出來,一旦公布開來,将會引起怎樣的讨論熱潮啊!
不!這還不夠!
上官惠文強壓住激動的心緒。
她之所以激動,絕不僅僅是因為這枚戒指的樣式,還有照片上,那枚戒指內面隐隐的字跡。
上官惠文确定那是一個字,而不是什麽裝飾的圖案。
她自幼學習書法,加上多年的歷史研究訓練,讓她熟悉各種字體的古字。
而照片內戒指上的字,太像是……某種初唐時候盛行一時的字體——
飛白體!
上官惠文的腦中訇然一聲。
仿佛某扇厚重的大門轟隆隆被開啓了。
飛白體,那不是武則天最擅長也最喜愛的書法字體嗎?
而上官婉兒,她一生侍奉武則天,幾十年為武則天起草敕诏,極得武則天的器重。
那麽,這枚戒指,還有這戒指上的字,會不會與武則天……
“真漂亮啊!要是能親眼看看這戒指就好了!”任歡在旁邊并不知道上官惠文內心的波瀾起伏,突然說。
親眼看看……
親眼看看!
這麽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在上官惠文的腦袋裏揮散不去。
她驀地生出了一個可怕而大膽的想法……
“師姐?你怎麽了?”任歡不明就裏地看着發呆的上官惠文。
“沒、沒事兒……吃飯吧!”上官惠文擠出一個實在稱不上笑的笑容來。
任歡挑挑眉,就沒放在心上。
她并沒有看到,上官惠文正努力遮掩住顫抖不已的手。
深夜。
上官昭容墓道口,出現了一個黑影。
她憑着記憶,摸索到了入口處。
因為發掘還在進行之中,墓道口并沒有封起。
上官惠文是憑借着考古隊發下的通行證,提前通過檢查的。
她在附近一直躲到深夜,才等到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悄悄地鑽入了墓道。
夜涼如水。
一陣夜風吹過,吹透了上官惠文的衣衫。
她的衣衫,早已經被之前因為緊張和矛盾而冒出來的汗水溻透了。這會兒被風一吹,透心兒的涼。
因為多年随着周教授參與考古工作,上官惠文并不覺得害怕。
她只是覺得愧疚——
因為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她違背了身為一個考古工作者應該遵循的原則。
誰能想到,被寄予無限厚望的上官惠文,竟然也有一天,像個盜墓賊一樣,偷偷地摸進了陵墓中?
上官惠文的內心,被自責折磨着。
她覺得對不起周教授對自己的信任和培養。
但是無論如何愧疚,無論将來要面對什麽,她都要做這件事!
因為……因為那張照片,那張照片上的造型奇特的戒指裏的字,讓她聯想到了某個,不是像大多數字一般演化而來,而是被生造出來的字——
曌!
日月淩空!
就是那個人,那個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所造的字。
那個字,像一個巨大的磁石,引誘着小小的上官惠文的心,讓她沒法不做出瘋狂的事來。
因為發掘還沒有結束,墓內的文物還沒有被轉移出來,所以,現在進去,就有機會看到真實的,原物。
上官惠文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她打開狼眼手電,“咯吱——”,登山鞋踩上了腳下的泥土。
上官惠文忽然有一陣的恍惚之感,仿佛這一腳,踏入了某個時空的漩渦中。
時間緊迫,無暇多想。
上官惠文加緊了腳步。
她小心地繞過了每一個可能損壞文物的地方,沿着考古隊員留下的通道,越走越深。
驀地,上官惠文被某樣存在所吸引,停住了腳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墓室旁邊的牆壁上。
那裏,按照墓葬慣例,應該是描述墓主生平的壁畫,可是,卻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而斑駁地不見了蹤跡。
之前,考古隊得出了初步的結論:這座上官昭儀墓,曾經被“官方毀壞”過。
所以,是什麽人剝去了描述墓主生平的壁畫嗎?
上官惠文的心裏突然湧上了無限的惆悵,和不甘,莫名的感覺。
她的手掌像有了自我意識一般,竟是撫摸上了墓壁。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上官惠文的手僵住。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是文物,手心的汗液很可能腐蝕、破壞它們,必須得戴上手套,才可以觸碰!
上官惠文惶然抽手。
卻不小心,被牆壁上的不知什麽東西刮破了手指!
血珠兒,從指尖兒滴下,落在了墓壁上,順着流下,在墓壁上拖出一道紅痕……
上官惠文的腦中一陣轟亂——
她不僅違規進入了古墓,還破壞了文物!
她的血流在了墓壁上,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上官惠文慌亂地掏出紙巾,試圖擦拭掉自己的血跡。
可是,當血跡被擦掉,留下的并不是墓壁原本的模樣,而是一溜……圖案!
那分明是,一窄條古代女子的裙裳,像是被從一幅大畫上裁剪下來的一阕。
女子,裙裾,雍容華貴,睥睨天下……
上官惠文的腦子,被所有這些突如其來的詞彙所占據。
而她的身體,也仿佛失去了控制,失去了存在感。
她覺得自己,正被那幅可能存在的大畫,吸引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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