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為了婉兒?

太平疑惑地看着杜素然。

“你對婉兒如何了?”太平的臉色微沉了下去。

杜素然面色僵硬,太平眼中昭昭然的不信任,比脊背上的傷痛,還要徹骨鑽心。

“是!我差點兒害死了上官婉兒,惹惱了天後,便賜我脊杖二十!”杜素然面無表情道。

太平聽得皺眉。

杜素然這番話,怎麽聽着,都大有賭氣的成分在。

以杜素然平素的風格,整日裏把“臣如何如何”挂在嘴邊,标榜自己多麽忠心守禮的人,竟然“我”“我”地連着說了好幾遍,還很有怨氣的樣子。

太平覺得這裏面大有門道。

她盯着杜素然看了一會兒,方道:“讓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她于是也放下了公主架子,自稱為“我”。

杜素然心頭微震,卻咬着牙搖了搖頭:“殿下還是去瞧瞧上官婉兒的好!”

太平聞言,手果然僵在半空,順口問道:“婉兒也受傷了?”

杜素然登時面沉似水,抿着唇,不做聲。

太平看不得她這副樣子,尤其杜素然那雙原本英氣勃勃的眼睛垂了下去,看不到其中的熠熠光芒,更讓太平自心底騰起無明業火——

“你要說便說!不說便不說!做這副樣子給哪個看?”太平氣道。

見杜素然猶倔強着,一動不動,太平更惱了。

也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她突然一手按住杜素然的肩膀,另一只手按着杜素然的腰,将杜素然推得趴伏在了榻上,接着伸手就去解杜素然腰間的衣帶。

杜素然要被她吓死了,更因為她手上沒分寸的粗魯動作,要疼死了。

“你……嘶……疼!”杜素然痛哼出聲。

太平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簡單粗暴了,手上一抖,嘴上卻依舊犟道:“誰讓你不老老實實的!”

我何時不老老實實的了?

杜素然暗翻個白眼兒。

她明白尊貴的公主殿下的意思——

誰讓你不老老實實地讓本公主瞧你的傷的?

杜素然真不想讓太平看到自己這副慘兮兮的慫樣子。

後背的肌膚……更不想讓太平看,無論傷還是不傷。

可是眼下的情形,杜素然自問是執拗不過太平的,萬一惹得太平起了性子,吵嚷起來,讓外面的随從們聽到,只會更加地麻煩。

杜素然沒辦法,只得認命地、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由着太平扯開自己的衣帶,然後将後背的衣衫一層層掀起。

不過,鑒于尊貴的公主殿下實在沒有侍奉過人的經歷,杜素然怕她毛手毛腳的,忍不住囑咐道:“你輕着些……”

太平感覺到了她在嫌棄自己毛躁,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除了阿娘,本公主伺候過誰?”太平哼聲道,一副“你該感恩戴德”的口氣。

杜素然忍着痛,卻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兒。

便聽太平又道:“……若不是看在你那日幫我上過藥的份兒上,我才懶得——”

聲音戛然而止,代之以禁不住的抽氣聲。

“怎麽能……怎麽能打成這樣!”太平死死盯着杜素然背上大片的半指高的紫青瘀痕,還有好多處都破皮流血了,聲音都顫抖起來。

挨了脊杖可不就是這副模樣?

杜素然心道。

“別看了……”杜素然說着,左手努力地向後伸,想要拉扯起裙幅,遮住脊背。

被太平按住了手:“別動!”

杜素然:“……”

太平不由分說,撥開杜素然的手,嘴裏面說着“本宮讓你別動”,卻小心翼翼地端詳着杜素然後背的傷口。

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涼絲絲的,還有來自太平的輕輕的抽氣聲,杜素然覺得,也不至于那麽疼了。

“你這傷藥管用嗎?”太平盯着大片大片的傷口,不放心道。

“我派人去尋些好藥來幫你敷上!”太平說着,就要張口喚人。

杜素然連忙阻止她:“我這藥挺好!已經好多了!不必麻煩!”

太平聞言,臉現不悅。

杜素然雖然背對着她,看不到她的臉,但忖着她的心思,也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麽。

只得嘆氣道:“真的不用……你若這般張揚開來,被旁人知道,豈不說我驕矜?傳到天後的耳朵裏,徒給你招惹是非。”

太平聽得蹙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是選擇了緘口。

良久,太平方道:“你這裏破了,沾到衣衫上,結了痂,又會撕裂……我讓她們取些幹淨細麻布來包紮吧?”

她在詢問杜素然的意思。

杜素然輕輕搖了搖頭,下巴朝不遠處的木櫃一點:“那裏有。”

太平順着瞧過去,真就站起身,走到櫃前,打開櫃門,翻找起來。

櫃門打開,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飄入鼻端。

太平不适地皺了皺眉。

杜素然驀然想起那櫃子裏有什麽,慌忙起身:“我來吧!”

被太平一道眼神瞪回去:“你好生趴着去!”

杜素然惹不起她,只好趴回原處。

盯着太平纖細的背影,杜素然的心底裏,除了愧疚,分明還有些別樣的感覺,漾了開來。

太平對櫃裏飄出的血腥氣生出好奇,暗暗猜測的那是什麽,一邊壯着膽子翻着——

幹淨的細麻布和裝傷藥的小瓷瓶很快就被找到了。

除此之外,太平還從櫃子的最裏面翻出了一件……血衣。

那是一件道袍,就是武皇後所賜,杜素然慣常穿的那件。太平認得。

眼前的這件道袍,後背的位置,已經沾上了斑斑點點的血痕,那血痕從鮮紅色變作了暗紅色,血腥氣息就是從這上面飄出來的。

只看這件血衣,就可以想象杜素然被杖刑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場面……

太平的臉色白了白。

她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與血腥有關的東西。

就是當年珰兒自戕而亡的事,她都是從母後的口中聽到的。

她被保護得太好,被寵愛得太好了。

杜素然瞄到那件血衣,再看到太平一動不動的背影,就已經想到了她可能受到的震動。

“髒,放下吧。”杜素然道。

太平難得乖覺地放下血衣,拿了藥瓶和細麻布,一言不發地坐回杜素然的身邊,替杜素然重新抹了傷藥,又替杜素然在傷口處纏縛了細麻布包紮。

細麻布蓋上了猙獰的傷口,太平的面色才緩和了些。

“我自己來吧……”杜素然意識到太平的手正試圖伸向自己的腹前,驚得慌忙開口。

她的慌張太明顯,語氣太明顯,臉上躲閃的神情也太明顯,太平看得心中生疑,卻無從解釋。

太平于是任由杜素然從手中接過細麻布的兩頭,再腹前纏縛,系好。

氤氲的燈燭之下,杜素然沒有給太平更多的機會再查看自己的傷處,便動作更慌亂地穿好了衣衫。

太平眼中的疑惑更甚。

“多謝殿下援手!”杜素然垂着眼睛謝道。

太平沒理會她的謝,仿佛壓根兒沒聽到似的。

“到底為了什麽?”太平問道。

杜素然一噎,擡頭看太平,看到的是太平冷靜的表情。

杜素然于是不得不感慨:這位小公主,越長大越有天後的風範了。只是不知,将來她是不是也會同天後一般,那麽的……

杜素然強止住自己無邊的想象,低眉順眼道:“殿下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太平微愕:果然是因為婉兒!

“究竟是怎麽回事?”太平不肯罷休,追問道。

杜素然擡眸,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問道:“殿下還記得當年的秦晖嗎?”

秦晖?

太平蹙着眉,在腦中搜索着這個名字,依稀想起了那個瘦瘦高高、極善谄媚的內監。

“提他做什麽?”太平不快道。

杜素然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說話嗎?繞什麽圈子!

杜素然卻不慌不忙地看着太平,認真問道:“殿下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何時嗎?”

“杜素然你——”太平有些急了。

“殿下莫急,”杜素然止住太平,“還請你回想一下……”

她極肅然地看着太平,讓太平感覺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

一個內監而已,怎麽就重要到……

太平的雙眸忽的張大,她有些明白杜素然意指為何了。

“秦晖……似乎已經好多年沒看到了他了,”太平回憶道,“上一次見到他,好像還是六年前,你偶遇婉兒被他往教坊裏送,你出手救了婉兒的時候……”

“那之後,殿下可曾再見到他?”杜素然又問道。

太平搖了搖頭,接着臉色變了兩變:“你的意思是他……”

“他死了。”杜素然平靜道,仿佛說一個人的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死……死了?

太平驚震住。

她知道,杜素然不會騙她。

“好端端的,他怎麽會……”

太平噤聲,她馬上就否定了秦晖可能是病死的情況。秦晖當時看起來康健得很,不會突然病死。

而在深宮之中,要讓一個人突然死掉,對于一些人來說,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

而能輕易做成這件事的……

太平的臉色登時蒼白失血。

“你是說,秦晖是母——”太平猛然閉嘴,那個猜測沖口欲出,她用理智将它關在了嘴裏。

“是。”杜素然緩緩地點了點頭。

太平腦子不笨,再聯想到杜素然之前因為什麽而轉走了話鋒,她立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母後是因為秦晖忤逆了她的意思,才……死的?”太平本能地壓低了聲音。

“準确地說,是因為秦晖忤逆了她待上官婉兒的意思。”杜素然道。

太平嘴唇動了動,猶掙紮道:“母後向來喜歡有才學的人,婉兒聰慧又勤奮知上進……”

說到後面,太平自己都沒有底氣了。

杜素然不為所動地看着她,幽幽道:“所以殿下知道,以後該如何與上官婉兒打交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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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曌(冷笑):笑話!朕待誰好,會讓你們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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