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妖邪之手

洛陽三月花如錦,傾國傾城不在人。

春日的洛陽風光正好,連空氣中都似乎帶着細微花香。與金陵特有的南方的精致秀美不同,洛陽充滿了北方的俊朗大氣。清晨的空氣幹燥而微寒,城北的客棧悅來居迎來了它今早第一位客人。

少年看起來風塵仆仆,衣着簡單而普通,卻遮不住滿身鐘靈毓秀,再加上過分出衆的外貌,讓他一走進來就輕易吸引了客棧裏所有夥計的目光。掌櫃忙迎上來:“這位小公子可是要住店?”

“嗯,”少年的眼睛如烏黑漂亮的瑪瑙,看了看掌櫃道:“給我一件上房,再送一桶熱水來。”

這個少年正是慕君颉。

那日慕君颉選擇走進那條極易坍塌的廢棄密道,并非是因林默的追趕而慌不擇路,而是早有預謀。之前在對四條密道挨個探索的時候,他就覺得被廢棄的那條密道有些不對,堵死在道路盡頭的那塊石壁上,每塊凹陷的大小都差不多,似乎是經過刻意設計,并非天然形成的。于是耐着心把每一塊凹陷都輕叩了一遍,如此反複幾次,就在慕君颉準備放棄之際,忽然聽到嘭的一聲響,眼前的石壁竟轟隆隆的移開了。

裏面竟然又是一條通道,可以直接通往莊外。慕君颉所吸入的迷藥其實并不多,于是在亂石坍塌的那一瞬,及時叩開石壁上的機關,迅速閃身滾進了通道裏。

從通道悄悄離開栖霞山莊,慕君颉連夜出了金陵,然後謹慎的到了下一個城鎮才當掉身上繡滿銀線的外袍與鑲着翠玉的腰帶,換了一身簡單的衣物和一些碎銀,徑直前往洛陽。

有些事情仿佛在冥冥之中是注定了的,不管經歷過怎樣的反複都會繞回到原點。如今的情景和三年前如此相似,他依舊身無旁物心無牽挂,只身一人走洛陽。

連續幾日的不斷趕路讓慕君颉洗完澡就開始昏昏欲睡,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才醒。

入夜,一個身影使着輕功靈巧的躍進了城北的慕家老宅。

慕家老宅的一切擺設還是原來的模樣,年幼時的太多記憶湧上心頭,讓慕君颉忽然覺得鼻頭發酸。找到後院中的那顆大樹,慕君颉往前走了十步,站定後想了想,又後退了兩步。

在這個位置往下挖下去,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終于挖出了一個密封的小陶罐。

慕君颉拿出陶罐裏的紙卷放入懷中,然後将陶罐放回土中重新埋好,鋪上草皮掩蓋掉所有痕跡。接着按照幼年的記憶走進了西廂房,在左邊牆壁上暗藏的夾層裏,找到一把通體漆黑的小刀。

這是他父親用過的飛刀,看似普通,實則鋒利無比。慕家以刀法行遍天下,可他的刀遺落在了栖霞山莊,不知道被蘇琅琛放到了哪裏。慕君颉帶着刀坐到案幾前,然後拿出紙卷點亮了燭燈。

待紙卷展開之後,只見上面是一堆毫無意義的符號,迎着燭光望去,卻是一張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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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整個皇室甚至連西夏都在找的皇家祖傳寶物——洛書圖。

和小時候一樣,迎着光對着地圖看了很久,慕君颉也沒看出任何頭緒。慕君颉洩氣的把洛書圖放在案子上,開始研究那堆亂七八糟的字符,思考問題時右手習慣性的拿起飛刀,在掌中轉圈。

可他忽略了這把刀不管是重量和鋒利度都不同于他以往那把,只是稍不注意,飛刀在空中劃圈的時候,竟不小心劃破了他的掌心。

頓時一道口子,鮮血立即滴了下來,在他來不及将手移開的時候掉落在了洛書圖上,随即慢慢浸潤開去。

下一刻,慕君颉猛然睜大了眼。

洛書圖上的字符竟然漸漸模糊了起來,落在上面的血液也一瞬間被吸透進去!!

上面的字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變淡,直至消失,而與此同時,一副畫像呈現在慕君颉眼前,旁邊還隐隐約約有一行小字:

非我皇家血脈者,不得妄動此圖。

而當慕君颉的雙眼一接觸到畫像的那一瞬,卻再也分不開來。

那是一張人物肖像畫。

畫像惟妙惟肖,畫中的人物給慕君颉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表情似是歷盡滄桑又狂傲灑脫,一雙眼睛異常生動傳神,注視着慕君颉,仿佛能看透他的心!

慕君颉艱難的呼吸了幾口氣,忽然覺得四周萬物都消失了一樣,唯一能清晰感覺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不斷的加快。

慕君颉驀然覺得畫像上的這個人,似乎很像已作古百年有餘的太祖帝,忍不伸出沒受傷的左手去把畫拿的更近一些,可另一件讓他不敢置信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左手才一碰到畫像,整張圖就立即碎裂開來,轉瞬間化成一團灰燼。慕君颉感覺似乎有什麽吸入自己的左手,轉眼那堆灰燼就只剩下餘煙,很快在空氣裏煙散了。

慕君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而這個時候,外面猛地有聲音傳來,“誰在裏面?!”

門在下一刻就被打開,幾個人徑直闖了進來,慕君颉左手拿起刀運功一擲,刀頓時飛向那三人,依次繞着他們轉了一圈,輕輕削掉他們最外圍的一層頭發,然後優雅而從容的回旋到慕君颉手中。

三人頓時像遇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僵硬住。

身後跟着的一幹家丁也都停住了步子。

這一招正是慕家刀法最精華的一招,可是于人疾步行走的之時還能精準的接連繞着三人每人一圈,只削掉其頭發而不傷到其他地方分毫,而且所有人被削掉的發絲全都一模一樣不多不少的整整二十根,這種水平就連當年橫掃武林無敵手的前任家主慕霁開也很難做到。

衆人一時間望着地上的發絲和眼前的少年呆在了原地,可誰也沒有想到,此刻心裏最驚訝的,卻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慕君颉。

因為出刀的根本不是他!确切的說,慕君颉的大腦并沒有對左手發出出刀的指令,從拿刀到出刀的一系列動作,根本就是左手自動完成,仿佛那只手在剛才的那一刻,突然擁有了自身的獨立意識一樣。

而更重要的是,慕君颉從小練習飛刀的是右手,左手并不會用。

慕君颉心中掀起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于暗地裏再動了動左手,此時整只手完全聽從他的指揮,并未覺得有任何異狀。

少年始終穩穩的安坐在書案前,緩慢而悠閑的把玩着手裏的飛刀,一雙美麗而漆黑的眸子淡淡望向衆人,身上散發着難以捉摸的氣質。

離慕君颉最近的那人首先反應過來,竟是面色激動的撲通一跪,“屬下嚴恒易,恭迎少主回家。”

這一跪,旁邊也不由自主有人跟着跪下了。嚴恒易正是慕霁開的親信,這些年一直按照慕霁開的吩咐死守在慕家,慕君颉對嚴恒易還有印象,正準備起身的時候,左手竟又自行動了。

只見它伸出食指放到案幾上,輕輕劃了幾個字:此人可信。

慕君颉收回左手,走過去親自将嚴恒易扶起來,而後竟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嚴叔叔,慕慕年幼無知,辜負了父親的期望,至今才回來,這些年你們都辛苦了。”

慕君颉表情和語氣都演的情深意切無比真誠,嚴恒易當即熱淚盈眶,激動的連話都說不上來,從嚴恒易身後微微顫顫走上前的老管家更是哭出聲,“老奴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少主,真是上天保佑……”

時隔多年,敗落的慕家終于等來了它年僅十五歲的家主。整個慕家的人都聚齊了,除了慕霁開當年留下的兩名親信以及管家外,就只剩下八名忠心的老家丁。

慕君颉的眼光掃過每個人,緩緩開口:“從此以後,慕家的一切全都由我來做主,你們可有人有意見?”

瑩白的月光為少年籠上了一層極薄的銀霧,少年修長纖細的身子站成了一棵清麗的杉樹,整個人精致漂亮的仿佛不屬于凡塵,看過來的澄淨目光卻帶着壓迫人心的氣勢,似乎能望到人心底去。

當朝在商貿上的發展程度遠遠超過以往歷朝歷代,汴京身為京都,自然無比繁華。京都城牆巍峨,繁華的大街兩旁,屋宇鱗次栉比,茶坊酒肆應有盡有,還有衆多珠寶玉器店、藥材店、日用雜貨店等專營鋪子,有些規模大的還會紮起彩門,懸上旗幟。

汴京城北靠近街區的民居今日搬來一戶新人家,家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嚴姓老爺,是外地來的商人,家裏還有個在備考科舉的小公子。京都的物價本就高,而城北的房子臨近城中心又鬧中取靜,價格更貴了一倍,對方卻一出手就買下了這麽大一座宅子,想來必是很富有。

不過每年來汴京做生意的有錢商人多之又多,這戶新人家并沒有引起人的過多注意。

隐藏身份搬到汴京是慕君颉作為慕家家主的第一個決定。在洛陽的當夜,慕君颉就把慕家的房産地契和收入賬本全拿來看了一遍,然後讓嚴恒易将洛陽所有商鋪收整一番,把生意做到汴京去。

若先前在趙曙那裏偷聽到的話還讓慕君颉感到不可置信,洛書圖上那行‘非我皇家血脈者,不得妄動此圖’的小字則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那些話的真實性。

慕君颉此前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是皇家人,而且還是正統的先皇嫡孫。眼前太多謎團等着他解開,比如林獻之是否知道他父親的真實身份,他接近他父親是否早有預謀,前往林府的殺手又是何人派來的……

慕君颉有很多計劃要實施,而完成這些計劃首先需要的就是搬到汴京。也正因為如此,待趙宗治抵達洛陽,好容易找到慕家老宅時,只見到一片空宅,連最後的線索都斷了。

滞留在洛陽将近一年,趙宗治抱着最後的希望尋遍了滿城姓慕的人家,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少年已經去了京都。

在京都的這座宅子布局很好,前廳和後院都建的寬敞大氣,前往後院的曲廊兩側,一路都是月牙形的小花圃,裏面栽着名貴的漂亮花草。後院裏還有個拱形的葡萄架,宅子剛買下來的時候,葡萄只是剛剛發芽,可如今住下來不過才一年的時間,葉子已經綠油油的爬滿了架,下面結了一串又一串青澀的果子。

離葡萄架最近的南廂房設有一個暖閣,閣內有軟炕可供坐卧,軟炕上一個少年半倚着身後的靠墊,披着流線錦織的袍子,微閉着眼似乎在休憩。眉眼間精致無雙,竟似糅合了仙氣與妖氣,純淨中帶着魅惑,讓人只消看上一眼,就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嚴恒易輕輕踏進暖閣,腳步聲讓少年慢慢睜開眼來,“貨到了嗎?”

縱然已經跟在慕君颉身邊一年多的時間,嚴恒易還是不能對少年那張越長大越出色的外貌形成免疫,忙低下頭:“主子,已經順利到了,您放心吧。”

慕君颉說的貨是通過汴河航運從金陵運過來的大批絲綢。江南氣候适宜養蠶,絲綢在江南價格一般,但在汴京等北方都城,卻異常昂貴。汴京的綢緞店很少,一是供貨源不好找,二是運輸路途困難重重。

可是這兩樣在慕君颉眼裏都不是問題。當初在栖霞山莊,蘇琅琛曾手把手的教導慕君颉處理了一年多的山莊事務,在商業經驗上幾乎是傾囊相授,慕君颉自然知道栖霞山莊下屬的百裳坊一直想把絲綢銷到汴京去,只礙于尋不到适合的買家。都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戰,以慕君颉的聰慧程度,只是将百裳坊的情況詳細的給嚴恒易分析了一遍,提前準備好了整套的談判說辭,嚴恒易就很輕易的前往金陵以極低又無法反駁的價格讓百裳坊變成了嚴氏綢緞莊的供貨商。

想必蘇琅琛怎麽也不會想到嚴氏綢緞莊的真正主人是誰。慕君颉放下手裏的書,懶懶的坐直了身子,嚴恒易随後拿出一沓賬簿來,“這是這個月其他鋪子的賬本,請主子過目。”

這一年來慕君颉做的生意自然不止綢緞莊一個,而嚴恒易早就被少年在經商上展現出的驚人能力折服,對他的任何決策都沒有一絲異議,嚴恒易剛準備再開口,卻聽外面有人聲傳來,老管家竟不經通報就激動的闖進來:“主子,解試結果已經出來了,您的名字就在第一張榜上!!”

按當朝律例,通過解試就可以參加省試,省試的前三甲方得以面聖,而後金殿封官。

慕君颉想要面聖,也想要權力,而參加科舉是入朝為官的最安全途徑,他想要通過自己的能力,親眼見一見身為他親生叔父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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