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物是人非
晨曦降臨,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終于停了。陽光照向大地,趙宗治內心卻被黑暗侵襲,眼前是否光亮已經不重要了。
整整三個多時辰一刻未停,亂石已經被他挖開了一大截,可放眼望去,上面是高高的山峰,下面是厚厚的地底,前方更是深遠的似乎沒有盡頭,趙宗治渾身冰涼,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道道冰刃狠狠刺入喉嚨。
雙手已經挖到盡是斑斑血跡,趙宗治卻依舊面無表情的重複手上的動作,眼底不顧一切的偏執和瘋狂簡直讓人心驚。
而除此之外,趙宗治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卻仿佛蘊藏着恐怖的風暴,讓默默守在暗處的暗七幾乎不用懷疑,一旦這種平靜被打破,會掀起足以滔天憾地的巨浪。
暗七下意識握緊了藏在袖口裏的墜子。很小的一塊玉石簡單的用繩穿在手腕上,正是慕君颉那日被趙宗治關在院門外後,放在石階上送給他的。是他平生以來收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禮物。
作為影子一般存在的暗衛,除了忠于自己的主子,是不能對其他事物有任何感情的,所以就算那個少年讓他死寂的心産生了波動,他也能讓自己做到無動于衷。
可現在堵在心裏讓他萬般難受的是什麽?
又是一個時辰,趙宗治依然一刻沒停,像是根本不知疲倦的機器,暗七甚至不敢想象如果那個少年真的被埋在密道下屍骨無存,趙宗治會怎樣。做了那麽多年暗衛,暗七終于頭一回不經命令就擅自行動,離開栖霞山莊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城內,去通報趙曙。
趙曙趕來的時候,就看到趙宗治以一種近乎瘋狂和恐怖的姿态在亂石中挖掘和尋找着,雙手鮮血淋漓,血不停的滲出來,班斑駁駁的染到山石和泥土裏。
“阿治!”就在趙宗治再次把手插|進石堆中之前,趙曙一把拉住趙宗治的手,“你這雙手不要了麽?”
眼前這雙手幾乎已不能稱之為手,十指指尖破損的不成形,至有幾根手指指甲外翻,傷口看起來異常猙獰。趙宗治卻面無表情的用力甩開趙曙,繼續伸向亂石,神色平靜的可怕,卻透着不顧一切的決絕。
趙宗治此刻的精神狀況明顯出現問題,趙曙使出內力再次死死拉住趙宗治,“這樣大的一座山,就把所有手下和滿城的衙役都調來恐怕也要兩三日才能把密道挖開,你一個人要挖到什麽時候?!”
趙宗治卻恍然不聞,趙曙根本拉不住他,只能拽住他的衣領低吼道:“你給我醒醒!就算你現在就把通道挖開了,可是這麽多的山石塌下來,你覺得被埋在下面的人還有活着的可能嗎?!”
趙宗治頓時一僵,手臂停在半空,接着,全身突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般頹然倒塌,直直跪坐下來。
趙曙剛想把趙宗治拉起來,卻一下子頓住了。他看到他天生冷漠、只流血不流淚的十七弟竟然在哭。
那張臉依舊面無表情,若不是親眼看到真實存在的淚滴,根本不會覺得他在哭。可眼淚根本是猝不及防的直直掉下來,完全無法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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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曙努力定下神來,深吸了口氣,輕輕開口:“……阿治,也許慕慕并不在裏面……”
嘴上這麽說,可趙曙的聲音啞的厲害,之前被趙曙刻意壓抑住的種種情緒猛然間潮水般湧上來,從胸口蔓延全身,強烈的銳痛讓他忍不住彎下了腰。
眼前忽然浮現出少年眉眼彎彎叫他十三的樣子。
似乎從一見到慕君颉開始,他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不為什麽,就是單純的願意。而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那樣自然而随意的叫自己十三,也再不會有人能讓自己心中産生如此珍惜而喜愛的感覺。趙曙強迫自己完全不去細想,因為只稍微一想,就叫他快站立不住。
可面對情況極不正常的趙宗治,此刻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倒下去,他已經失去了他想要放在身邊好好珍惜一生的少年,不能再失去血脈相承的弟弟。
“慕慕那麽聰明,也許從一開始就想好了退路,也許……”趙曙不斷說着連自己也無法信服的話,聲音卻越來越抖,緊握着的拳掐破了掌心,“ ……慕慕肯定還活着,也許他已經離開了這裏……”
隔了片刻,趙宗治竟然擡起頭,語氣堅定的開了口:“對,他肯定還活着。”
因為久未說話,趙宗治的嗓音幹澀難聽,深黑的眼珠看起來異常駭人,自言自語道:“他肯定還活着,他一定又是在騙人,我不能再被他騙了。”
趙宗治滿身塵埃滿手血痕,指尖還不斷滴着血,踉跄的站起身,神色有些恍惚:“我這次絕對不會再上當了,我要去找他。”
蘇琅琛整整昏迷了三天還沒醒。
功力越高的人,走火入魔就越麻煩。‘走火’簡而言之就是真氣走錯了經脈,使全身經脈出現混亂,不僅打斷了體內真氣的連貫性,武功也大受影響,而且一不小心就會真氣爆裂而亡。‘入魔’則更嚴重了,因為它是長時間累積下來的,并非一夕促成。就像一個人對某件事産生了執念,即使有心壓制,也只會适得其反。如果有機緣巧合能讓他徹悟,而後解除這種執念,就會完成世人常說的‘境界提升’,可若沒有,當量變累積成質變,或者受到突然的刺激徹底爆發出來,除非此人自己還有一絲自制力,不然就只能是毀了,即使在外力的作用下調節過來,也有極大的後患,或許一生再都不能增漲功力,更有甚者,精神陷入迷失和混亂,變成人事不知的瘋子。
接到蘇青的消息,已經回到逍遙樓的東方遠急匆匆的又趕回栖霞山莊,和栖霞山莊其他高手一起晝夜不分的為蘇琅琛疏導體內混亂的真氣。
蘇琅琛此刻的狀況實在太糟糕,東方遠甚至已經不奢望能保住蘇琅琛的武功,只求他不會變成個瘋子就好了。
直到第六日傍晚蘇琅琛才醒過來,東方遠剛想松口氣,然後這口氣籲出去了就沒吸回來。蘇琅琛醒來就起身往外走,東方遠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對,蘇琅琛眼神空洞,整個人明顯有問題,根本不是清醒的。
這幅模樣簡直太吓人,在琅閣做了十幾年管事的蘇良一下子跪在了蘇琅琛面前,“莊主,您要去哪?莊主,您節哀啊……”
蘇琅琛似乎根本聽不到,眼神根本沒有焦距,只知道意識恍惚的往外走,東方遠走上去一把拉住蘇琅琛:“阿琛,你是要去找慕慕吧,慕慕剛才已經回自己房間睡下了,你看外面天色都暗了,你不如等明天再去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東方遠的話起了作用,蘇琅琛竟然停下了步子,眼神慢慢恢複一絲焦距,盯着東方遠看了好半天,終于張了張口:“……慕慕,……回自己房間了?”
“對啊,慕慕剛剛回房間睡覺去了,”東方遠只能繼續睜眼說瞎話:“你也知道慕慕身體差,需要保證充足的睡眠,今晚你就別去打擾他了,明天再去看他吧。”
蘇琅琛站在原地一語不發的沉默許久,久到周圍人全都緊張擔心到手心捏汗,大氣也不敢出。時間仿佛一下子停滞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蘇琅琛終于自語般的開口:“對,慕慕身體不好,又淺眠,我等他睡熟了再過去……”
蘇琅琛慢慢轉過身,被蘇良小心翼翼的扶着坐回床邊,神智依舊有些呆滞遲鈍,把下人喂到嘴邊的藥也喝了。
可沒過多久,蘇琅琛又猛然站起來,喃喃說:“慕慕應該睡熟了,我去看看他。”
東方遠望着蘇琅琛半天,終究沒再攔他,只搖頭嘆了一聲。
蘇琅琛就那樣恍恍惚惚的走進了慕君颉的房間,這一進去,就沒再出來。
直到第二天清晨,蘇琅琛依然把自己反鎖在慕君颉的房間裏,不管誰敲門,裏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待到下午,連山莊長老和分堂堂主都來了,栖霞山莊偌大的家業不能一日無主,蘇琅琛身為蘇家家主,完全是整個山莊的主心骨,蘇良連同其它下人在房門前跪了一地,一邊敲門一邊哭求:“莊主,求你開開門,少主已經走了,您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這整個山莊怎麽辦?您這樣子,讓少主走的也不安心啊……”
蘇良是真的怕蘇琅琛會想不開,就這樣不吃不喝的自絕在慕君颉房間裏。外人只道蘇琅琛把慕君颉當弟弟來照顧,蘇良卻清楚蘇琅琛對慕君颉究竟抱着何種感情。而慕君颉一死,不僅僅打碎了蘇琅琛的所有希望,甚至把他整個人生都打碎了。
當初慕君颉來山莊第一天,就贏得了山莊上上下下的好感,衆人此刻哭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蘇琅琛,也是因為慕君颉。哭聲越來越大,聽起來異常慘烈。
蘇琅琛坐在慕君颉的床邊,眼睛望着虛無之處,一動也不動。
這間房裏到處都是慕君颉的東西。書架上放着小孩愛看的各朝史記和人物傳記,案幾上擺着小孩喜歡的玉硯臺和長長一溜的小玉人擺件,床頭還有一個小孩沒雕完的木雕小兔子,床尾放着小孩以往睡覺時愛抱在懷裏的布老虎……
一切東西都還在,只是這些東西的主人沒有了。
蘇琅琛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強迫自己将慕君颉死那天發生的所有事全都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遍,連每個細節都不放過,甚至恨不得把它刻入骨血,日日夜夜都拿出來剖挖一遍,直到他進棺材的那一刻。
他最愛的、承載了他所有感情、想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寶貝,竟然是被他親手間接害死的。
蘇琅琛簡直被這個事實折磨的生不如死。
他認錯了人,又錯認了慕君颉的心,最後還錯以為慕君颉要殺林默,想也不想就用掌風把他推開。蘇琅琛一遍遍的想,慕君颉死前到底有多傷心,多絕望。如果不是到了萬念俱灰的地步,他怎麽會當着他的面毫無求生意識的靠着冷冰冰的石壁等死?
蘇琅琛每想一次,內心就傷心和絕望百倍。他曾經對慕君颉說他愛他,會好好照顧他一輩子,可他把他關起來強|暴,逼他留在自己身邊,最後逼得他一心等死。
蘇琅琛完全是自虐一樣不停的在想,深深陷入了徹骨的悔恨和自我厭惡,而這種悔恨能把一個正常人活生生的壓垮。
門外一衆人還在哭着,蘇琅琛猛然打開門,神經質一樣命手下人立刻把南山全部給挖開,去把慕君颉的遺體找回來。
南山到底有多大衆所周知,怎麽可能立刻就挖開,何況蘇琅琛此刻的表情比昨晚剛醒來時還不正常,手下人一時之間沒有動,蘇琅琛就踉踉跄跄的起身要自己去挖。東方遠在一旁終于忍不住開口:“阿琛,慕慕都跟你說出來生來世永不相見這種話了,你還這樣興師動衆的去打擾他幹什麽?你就不怕擾了他的安眠嗎?”
這種話簡直就是在用刀捅蘇琅琛的心,可東方遠的性格本就愛恨分明,更何況已經知道了林默的事,一旦開口就收不住了,這幾天胸口壓着的火氣也跟着上來,甚至根本顧不上管蘇琅琛此刻的精神狀況,“不過你找到慕慕的遺體也好,我把他帶回洛陽去,因為他肯定不想待在栖霞山莊裏。”
蘇琅琛站在那裏,忽然彎下腰捂着嘴猛烈的咳起來。蘇良急忙上去扶住他,待過了許久蘇琅琛終于止住咳的時候,放下手只見滿手的血跡。
這一年的春天,蘇琅琛重病了一場,一直拖到夏末還沒有好。
林默自那日出密道後就被蘇青命人關到了山莊的地牢,一直在等待蘇琅琛的發落,可很長一段時間蘇琅琛都病的意識不清,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的時候就問下人慕慕在哪,清醒的時候就一個人待在慕君颉的房間裏一言不發。而不管清醒還是糊塗,蘇琅琛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而且拒絕大夫近身,拒絕任何治療,除了處理山莊的事務外,其餘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慕君颉的房間裏。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蘇琅琛是在求死。
有時候坐在慕君颉的房間裏,蘇琅琛就在想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去到奈何橋再見慕君颉一次。他也終于知道他強占慕君颉的那晚,少年于意識迷蒙中從眼裏毫無預兆掉下的淚,不只蘊含了所有傷心,更夾帶着對他的信賴和喜歡與一起,徹底化為烏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終于結束了,撒花~~下章就是第二卷鳥,慕慕就要長大了~~~~所謂的狗血爽文就是灑完狗血寫爽文,下面大開金手指為父複仇不解釋~~~有獎競猜慕慕通過祖傳寶物獲得的逆天能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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