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翩若驚鴻
随着樂曲聲,滿廳賓客的目光也全被吸引過去。
嘭!
一聲悶響。高懸在彩臺上的繡球突然綻開,舞臺上的華燈一盞接一盞的全部亮起,無數彩條和花瓣淩空緩緩飄落,三個曼妙的身影擁香而至,慢慢映入衆人眼簾。
樂坊的花魁之選兩年才舉行一次,候選的姑娘無一不是經過層層選拔才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臺上的三位女子個個貌美如花,不管容顏還是氣質都難得一見,而且均二八芳華,含苞待放。待介紹完三位姑娘的名字,老鸨上臺朝所有客人恭恭敬敬的行了行禮道:“本次的花魁之選還和往年一樣,諸位爺可以從小厮那裏壓一至三號任意一號籌子,按照籌子的多寡來選決花魁。”
話才落音便見幾個奴才手捧着托盤從人群穿過,盤子上放着一個個标了數字的方形小木牌。
“壓籌子的金額最低是十兩黃金,多則不限,此外也可以壓珠寶字畫古玩奇珍等物,待結果出來,花魁将從壓籌之人裏選出一位共度良宵。”
樂坊的花魁必是處子之身,這共度良宵所謂何意自是不言而喻。老鸨話剛說完衆人已經激動起來,聲音此起彼伏。
“我出三十兩,壓在二號上!”
“本公子出五十兩,要壓一號!”
一兩銀子就足夠普通百姓一家老小三個月的開銷,可在這裏,壓個籌子就要十兩黃金起步。慕君颉事不關己的悠閑坐着,唇角依稀勾着笑意,眼底卻不帶任何感情。
滿堂華燈映的少年的一雙美目更加漆黑明亮,謝翔只消望上一眼便莫名覺得心跳加劇,忙轉過頭用臺上的三名美女做掩飾,“慕慕,你要壓誰?我看一號很漂亮,三號更美,二號也不錯……”
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我家主人壓三號,出黃金千兩。”
此言一出就如一聲悶雷炸在沸水中,一時間滿廳的喧嚣都靜了下來,連老鸨都一愣。她在樂坊那麽多年,出手闊綽的客人不是沒有,卻從不曾聽過這等天文數字。
慕君颉也一愣,卻不是為了千兩黃金,而是因為說話的那個人。
竟然是當年行刺趙曙的那個吹哨人!!
就算不記得他的臉,慕君颉也記得他手上的傷疤。簡直踏破鐵鞋無覓處,慕君颉微眯起眼,看着吹哨人放下銀票換了籌子,沿着樓梯穩步走回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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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雅間既清淨舒适,又正好可以完整的俯瞰到舞臺上的表演,并非有錢就能上得去的。根據樂坊的規矩,只有部分地位高的權貴或者身份特殊的人才有資格進入。
端着托盤的奴才這時走到慕君颉桌前,問:“這位爺,您要壓幾號?”
慕君颉擡起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三號姑娘,輕輕笑了笑,“我也壓三號。”
那奴才因少年的淺笑愣了愣,随即又立刻明白那種身份的人不是自己能看的,忙低眉順目,問:“那您壓多少兩?”
慕君颉不答反問:“你們這兒有紫檀木嗎?”
那奴才又愣了愣,“有。”
三號的含煙相貌确實出衆,可選花魁靠的不僅僅是相貌,還需要才藝。投籌完畢,三個姑娘的表演依次開始,就在慕君颉對着姑娘欣賞的時候,城北的王府裏,趙宗治也對着一個美貌姑娘的畫像,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就像一塊捂不化的冰。
今夜汝南王府的這頓晚宴吃的尴尬無比。
待送走客人後,對待幼子一向寬容的汝南王頭一次大發雷霆,“人家芷夢是一品骠騎大将軍的女兒,畫像你也看了,相貌非常好,性子也好,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方才竟然當着大将軍的面就直接拒婚,你是要氣死我嗎?!”
趙宗治依舊面無表情,淡淡重複:“我已經說過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汝南王氣的一拍桌子,“那你喜歡的那個人現在在哪?!”
趙宗治神色一黯,黑眸中帶着明顯的痛楚,瞬間幽深的像是無底的寒潭。整整一年,趙宗治在洛陽已經找慕君颉找到幾乎絕望,直到十個月前汝南王府連發五封家書才将他叫回汴京,汝南王越說越氣,“如今連你十八弟的婚事都定下了,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你已經行過了冠禮,上頭幾個哥哥也全是二十歲大婚的,你非要等到陛下給你指婚你才甘心嗎?”
“就算是陛下指婚我也不會同意。”趙宗治擡起頭來,語氣平靜的沒有任何起伏,“我要等一個人,………等不來也等。”
汝南王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最大的毛病除了冷清就是固執,父子兩人頭回鬧的不歡而散。靜靜望着慕君颉送給他的那個木雕,趙宗治又是在自己房間裏坐到半夜都一動不動。
那個少年已經失蹤了快要兩年的時間。
趙宗治忽然覺得慕君颉不在的空間裏,四周冷清寂靜得像個死地,似乎連空氣都悶的讓人喘不過氣。空曠的房間裏,趙宗治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像根本不該存在一樣,異常的突兀和空洞。
已經快兩年都沒見到那個少年,可那個少年曾說過的每句話,每個笑,甚至每次皺眉,都早在他心底生了根發了芽,相思成了最好的養料,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愈加茁壯,枝繁葉茂。
在慕君颉出現之前,他的世界一直是簡單而恣意的,獨身一人只有武學為伴的生活就像是黑白默片,雖然單調,卻寧靜安逸。可那個少年不經允許就大大咧咧的闖入他的生活,讓他黑白的生活染上了顏色,讓他感受到了溫暖和快樂,更讓他心裏長出一只擁有無止境貪念的餓鬼,時時刻刻撕咬着他的靈魂。
偏執的留在洛陽找人的時候,趙宗治覺得自己是應該恨慕君颉的。明明是他主動跑來招惹了他,卻又不聲不響的抽身而去,無比的幹淨潇灑。可是那恨根本持續不了一秒,就被鋪天蓋地的擔心和相思取代了。
有時候站在夏日的早上,眼前卻會升起冬日彌漫着香燭煙火的晨曦。那一日在寺院佛堂的空室中看到面對長明燈安靜禱告的少年,從此之後徹底心念成魔。望着木雕上少年微笑的臉龐,趙宗治無法自控的想慕君颉此刻到底在哪裏,可只是稍微一想,就覺得異常疲憊,一顆心仿佛走過了萬裏荒蕪,前方卻還是沒有一絲希望。
趙宗治如今已經無力再想什麽了,他現在所求的,只是能再見到慕君颉就好。他不求慕君颉知道自己的感情,更不奢求慕君颉會回應他的感情,他只求能守在他身邊,能時時刻刻看到他,就足夠了。
夜色越來越濃,如稠墨般深沉得化不開。
樂坊的選拔結果終于揭曉,三號姑娘含煙竟真的拔得頭籌,成了整個京都的新花魁。
一號姑娘表演的歌聲悠揚而婉轉,二號的琴曲寧靜而致遠,卻終究抵不過含煙的一首驚鴻舞。
一襲明豔的大紅煙羅紗裙,衣袖飄揚,耀眼如火,整個人如翩翩彩蝶輕盈靈動的飛舞花間,讓人目眩神迷。而緊接着,鼓點漸漸加急,舞蹈瞬間變了,動作增加了力道和韌性,身形翩若驚鴻,柔中帶剛,最後一個收尾,回眸一轉,豔光動人。
壓籌給含煙身上的人最多,送上的物品錢財自然也不少。一樣樣東西擺上來,金光閃閃琳琅滿目,含煙擡起眼眸掃過去,整個人卻忽然一呆,眼睛也瞬間睜大了。
衆人見狀,忙朝含煙的視線望過去,只看到一個木雕。
一個個剛要笑話這是哪個窮酸竟弄了個破木雕來,可待再凝神看過後,卻也都是一呆。
整塊木雕是一個跳舞的女子。身姿優美,水袖飛揚,畫面定格在女子收尾時的一個轉身,恰是那一回眸的自信與美麗,光彩的讓人移不開眼。
小小的一塊木雕卻刻的異常生動形象,讓人一眼就能認出這正是含煙。尤其是那雙眸子,竟傳神就像是有生命一樣。
最令人驚奇的卻不僅僅是高超的雕工。表演是在投籌結束之後才開始的,刻木雕的人竟然在表演之前就猜到如煙要表演的是什麽,而且把它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刻了出來!
這樣高超的技藝讓臺下不管懂行的和不懂行的都連連贊嘆,含煙更是目不轉睛的望着木雕,連手都有些微抖。她知道自己容貌出衆,那些投籌給她的人也不過是看上了她的臉,可這塊木雕着重刻畫的卻是她的身姿和眼眸,意在表現的是舞者的神韻和內心。
更重要的是,含煙的父親生前愛好木雕,可惜過早的病逝了,只留給她一個親手刻的微型木雕娃娃,被她時刻戴在身上。
含煙小心翼翼的捧起木雕,這才留意到木雕的水袖上刻着兩個蚊蠅小字,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嚴……慕……,是作者的名字嗎?”
含煙不由自主擡起頭四顧,有些急促的繼續道:“嚴慕公子,您還在這裏嗎?所有物品中奴家最喜歡您的木雕,可否求您出來一見?”
當朝民風開放,何況樂坊選花魁是兩年一度的盛會,賓客中不乏文人舉子和官員學者,臺下衆人也都不由自主引起了對雕刻者的好奇和崇拜,紛紛議論成一片。這時候,忽然有聲音從樓上響起,一個玄色錦服而高大魁梧的年輕男子從二樓走下來,語氣帶着天生的張狂:“我也很好奇這雕刻者究竟是何人,竟然這樣輕易就比過了我的千兩黃金,可否出面讓我見一見?”
終于等到了,慕君颉微不可見的勾起唇角。他之前觀察含煙的時候,就發現她手腕上戴的木雕以及舞者特有的柔韌身形,不用推斷就心有定奪,更何況自幼刀不離身,雕刻的技術早爐火純青。
與此同時,卻不知何故的感覺到左手竟随着男子的聲音自行抖了一下。
慕君颉穩住左手,卻見它又自行伸出,竟在桌下寫下兩個字:元昊。
慕君颉随即瞳孔一縮,心中大驚!
玄服男子在扶梯上環視一周,忽然看到一襲白衣出現在視線中,右前方有個少年站起身來,微擡起頭,淡淡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元昊就看到了他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容顏。
略顯寬松的白色錦衣包裹着少年修長纖細的身體,清澈的眼眸流光羿羿,面容俊美無雙,像是來自妖境又像來自不食煙火的仙界,目光僅輕輕一掃,就能讓人的心随他眼波流轉而起伏不停。
此前元昊出手千兩壓了三號的籌子,其實不過是一時興趣,實際上他只在樓上懶懶的瞧了含煙一眼,根本連她的臉都沒記住。此時才發現,滿廳所有人跟這少年相較,都黯淡的猶如一粒沙。
“……你,你就是雕刻木雕的嚴公子?”含煙看着慕君颉,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竟大大方方的直接道:“嚴公子,今夜我想選擇和您共度*,不知您可否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木有留言好沒底,求撒朵小花以資鼓勵~~~
是不是大家都在等重逢,相逢之前的事就不想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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