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1

沈堂坐在候胎大廳裏抖着兩條長腿,哈欠連天,雖然這裏時間過得很快,可現在已經是他死去的第七個年頭——實在等太久了,百無聊賴。

耳邊充斥着各種廣播的聲音:“Attention please,前往歐洲投胎的亡靈,請于285號窗口排隊。”

以及脾氣暴躁的鬼差:“歐洲的有沒有?二十一萬五千六百號到二十一萬五千六百五十號去歐洲的有沒有?過號不等了啊!”

沈堂看了眼號碼牌:“215682號”終于快到了。他打算站起來活動活動,把手裏的iPad往椅子上一扔,紙糊的屏幕登時裂開了一個口子。

他愣住了,嘟嘟囔囔地抱怨:“切,什麽啊,也不知道燒個質量好點的。”卻沒有真埋怨的意思,畢竟還有個人肯給他燒紙,已經知足了。

沈堂好歹辛苦活了一世,雖然花心好色,留下不少情債,可對唐宇軒卻是掏心掏肺的好,簡直好到了犯賤的程度——他親眼撞破奸情的時候,唐宇軒下邊那根玩意上還挂着來不及摘下的保險套,而姜洛則毫不遮掩一身斑斑點點的痕跡,挑釁地直視他。饒是捉奸在床,沈棠仍然幻想枕邊人能給自己一個解釋,借口也好。

傻逼。

沈堂每每回想起從前,就覺得這倆字形容自己太貼切了。恣意情場一輩子,娛樂圈裏混得風生水起——金牌經紀人沈堂,有誰不叫一聲“沈哥”?只可惜小陰溝裏翻了船,死得太他媽難看了。

“有醜聞總比沒新聞好”是娛樂圈的共識,自己這死法的确火了一把,不過是徹底的遺臭萬年了。平日裏有交情的狐朋狗友,那些來來往往的情人們,沒一個肯為他發聲。

統共只剩下一位記挂着他的人,最諷刺的是,這個人不過與他一段露水姻緣,甚至可以說在沈堂這沒心沒肺的老流氓心裏基本沒留下什麽特別的痕跡。

反而是那個他捧在心尖上的人,親手害死了他。

“215682號!”

一個走神兒的工夫就到了,沈堂三兩步循聲而去,櫃臺後面的西裝革履的夜叉板着一張藍色的臉:“沈先生,請坐。”

沈棠大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把號碼牌遞了過去:上面寫着“215682號,M集團獨子。”

夜叉拿了號碼牌,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真是個好胎。”

沈棠腹诽:“廢話,超級富二代,要不是擠破頭想當個投胎小能手,怎麽會等了整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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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輩子窮怕了,父母死的早,少年時代颠沛流離,好在憑着一副好相貌混跡于各個劇組,溫飽不成問題。可惜年輕氣盛得罪了知名導演,一氣之下拂袖而去,當明星的夢就此斷送。

虧了他平日裏嘴巴甜能吃苦,多年來積攢了不少人脈,轉行做經紀人竟然順風順水,辛苦到三十出頭終于攢下一筆可觀的家業,自己卻橫死,他鐵了心下輩子要含着金湯匙出生,離那些爾虞我詐的腌臜事遠遠的,安心做個招蜂引蝶的大少爺。

夜叉為難的啧啧兩聲:“沈先生,是這樣,出了點小問題。”

沈棠聽出他話裏有話,預感不妙,立即橫眉倒豎,氣勢洶洶地說:“什麽意思?”

見沈堂不是好對付的,夜叉連忙換了一副嘴臉:“您別着急,這不是跟您商量呢嗎。這胎呢是個好胎,可是出了點小差錯,是我們工作失誤,要不這樣,我給您換一個,也都是富貴人家,随便挑。”

說着遞上了一個小冊子,沈堂掃了一眼,直接扔他臉上:“都他媽什麽亂七八糟的,老子等了整整七年,你就給我這些破落戶!”

他拔高了聲音,不少亡魂往這裏側目,夜叉連忙從櫃臺後方繞了出來,壓低聲音連說:“您消消氣,消消氣!”生怕引起矚目的樣子。

察言觀色沈棠在行,他一下子明白了,氣定神閑地翹起長腿坐回椅子上,拿起櫃臺上的名牌“酆都投胎管理處辦事員李解放”下邊一行寫着“工號86326183”。

原來這個青面獠牙的夜叉名字叫李解放,沈堂覺得這種反差挺逗的,他輕笑了一聲,飽含情意的揉搓着差評按鈕,說道:“地府就是這麽欺負我們這些小鬼的?你就不怕我把事情鬧大?”

李解放掏出一只手帕連連擦汗,小聲賠笑:“別別別,有話好好說,我們優質服務可是第一位的。”

沈堂道:“別跟老子扯這些,到底怎麽回事先說明白了。”

李解放看了看左右,小聲說:“您這一胎,讓別人給頂了。”

“你說什麽?”

他低聲道:“下邊有人,我是真沒辦法……”

“我操你大爺!”沈棠擡手就是一拳,他年少時在街頭混過,打架雖然是野路子,可招招到肉,現在做了鬼也沒失了準頭。

“哎哎您別激動,”夜叉捂着腦袋飛快往下說:“剛才着急,沒跟您說清楚,我這有比那更好的胎。”

沈堂這才接過另一本小冊子,皺着眉道:“沈棠?”連名字的發音都一樣。

李解放殷勤地說:“昌達集團老總的小公子,21歲自殺身亡,八字跟您特別合,也是大富大貴的命格,既然是特別補償,給您一個優惠——免喝孟婆湯。”他壯着膽子說道:“上一世沒了結的事情,也可以讨個說法不是。”

沈堂咬着下嘴唇飛速思考,這是他習慣性的小動作,緊張或者精力集中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咬唇。

當年他到底沒等到唐宇軒給自己一個解釋,因為很快他就因為聚衆吸毒被抓個正着。沈棠又驚又怒,唐宇軒可以說是他一手捧出來的,于情于理都不能見死不救。

他動作很快,在事情沒有捅到媒體那裏的時候,動用關系見了他一面,唐宇軒憔悴得換了個人似的,兩天的工夫瘦了一大圈,沈棠當時就心軟了。

他哭着求他,有點語無倫次:“沈哥,我錯了,是姜洛買的‘粉’,我就是好奇,那天他也在,他跑了……”唐宇軒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沈哥,你救救我!”

沈棠用力撕開他的手,只問了一句:“你他媽就因為我不給你操?”

唐宇軒的臉一下子褪去血色,大滴的淚珠滾下來,“沈哥,我錯了。”

沈棠煩躁地轉了兩圈,又咬緊了下唇,片刻之後,他下了什麽決心似的,在唐宇軒耳邊飛速的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沈哥……”

“事發突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他責備地瞪了唐宇軒一眼,“最晚明天各大媒體就該得到消息了。”

之後便是“金牌經紀人沈堂容留他人吸毒锒铛入獄”“吸毒隊又得一分:沈堂被判三年監禁”持續蟬聯幾天的頭條。

這還不算高潮,兩年半之後,“昔日金牌經紀人複吸過量致死年僅33歲”又讓他火了一把。

都是自己挖的坑,事到如今,還有誰能相信他沈堂從來沒沾過一點毒品?

報仇麽?呵,現在他對自己究竟怎麽死的,已經一清二楚——是唐宇軒姜洛那對奸夫淫夫害怕自己出獄給他們留下隐患,買通獄警殺人滅口。

有時候對一個人太好,成了習慣,反而被視作理所當然,升米恩鬥米仇就是這個道理。

在蕭景燒給他的iPad裏,看到他們活得那麽滋潤,他的确不甘心。他們的逍遙日子都是用他的命換來的。

沈堂松開牙關,嘴唇因主人的咬噬變得紅潤飽滿,平添了一點性感,李解放盯着那人的嘴唇看了半晌,突然升起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這兇神的嘴巴可真誘人……

沈堂問道:“他為什麽自殺?”

“啊?哦,年輕人嘛。”李解放回過神支支吾吾地說:“情傷啊之類的。”

沈堂只不過是随口一問,他打心眼裏看不上自殺的人,也不追究,畢竟能回到人世為自己報仇,這個誘惑太大了,他答應道:“好。”

“啊?”李解放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堂沉默的看着他。

李解放忙道:“好好好,這就給您辦手續。”

俗話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沈堂對付小鬼卻很有一套,他看着夜叉不對稱的臉,忽然良心發現,擡手拍拍他的肩膀,把李解放吓得狠狠一抖,沈堂接過重生許可證明,說道:“剛才對不住了,兄弟。”

李解放忙道沒事,目送沈堂身影消失,才暗自松了一口氣,同時心裏祈禱:這個備用資料做的時候刻意隐瞞了不少細節,但願他不要發現端倪,安安穩穩投胎去。

沈堂再恢複意識後,首先聞到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兒,而後是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他眼皮動了動,整整七年沒見過陽光,一時無法适應,待看清眼前這位熊貓眼女士的時候,對方已經先發了聲:“棠棠,你醒了?”

糖糖?沈堂一陣惡寒。

身體原主的記憶也在蘇醒,沈堂一開口,聲音虛弱得把自己吓了一跳:“媽,你妝花了。”

那女士喜極而泣,不輕不重的捶打道:“死孩子,這時候還不忘貧嘴,你要吓死媽媽了!”

再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沈堂想笑,可是洶湧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眼前一黑,又暈了回去。

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沈棠,也是個gay,并且特別不開眼,為一個只盯着他口袋的白眼狼自殺了,想到這裏,沈堂有點想笑,自己不也是養了一只白眼狼,丢了性命?

這個沈棠,的确是昌達集團的老總沈長華的小公子,可是更确切的說,是私生子,剛才那位女士叫郭美娟,是沈長華的小老婆,沈夫人已經故去多年,可是在長子沈誠的反對下,他們現在連主宅的別墅都不能住,他媽媽和老沈更是連張結婚證都沒有,只能叫情婦。

這算他媽哪門子的豪門公子?果然公務員嘴裏沒一句實話,沈堂憤憤的盤算再自殺一次回去找李解放算賬的可能性有多大。

“棠棠?”

沈堂無精打采地:“媽。”

“醫生說沒什麽大礙了,就是洗了胃,加上昏迷一天一夜,身體虛弱,不過也不能再胡來了,他們說,你這次能救回來,簡直就是奇跡。”郭美娟此時洗幹淨了臉,沈堂才看到她皮膚保養的很好,五官秀麗,只是有些憔悴,郭美娟絮絮叨叨地接着說:“你哥哥和爸爸也快到了。”她欲言又止:“一會兒別亂說話,又惹你爸生氣。”

沈堂心裏充滿了上當受騙後的複雜情緒,哪裏聽得進去,胡亂答應一聲,覺得膀胱要炸開了,看了一眼吊瓶,無奈道:“我想上廁所。”

郭美娟連忙道:“我去叫護工。”

“不用了,我來吧。”

“阿誠?”郭美娟帶了點讨好,小心喚了一聲。

病房門口站着兩個男人,是沈長華和沈誠。沈長華五十出頭,中氣十足,稍微有點謝頂。沈誠個子很高,站得筆直,他沒有理會郭美娟,徑直走到病床前把沈堂扶了起來。

沈堂對沈長華叫了一聲:“爸。”

沈長華哼了一聲沒說話,沈堂內急,只當他答應了,這具身體長久的沒有進食,就靠營養液吊着,頭重腳輕膀胱脹,他腳步虛浮的半靠着沈誠的身體挨到了衛生間,解決問題之後長籲一口氣,滿足地去洗手。

瞥見鏡子裏的自己時,沈堂愣住了:“……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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