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剛到班,馬亦捷已經在班裏開始組織大家下樓參加訓導大會了,看見葛一嵩進來,“你就別去了,方老師說等會她帶你過去。”

說完看到陳征後面的許昭,眼神變了變,也沒跟他說話,轉過臉往班裏喊,“快點,到外面排隊。”

許昭抄着口袋回了座位,拉開椅子一坐,習慣性的将兩腳搭在桌子上,歪頭看旁邊的餘楠,突然問道,“你家在廢廠那?”

餘楠低着頭正把桌面上的書收進抽屜裏,聞言動作一頓,沒說話,複又接着将書收了進去。

許昭歪過頭,語氣慵懶,拖着尾音說,“喂——”

餘楠收拾好,才回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許昭雙手交叉枕在腦後,“下午我得去那兒一趟……”

說完側過臉看他,“這回你不會還舉報吧?”

餘楠看着許昭,沒說話,寂靜的雙眼比他的表情還沉默。

許昭等了半天沒聽他說話,先開口道,“這回你要再舉報,我真就保不了你了……”

餘楠很顯然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提醒,他依舊無言,眼見着班裏的人都出去了,馬亦捷站在門前往裏瞥了一眼,看到許昭和餘楠兩兩相望,他不敢喊許昭,避重就輕的喊了一聲餘楠,“幹嘛呢餘楠,還下不下去了,快出來排隊。”

餘楠轉過視線,起身往外走。

馬亦捷看了眼還在位子上玩手機的許昭,想了想還是說了話,“你,你去不去。”

他的聲音帶了些猶疑,許昭擡起眼皮看他,還沒發話,馬亦捷緊接着說,“算了,我們先下去了。”

好一會兒,許昭才姿态懶散的起身往外走。

下午一點,是太陽最辣的時候,即使是入了秋,也擋不住烈陽的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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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操場,已經有人忍不住脫校服了。

操場的隊伍是早前進班時,體育老師已經排好的,站在餘楠後面的是吳旭,剛進操場他就有點蔫吧,神色萎靡的站在餘楠的身後,正等着主席臺上,一場無聊的大會結束。

他困得要死,還沒眯上幾分鐘,就感覺到背後有人戳他,他先是直接無視,結果背後的人不僅沒有消停的趨勢,而是越戳越帶勁,力道是越戳越大,他被戳得有點疼,覺得要再不提醒一下,他這個忙裏偷閑見縫插針的午覺很有可能是眯不成了。

結果剛轉身,就看見背後的李慈側着臉看向右邊,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戳着他的手指默默地往他的左邊指。

他轉過臉一看,許昭一只手抄着口袋,一只手按着手機,邊按邊擡眼皮看他,語氣裏有種不自覺的壓力,“能讓個位嗎,這位同學。”

吳旭愣了愣,話也沒說,連忙就往後趕緊退了幾步。

這種戶外的大會,十場有九場都不是準時的,說好的一點,準能拖個幾十分鐘。

毒光沒有一點變淡的意思,反而越來越熾辣。

周圍的人等得不耐煩紛紛都脫了校服蒙着腦袋,試圖以這種方式擋住陽光,有的就直接蹲下來要不就席地而坐。

餘楠挺直着背,寬松的校服正正經經的穿在身上,別說是撸袖口,就連校服的拉鏈都一直拉到了鎖骨那,顯得實在太過正經。

他的姿态挺拔,脖子被拉得颀長,那一截修長而白皙的脖子被毒辣的陽光曬得,冒出了晶瑩的汗,星星點點的,像是水池裏的波光粼粼。

他的臉色淡淡的,在一衆站無站姿,坐無坐姿的學子中,他顯得更加端正。

許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隔着校服,能感覺到那硬實的觸感,他一時有點怔。

許昭咳了兩聲,随意開口道,“你不累啊?”

餘楠被他拍的那一下,下意識的驚了一下,他沒答許昭的話,只把鎖骨處的拉鏈往上提了提,一直拉到了脖子那,整理了一下校服,又接着擡起頭看向主席臺。

這一會兒動靜,加上許昭本來就有點名氣,很快就被周圍幾個人看見了,頻頻對他投去目光。

許昭看了餘楠的後背故意和他搭話,“你後背濕了。”

哪知餘楠又沒反應。

他悄聲說,“真的。”

餘楠當做沒聽見,許昭揉揉額心,玩世不恭的笑,“你要再這樣,我就不給你面子了。”

餘楠還沒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許昭就拽起他左肩膀那塊的校服,把他往面前一拉,餘楠踉跄了兩步,彎下了腰。

許昭本就就和他差不了多高,他一彎腰,再一擡眼,眼前就是許昭玩世不恭的臉,近在咫尺。

說實話,一瞬間餘楠有點愣。

許昭又湊近了一點,一貫的笑,“我說了,你要再這樣,我就不給你面子了。”

餘楠站好後,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猜不透許昭到底是什麽意思,還是那句話,“你想,幹什麽?”

許昭吊兒郎當的笑,“你猜?”

餘楠正準備轉過身不理他,許昭忽然拉住他的肩膀,“哎,不逗你了,我就是想讓你做我小弟。”

餘楠眼神閃過一絲疑惑,面無表情回道,“做小弟?”

“嗯。”許昭抖了一下肩。

餘楠不假思索回道,“我拒絕。”

許昭估計也猜到了這樣的結果,彎唇,一臉的壞,“那我做你小弟?”

餘楠很想無視許昭這種變相的威脅,“為什麽?”

許昭無辜臉,“理由我早說過了,想跟你聊聊,是你不願意做我小弟,也不願意……”

他笑得意味深長,“我做你小弟。”

餘楠淡淡道,“我已經,在和你,聊了。”

許昭笑了一聲,滿是讓人讨厭的口氣,“可我覺得不夠啊。”

“那你,想怎樣。”餘楠說。

許昭彎唇,“只要你不裝啞巴。”

餘楠妥協的看他,“我答應你。”

許昭抖抖肩,滿意的笑,“ok。”

兩人剛打成友好協議,許昭就友好的關懷了餘楠,“你熱不熱?”

餘楠淡淡的回道,“不熱。”

許昭看着他額頭還有脖子上的汗,偏過頭都笑了。

他擡起手,想把餘楠的校服帽子給他戴上,結果手伸到半空中,剛到餘楠的耳邊,就被餘楠擋住了。

他沒說話,表情也是淡淡的。

許昭笑笑,“你怕什麽,我就是想給你戴帽子。”

“不用。”餘楠說。

許昭眯着眼擡起頭,日光刺着他的眼,他看着半空中的太陽,估計這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來個雲遮住的。

然後他就在餘楠審視的目光下脫了校服。

他順手往餘楠頭上一蓋,“我太熱了。”

餘楠立馬就拽下了校服,“關我,什麽事。”

許昭笑,“你這态度得改啊。”

接着又把校服蓋在了他頭上,餘楠正準備伸手拉,就聽見他說,“你要不想我在這引起轟動,就別惹我啊。”

餘楠聞言慢慢的放下手,沒說話轉過了身。

校服遮住了頭頂熾熱的陽光,換來了短暫的陰涼,四周的視線也被校服擋住了,他仿佛是躲進了一個小小的隔間裏,有些靜幽幽的。

鼻嗅間是淡淡的清香,像是洗衣粉的味道,又好像是沐浴露的味道,總之很淡,很輕。

他不知道許昭想玩什麽花樣,只是想等着這場大會快點結束,等着将這校服從頭頂拿開。

只是鼻息間,這股淡淡的清香總是揮之不去,他低着頭看着腳下的綠草坪,一只不知名的蟲從他的腳下匍匐而過,它爬得很慢,四周都是人,他想,它大概很難從這人群裏活着出去。

他盯着那只蟲,在這小小的隔間裏,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想起來一件事。

是一段被塵封的往事,忽然的,從他的記憶裏抽絲剝繭出來。

是他小學的時候,好像是一個話劇表演,他扮的就是一只蟲,穿着不合身的道具服沉默的趴在舞臺的角落處,因為那場話劇表演的太好,謝幕的時候全員都被留下來照了一張合照,只有他因為第一次上臺,太過興奮,在來的路上摔了一跤,摔破了膝蓋,最後灰溜溜的從臺上下去了。

本來那天他也沒覺得怎麽,一瘸一拐的走到校門口,結果看見媽媽站在門欄外等他,看到他笑着招招手說,“阿楠,表演的開心嗎?”

他忽然就哭了。

其實這些回憶,早已經被川流而過的歲月深深的掩埋了。

那場變故發生之後,他的人生分界線,一個是十二歲之前,一個是十二歲之後。

而十二歲之前的回憶,他已多年沒有再回想起。

那一場大火,把過去十二年的記憶全部燒死了,和那些灰燼一起停留在了那個瓦礫場。

至于他為什麽會忽然間在這個時候想起,大概是因為,他真的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想起過去的事了。

現在回想,覺得那段時光,還有媽媽的臉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而他的這一輩子,終究是要重新開始的。

一個人,扮演着孤獨的行路者的角色,走到天邊,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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