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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很深。
清掃過的宮道,露出青灰色的磚塊,磚塊上結了薄冰,走在上面極易滑到,遠處的幾個宮女皆低着頭邁着小碎步,然後消失在盡頭的彎道處。
朱紅的院牆上方,垂下一排排的冰淩,冰淩上粗下細,像是一把把倒吊在屋檐下的匕|首。
整個皇宮都掩在了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裏。
餘豐寶提着木鑲螺钿食盒在東宮門前站定,對着守門的侍衛躬身一禮。
朱色的宮門上已是一片斑駁,連鎏金的銅釘都少了幾顆,沉重巍峨的宮門此刻像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者面上的斑點暗瘡,泛着沉沉的暮氣。
“進去吧!”
侍衛面無表情的說道。
刺耳的門軸聲響起,兩扇宮門錯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仿佛再開大些,便會有藏在門後的鬼怪會趁機跑出來似的。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
餘豐寶再次躬身,側着身子擠了進去。
他暗自慶幸自己夠瘦,若是換了個身形稍微壯些的人來只怕會卡住的。
落鎖的聲音傳進來的時候,他清楚聽到了外面侍衛的對話。
“賭不賭?”
“好!我出三兩銀子賭這個小太監撐不過一天。”
“不行,我也賭那新來的撐不過一天。”
“你這不是耍賴嗎?是我先說的。”
……
餘豐寶勾了勾唇角。
這些人可真無聊,他還未活夠,怎麽會輕易就死了?
只可惜他身上沒有銀子,否則跟外頭兩位侍衛大哥打個賭,還能賺上六兩銀子。
院中靜極了。
足有尺厚的積雪鋪滿了整個院落,連松樹上撲簌簌落下的積雪聲都顯得格外的響。
餘豐寶低着頭順着抄手回廊,快步朝正殿走去。
宮裏的人是何等的勢力,是何等的拜高踩低,從前的東宮太子不知曉,如今的謝承安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打他被幽禁在此。
每日的飯食皆是殘羹冷炙,有時候甚至是馊臭的泔水,饒是這般每日也只一頓。
一朝從雲端墜入泥土中,他成了人人皆可踩上一腳的蝼蟻。
可就是這樣外頭那些人還是想處心積慮的除掉他。
這不?
又來了一個送死的。
外頭的天色陰霾。
謝承安斜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手持着一卷書,借着外頭的雪光在看書。
當初因為莫須有的巫蠱之事,父皇震怒之下廢了他,那起子小人便如蝗蟲過境一般,将整個東宮一掃而空,連根針都未留下。
唯獨這些在他們眼裏一文不值的書卻留下了。
有了這些書,寂寂的時光倒也好打發了些。
聽到外頭的動靜,謝承安垂下手,随意的搭在膝頭,偏頭瞧了出去,只見一個身形瘦弱的小太監勾着腰疾步而來。
“殿下,奴才給您送飯來了!”
餘豐寶推開破舊的門進來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裏頭竟比外頭還冷些似的,陰冷潮濕裏帶着些刺鼻的黴味。
無人應聲。
他提着食盒,往裏走去。
剛一進內室便被裏頭的人給吓到了。
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軟榻之上坐着個膚色蒼白的年輕男子,男子的臉型瘦削,愈發顯得他鼻挺眼深,五官似是斧鑿刀雕般,眉眼疏闊,俊朗非凡,猶如話本子裏成了精的鬼魅。
男子只穿了一件薄衫,烏墨般的長發披在身後,襯的他的面色比外頭的雪還要白上幾分。
“看夠了?”
男人的聲音,帶着些微的嘶啞,低沉悅耳。
餘豐寶下意識就搖了搖頭。
跟着便在男子幽暗的眸光中,直直跪了下去。
“奴才餘豐寶,是內務府新派來伺候殿下的。”
許是很久沒跟人說話了,謝承安的嗓子有些不适應,圈手覆在唇邊咳了幾聲,才順暢了些,他挑了挑眉。
“哦?”
他一個被貶為庶民的廢太子,除了等死之外,居然也配有人伺候?
餘豐寶伏的更低了,連地磚上的灰塵都瞧得一清二楚。
“奴才家裏窮,連淨身的錢都是打了欠條的,也沒錢賄賂管事的公公,所以便被指來東宮伺候殿下了。”
謝承安面露譏色。
“如此倒是委屈你了。”
餘豐寶連忙搖頭,“奴才不敢。奴才的家鄉大旱,父母為了活命就将奴才送進宮裏讨口飯吃,好歹還有個活路。如今衣食無憂,奴才很是知足。不求富貴榮華,只求活着!”
好一個“只求活着”。
謝承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本宮餓了!”
餘豐寶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将食盒打開。
兩個饅頭和一疊子看不出是什麽的菜湯,裏面零星飄着兩根菜葉。
“都是奴才沒用,殿下将就着用些吧。”
餘豐寶将筷子遞了過去,又撕了一小塊饅頭蘸了點湯汁先吃了下去。
謝承安接過筷子,意味深長的盯着他看了許久。
餘豐寶垂着腦袋。
“奴才每日都漱口,殿下別嫌髒,奴才只是,只是在替殿下試毒。”
謝承安眼風如刀,伸手便掐向了他的脖子。
“你怎知道有人會害本宮?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父皇還是端貴妃?亦或是本宮的那些兄弟?”
餘豐寶看着他猙獰扭曲的臉,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又跪了下去。
“殿下應該知道即使殺了奴才,往後也會有其他的奴才進來。方才奴才也說了奴才只想安安靜靜的活着,別無所求。”
謝承安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僵在半空良久後又垂了下去。
“既然你這麽急着表忠心,一會兒就去将院子裏的雪給掃淨。”
餘豐寶垂着眸子,低低的應了聲,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屋外的空氣雖冷冽清新。
餘豐寶深深的吸了幾口,伸了個懶腰,以後這裏便是他的“家”了。
雖然裏頭還住着個神經病似的男人。
都已經是廢太子了還一口一個本宮自稱,也不怕被人聽了去,少不得又是一頓風波,這又是何必呢?
形勢比人強。
這人啊,就得活的明白些。
守着那些虛的又有何用?
他方才稱呼他為殿下,那是他做奴才的緊守本分,亦是客套話,不想這廢太子看起來倒是個聰明的,不想卻不是個糊塗蛋。
餘豐寶伸了個懶腰,習慣勾着的背微微挺直了些,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瞬間鮮活了起來。
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響聲。
餘豐寶玩心大起,眉眼微微彎起。
他将兩腳的腳後跟并在了一起,然後低着頭認真的往前走了一段,跟着又回身看剛才走過的雪地裏留下的腳印,見腳印留下的間距似是差不多,便又繼續往前走着。
謝承安将饅頭吃完後,餘光瞧見了院子裏的餘豐寶,只見他張着雙臂,身上的太監服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被風一吹,後背便鼓了起來,像是背了一個沉沉的龜殼似的,腰間系着的腰帶,愈發顯得他腰細如柳,身輕如絮。
不時原本平整的雪地上便多出了許多的腳印,腳印似是畫上的竹葉般,倒是給寂寥的雪景裏添了幾分色彩。
北風勁烈,但是他似乎玩的很開心,好幾次摔倒之後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站了起來。
餘豐寶玩夠了,心情也舒暢了些,想起謝承安交給他的掃雪任務。
他像是尋寶似的在東宮裏轉悠了半天才在角落裏發現了個斷了的掃帚。
好在從前在家的時候為了補貼家計,他也幫着爹做過掃帚,于是找了些趁手的工具,三兩下便将掃帚給修好了。
扛着新掃帚出去掃雪的時候,餘豐寶下意識的看了看正殿的方向。
目光相撞,謝承安倒是坦然,淡定的收回了目光。
餘豐寶聳了聳肩,攤上這麽個脾氣古怪,沒有太子命還有太子病的主子他能怎麽辦?
還能走,咋的?
他在家時幹活時就是一把好手,不比他那兩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哥哥,一幹起活來,餘豐寶就覺得像是回到了餘家村一般。
那個時候雖也辛苦,但是至少一家人在一起。
可父母為了兩個哥哥的親事,狠心将他送進宮裏。
只怕此生就再無相見的時候了。
餘豐寶的動作很快,很快就将院子裏的道路清理了出來,看着堆在一旁的雪,他又起了興致,在院子裏的梅樹下堆了兩個雪人。
待忙完這一切,天色已晚。
謝承安早早的就上了床,可是濕漉漉的薄被子哪裏抵得住那無處不在的寒氣,他整個人蜷縮在被窩裏。
“殿下,您交代的活奴才幹完了。”
屋子裏很暗,謝承安也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他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像是熱的。
“脫衣服,上床!”
啊?
餘豐寶驚呼一聲,下意識的就捂緊了領口。
“奴才豈有跟主子共睡一床的,這不合規矩。”
謝承安凍得牙齒直打着顫:“在這裏本宮就是規矩,上來!”
“是!”
餘豐寶低頭應是。
從前家裏窮,大家也都是擠在一起睡的,可是,可是跟陌生男子睡在一起,還是頭一遭呢。
餘豐寶磨磨唧唧的脫了外衣,鑽進被窩的時候,猛然又想起了什麽?
“殿下,你可不可以不要咬奴才,奴才怕疼!”
餘豐寶才将勞作完,渾身上下都透着熱量。
謝承安遲疑了片刻,往他身上貼了過去。
“閉嘴,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謝承安:我只是想取暖而已,你別想多了。
餘豐寶翻了個白眼:誰先動心誰是狗!
謝承安: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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