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真暖和呀!

像是抱着一塊人形火盆一般。

謝承安往他身上靠了些,然後又靠了些,直到貼上了他的背才停止了挪動。

冰冷的觸感從後背傳來的時候,餘豐寶的全身緊繃了起來,連腳趾頭都蜷縮在了一起。

但凡人活着不是應該有體溫的嗎?

怎的殿下的身上這般寒冷?

簡直就跟在他的背上放了塊巨大的冰球似的。

越想便越害怕。

從前村子裏的老人曾說過有些人因為死前執念太深,會死而不腐化作活死人,繼續活着。

難道?

餘豐寶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他什麽都不怕,就怕這些神妖鬼怪一類的。

“殿下?”

餘豐寶心有餘悸,上下牙齒打着顫。比起在睡夢中被謝承安咬醒,他更害怕跟“死人”睡在一起。

身後傳來了清淺的呼吸聲。

溫熱的呼吸拂在他的後脖子處,酥酥癢癢的。餘豐寶忍不住扭動了下脖子。

“別亂動,本宮許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慵懶沙啞的聲音裏帶着些微的疲憊。

餘豐寶心中一軟,莫名就想到了家中的弟弟妹妹們,昔年在家的時候弟弟妹妹們也總喜歡跟他睡在一起,說他夏日裏肌膚冰冰涼的,冬日裏又跟個小火爐似的。

有呼吸?

餘豐寶感慨之餘,又反應了過來,心下一松,眼皮子便跟千斤重似的,眨了兩下便睡着了。

……

朝陽初升,照在雪上散出明晃晃的白光。

餘豐寶輔一睜眼便察覺到了異樣。

謝承安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一只腳搭在他的腿上,整個人就跟挂在他身上的癞皮猴子似的。

比起這些更讓他震驚的是,

似乎有什麽東西抵在他的後腰處。

如今他雖算不得真正的男子,但是也明白那是什麽?

餘豐寶的臉登時就如同火燒了一般,滾燙的厲害。

他小心翼翼的想要挪着下床,誰知剛一動,謝承安就摟的更緊了些,嘴裏還嘟囔着,“本宮畏寒,不許拿走湯婆子!”

湯婆子?

敢情他一動也不敢動的側着睡了一夜,連半邊的身子都睡的麻木了,為的就是能讓他睡的安穩些,他竟把他當成一個湯婆子?

當成一個工具?

餘豐寶怒火中燒,惡向膽邊生。

他直接将謝承安的手腳給掀開,然後氣呼呼的下了床,擡手便将薄被給抽走。

薄被上還殘留着溫度,餘豐寶胡亂的将被子揉成一團,然後抱了被子出去了。

謝承安是被凍醒的。

這一夜他睡的格外香甜,夢裏既有暖和的炭盆,也有精美的食物,他正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忽然桌子被人掀了,看着滿桌子的佳肴落在地上,他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刻手刃了那作惡之人。

夢醒後,他才發現身上的被子不見了,身旁的人也不見了。

餘豐寶進來的時候,正對上他惺忪的鳳眸,許是才睡醒的緣故,比之昨日裏的清冷倒是多了幾分迷蒙來。

他負氣的走了過去,拽着床褥的一角。

“起來!今兒日頭好,奴才得曬被子!”

床上的謝承安只着了中衣,半撐着身子,衣領敞開着,露出一段精壯白皙的胸膛,只定定的看着他。

餘豐寶被他看得有些慌張,“屋子裏濕氣太重,若是被子不勤曬曬的話,容易滋生跳蚤。從前只殿下一人在,曬不曬的奴才也管不着。可如今奴才來了,這床也有奴才的一半。”

謝承安坐直了身子,手臂搭在支起的膝頭上,斜睨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本宮懶惰?”

餘豐寶心道:把日子過成這樣了,還不懶,那什麽叫懶?

誰懶誰知道!

謝承安看着他不服的神色,冷喝道:“你若是不喜歡待在這裏,可以滾。本宮這裏不需要任何人!”

滾就滾。

餘豐寶倒是想很有骨氣的回他這句。

可是他全部的家當加在一起才幾十個銅板,讓他滾去哪兒啊?

他以為這個東宮還是昔日的東宮,人人都争破了頭想進來不成?

若不是走投無路,誰稀得待在這跟鬼屋似的地方,伺候個跟活死人一樣脾氣還暴躁的主子?

也不瞧瞧如今也不是正經的主子,被貶為庶人的舊太子罷了。

跟他這個奴才不過半斤八兩,誰也別看不起誰。

思及此,餘豐寶的膽子又大了幾分,手上用了力将床褥給抽了出來。

“昨兒奴才已經跟殿下說的清楚明白了,奴才只想活着。如今這東宮裏只咱們主仆二人,奴才勸殿下還是消停些,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才是正經。”

謝承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差點給掀翻在床上,等擡頭想要訓人的時候,餘豐寶已經抱着被褥去了院子裏。

透過破敗的窗戶,他看見餘豐寶踮着腳将被褥挂在了繩子上,又熟練的蛾将被褥給扯平拉直。

謝承安自顧的穿上了衣裳。

這回來的小太監跟之前來的人都不一樣,多了些貼地氣的俗人樣。

還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說的跟兩夫妻似的。

謝承安的唇角微微勾起,徑直出了屋子。

今日的日光的确很好,曬在人身上暖暖的,如今的他遭已經不是太子,更是個罪人,甭說是熱水,就是冷水也無,他捧了雪洗了臉。

雪水冰寒入骨,讓他清醒了些。

他倚在廊檐下的漆紅圓柱上看着在院中進進出出的餘豐寶。

自打他被關進這裏,他也記不清來了多少的宮女和太監,那些人或是楚楚可憐或是兇狠無比,但是最終的目的都是想要了他的命。

當然那些人此刻早已化作了塵土,而他依舊還好好活着。

餘豐寶向來是行動派,說幹就幹。

曬完被褥後,就在院子裏忙活了起來。

正殿的房間裏有好幾扇窗戶壞了,風一吹“吱呀”亂撞的吵人睡覺不說,那冷飕飕的風直往屋子裏鑽讓人藏都沒地兒藏。

謝承安昔日是個千尊萬貴的主子,幹啥啥不會,只會個吹胡子瞪眼發脾氣,可以将就瞎亂過着,但他可不行,自小的生活教會他的是:要在能力範圍內讓自己活的更舒服些。

整個東宮雖然被搬了一空,但是還留下了不少能用的東西。

餘豐寶一早就開始忙活,忙到日上中天,也未見謝承安伸一根指頭,跟座大佛似的坐在那。

不過也是,好歹人曾經也是正兒八經的主子,哪裏幹過這些活?

只要他不來添亂,就阿彌陀佛了。

餘豐寶尋做事向來利索,不過半日的功夫,不光将壞了的門窗修理好了,還将寝殿給打掃一新。

看着煥然一新的房間,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總算是點人住的樣子了。

“殿下,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餘豐寶躬着身子,和顏悅色的問他。

見謝承安睜開了鳳眸,忙指了指院子裏一個倒了的三足圓耳鼎。

鼎上的雪已經被清理幹淨了,鼎身布滿了銅綠,還斷了一腳,斜斜的倒在白雪堆裏,分外的顯眼。

“本宮勸你還是少費些精神,要一個斷了足的鼎有何用處,有那功夫還不如多眯會呢!”

話畢,他就雙手環在胸前,閉上了眼睛,繼續睡覺了。

餘豐寶氣的牙根癢癢,低聲嘟囔着。

“有本事晚上你別用!”

三足圓耳鼎是銅鐵鑄成的,格外重些,餘豐寶試了兩下,未能拖動鼎半分,又請不動在曬太陽的大佛,索性只能自己個想辦法了。

他從屋子裏找出了一截麻繩,栓在了鼎的一只腳上,然後哼哧哼哧的躬着身子用力,把鼎往屋子裏拉。

“一二…三……”

餘豐寶咬着牙給喊着號子。

謝承安掀開了眼皮,瞧見那瘦削的小太監整個身子都快貼到地面了,眉頭微蹙。

看來他這是打算在東宮裏長住了?

餘豐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将鼎拉到了門外,誰知卻被門檻擋住了,加上尋來的繩子也不結實,繩子在大力的拉扯下斷了,害得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

餘豐寶揉着摔疼的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

謝承安看他四腳朝天,跟翻了殼的烏龜似的,半天才爬起來,忍不住笑出了聲。

誰知這一幕卻被餘豐寶給看見了,他狠狠的瞪了謝承安一眼。

鼎身将門給堵的嚴嚴實實的,餘豐寶側着身子從縫隙裏鑽了出來,然後又去找了兩塊結實的木板,墊在了鼎的下面。

愣是一點一點将鼎給挪回了屋子裏,放在了離床不遠的地方。

大功告成。

有了這鼎,晚上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些的。

餘豐寶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又見鼎身斜着,怎麽看都不順眼,于是四下看了看,見桌上有一摞子書。

一想起謝承安手持着書在廊下看他笑話的樣子,他便氣不打一處來。

将書墊在鼎的斷腳處後,看着平穩的三足鼎,餘豐寶露出了得意的笑。

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棂斜斜的照了進來,打在了餘豐寶的身上,仿佛給他的身上的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他的面上有薄汗,雙頰微紅,飽滿晶瑩的唇微微張着,一雙漂亮的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咧着的嘴角又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謝承安的目光落在了被用來墊腳的書上,面無表情道。

“本宮餓了!”

餘豐寶這才發現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殿下稍等,奴才這就去取晚飯。”

他幹了一天的力氣活,還沒喊餓,他在那坐了一整天居然還好意思喊餓?

懶人屁事多!

沉沉的開門聲後,又是一道重重的關門聲。

謝承安走到書桌前,用燒黑的木塊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

“餘豐寶”。

字體遒勁,筆勢豪縱。

又将字條卷成一個小長條,塞進了院子西北角的一處縫隙裏。

作者有話要說:  餘豐寶:有本事晚上別上床!

謝承安:哼,不上床,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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