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光熹微。
“皇上?”
李金水隔着重重的明黃帷幔對着裏頭喊了一聲。
還未到叫起的時辰,可皇後娘娘卻紅着眼眶來了養心殿,兩廂都不好開罪,他只得硬着頭皮進了裏間回話。
“什麽時辰了?”
乾元帝昨夜睡的很不安穩,直到拂曉時分才将迷瞪了會兒,這會子腦子昏昏沉沉的,言語裏滿是不悅。
李金水忙跪着身子道:“時辰尚早,只是皇後娘娘來了,哭着要見皇上。”
乾元帝到嘴邊的呵斥之言又咽了回去。
皇後?
哭着?
先頭因為東宮巫蠱一案,皇後自請為子贖罪,交出了鳳印不說,整日只躲在景仁宮裏禮佛念經,連他去了都不見。
怎的這會子又哭着來見他了?
乾元帝起身去了外間,只見皇後只着了中衣,跪在殿中,長發随意的披在身後,眼眶也紅紅的。
皇後素來端莊持重,乾元帝頭次見她哭還是大皇子殁了的時候,往後便再也沒見到了她哭過,就連廢太子時她也只是沉着臉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他雖跟皇後沒多少情愛,但是多年的夫妻之情還是有的。
“還不快些将皇後扶起來,若是傷着了膝蓋,仔細你們的皮。”
一旁的小太監見狀忙上前去攙扶,卻被皇後給擋開了。
皇後恭敬的給乾元帝磕了個頭,哽咽着道,“臣妾嫁給皇上已将近三十載,自問謹言慎行,從未有過讓皇上為難的時候,昔年承勵突發時疾殁了,臣妾日夜祝禱,好容易等來了承安。承勵那孩子走的時候雖年幼,但是卻難得是個乖巧懂事的,他定是見不得臣妾傷心,便再次投生在臣妾的腹中。”
皇後未施粉黛,兩行清淚順着臉頰落下。
乾元帝思及往事,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你先起來吧,萬事有朕給你做主。”
皇後緩緩起身,又道:“承安那孩子雖不似他哥哥那般聰慧,但也是心地純善,孝順恭敬的孩子。巫蠱一事,皇上自有定奪,臣妾也不便多言。俗話說日久見人心,臣妾不求旁的。只求皇上看在死了的承勵份上,給承安一條活路。”
乾元帝眉頭皺了起來。
因着昨兒在禦花園見到了個偷魚的小太監,說是伺候謝承安的,他這一晚上便夢魇不斷,正尋思着是否要讓李金水宣個太醫去給瞧瞧。
皇後見乾元帝眉間有了怒色,不待他開口,便又跪了下去。
“臣妾昨晚夜不能寐,總能夢到承勵那孩子,他拉着我的手一個勁的喊,母後,你去救弟弟,你快去救救弟弟,弟弟要死了……”
她說的悲切,猶如杜鵑啼血,說到最後幾乎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皇後身旁的莊嬷嬷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接過話茬繼續道:“娘娘一夜不安,一大清早的便讓奴婢去東宮那瞧瞧,皇上吩咐過沒有聖旨不得擅自探望,奴婢只得遠遠的望上一望,誰知卻看到了東宮外的灌木叢裏發現了三具屍體,這些屍體皆穿着夜行衣,奴婢問了守門的侍衛才知道,昨兒東宮裏闖進了刺客。”
乾元帝心下大駭。
“承安如何?”
莊嬷嬷又道:“奴婢謹遵旨意,不敢入宮查探,可守門的侍衛卻說廢太子身中一劍,眼下性命垂危。”
皇後跪爬着挪到了乾元帝的跟前,抓着他的褲腳哀求道,“東宮裏醫藥全無,難道皇上要見死不救嗎?臣妾如今年老色衰,早已不能生育,統共就這麽一個兒子,皇上若是狠心至此,豈不是有意要絕臣妾嗎?”
乾元帝親自将皇後扶了起來。
昨夜他也夢到了承勵了。
“李金水,即刻宣太醫去東宮一趟,若是保不住廢太子的命,朕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看着一路小跑着出去的背影,皇後起身告辭。
“多謝皇上。此番只要保住承安的命即可,旁的還是算了吧。臣妾現在別無所求,只希望承安能活着便好。”
出了養心殿,外頭已經亮起了青黛色的天光。
皇後将眼角的淚拭去,唇角微微揚起。
……
餘豐寶是被外頭的嘈雜聲給吵醒的。
剛起身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平時連鳥都不拉屎的東宮,怎麽可能會有人聲?
看着窗戶外攢動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偏頭看向謝承安,見他眸色深沉,一派淡然的半躺在枕頭上,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殿下,有人來了。”
謝承安沒好氣的道,“本宮又不聾又不瞎。宮門一響本宮就聽見了,不像某些人睡的更死豬一般,呼嚕打的震天響。”
“你胡說,奴才睡覺可老實了,而且從來不打呼嚕。”
餘豐寶紅着臉,梗着脖子看着他。
謝承安勾着唇角,冷笑一下。
老實?
每晚都跟樹袋熊似的纏在他身上的睡相也能叫老實?
餘豐寶麻溜的下床,披了件衣裳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身問他。
“殿下,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好奇來人是誰?”
謝承安半垂着眸子,眼底有着細微的不耐煩。
“左右那些個奴才都要進來給本宮請安的,本宮有何可着急的?”
餘豐寶“嘁”了一聲,滿臉的不屑。
還請安呢?
簡直就是癡心妄想,還真當他還是太子呢。
餘豐寶一掀開簾子,寒氣撲面而來,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就見李金水正指揮着人将那具屍體往外擡,一邊的廊檐下立着個留着八字須的人,身後站着個提着藥箱的小太監。
原來昨晚謝承安說的有人來收拾殘局,指的是李金水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李金水一見餘豐寶睡眼惺忪,又聯想到自己個天不亮就開始忙活了,心裏便騰騰的冒着火,幾步走到了餘豐寶的跟前,拿着拂塵戳着他的腦門。
“一味只會躲懶的東西,這都什麽時候了,日頭都要照屁股了,居然還在睡。等明兒咱家得了空,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他怒極,面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餘豐寶往後躲了些,看着暗沉沉的天空,不鹹不淡的來了句。
“李公公,你眼神不好,今兒可沒太陽。”
謝承安“噗嗤”一笑,整個宮裏敢如此明目張膽怼皇上跟前第一紅人李金水李公公的,也就只有餘豐寶一人吧。
不過,
怼得好!
李金水氣的瞪圓了眼睛,揚起手中的拂塵就要開打。
就在這時裏頭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打狗還得看主人。李公公這一大早就跑到本宮宮裏鬧個不休,到底是何意思啊?”
聲音雖輕,但是卻有着一股子不容拒絕的森冷的寒意。
李金水打小伺候皇上,對乾元帝的心思還是能揣度幾分的,眼下廢太子雖是如此境況,但今兒皇上能派太醫來,明兒就能放廢太子出去,輕易他可不敢得罪謝承安。
況且能在冷宮裏活下來,便也證明謝承安并非良善之輩。
他忙躬着身子到了床前,滿臉堆笑道:“皇上得知您病重,恰巧又聽聞您昨夜被行刺受傷,所以特命奴才帶了太醫來給您瞧瞧。”
謝承安睨了他一眼。
良久才道:“有勞李公公了。”
李金水忙示意身後的太醫上前替謝承安把脈。
太醫上前給謝承安把脈,又開了方子。
謝承安想了想,道:“本宮昨夜跟刺客打鬥時,身上有些淤青和擦身,順道也開些祛瘀消腫的藥來。”
太醫眉頭一擰,左右不過順手的事便應下了。
餘豐寶趁着把脈的空檔,迅速的換了衣裳,簡單的洗漱下,便跟着太醫去太醫院抓藥了。
燒了一夜的柴禾,屋子裏的氣味有些悶。
李金水皺着鼻子,對着立在身後的兩個小太監招了招手。
“以往都是奴才疏忽了,才由得底下的人這麽沒大沒小。您病重受傷,這兩人是皇上特意派來伺候您的。”
那兩個小太監上前給謝承安行禮。
謝承安只瞄了一眼,又看向了李金水。
“本宮是廢太子,又被貶為庶人,實在無需那麽多人伺候。現在本宮宮中的餘豐寶,人雖笨了些,蠢了些,倒還中用,這兩人你便帶回去吧。順道替本宮謝謝父……皇上的心意。”
李金水翻了個白眼。
一口一個本宮自稱,還說自己是庶人?
他面露為難之色,“這是皇上的旨意,您就不要為難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吧。”
謝承安靜默良久。
“無事,你便退下吧,本宮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李金水應了是,從屋子裏退出來後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才發現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他走到宮門邊,甩着拂塵道:“你們兩個昨夜有功,皇上有賞,一會兒随着咱家去禦前謝恩吧。”
兩個侍衛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茫然。
只是有賞領,況且還是皇上的賞賜,不領白不領。
兩人拱手道:“多謝皇上。”
又對着李公公道謝。
李公公笑道:“謝咱家做什麽,是你們差事當的好,應當的。”
東宮裏,謝承安嫌兩個小太監木頭樁子似的立在那兒礙眼,便打發他們出去幹活。
“去,将宮裏不用的木板,尤其是舊床給本宮拆了,劈成半臂長短,堆在廊下,留着晚間取暖用!”
作者有話要說: 餘豐寶叉腰:誰是狗?
謝承安: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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